剛剛下朝,明君澈還一身官服便被兩個妹妹擋在了家門口。他不是明家嫡子,只是父親包養在外的妾室所出,若不是這些年自己的成就無人可及,這兩個眼高過頂的‘妹妹’恐怕也不會將他放在眼里。
心中微有一悅,但明君澈面上依舊如沐春風:“兩位妹妹,什么風把你們給吹來了?”
“大哥,那些傳聞,不會是真的吧?”
明君顏雖然嘴里叫了聲大哥,但口氣卻聽不出幾分尊重,她自恃為家中的嫡長女,一直瞧不起這個妾室所出的異母哥哥。偏偏父親死得早,明君澈又平步青云變成了家中的頂梁柱,就連母親也要靠他才能在外風光,自己的親事更是因為這個哥哥的面子方能議成,她就算是再不喜歡他,卻也不能不給他幾分薄面。
“什么傳聞?”
今日下朝之時,便有人在他耳邊低語提醒,攝政王更是意味深長地邀他一敘,他雖以要事在身為由暫未與攝政王私下見面,但,并不代表他一無所知。
“就是,就是……君秀你來說。”
似是覺得那件事有多么的丟人一般,明君顏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沒能說出來,最后還將親妹妹明君秀推到了明君澈的跟前讓她說。明君秀年紀較小,性子又溫和,平時也比較尊重這個大哥,有些話她說起來就比明君顏要方便得多。可是,畢竟也是丑聞,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說這些總是難免害臊,是以,雖被姐姐推了出來,可她也紅著臉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明君顏見指望不上妹妹,只得又親自出馬,漲紅了臉逼問道:“還不就是大哥和笙華郡主有私情的傳聞,是真的嗎?”
“又在謠傳這件事了?”仔細回味起來,那個女娃娃確實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至于那個男娃娃,冷著一張小臉,氣質和自己完全不同,所以感覺上也會差很多。不過,如果他不是一直潔身自好,那樣的長相,他還真的不敢說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一聽這話,明君顏眉頭一挑,眼睛都亮了:“謠傳?所以大哥的意思是說,這件事不是真的了?”
不太喜歡這個大妹妹的態度,明君澈口氣很敷衍:“你覺得呢?”這件事是不是真的他根本不介意,男權時代,這種事情就算有流言傳出,傷害的也多是女人的名譽,既然笙華郡主都不介意這些,他有什么好解釋的?更何況,人家也沒有上門來逼他去認兒子。
“大哥,人家是說真的……”
“過幾個月就要成親了,這些事情不是你該操心的。”
這話一出,明君顏也漲紅了臉,急燥道:“我怎么能不操心?萬一她真要做我的嫂嫂,我在夫家可怎么抬得起頭來?”
明君顏的夫家,是兵部侍郎樓大人家,樓大人的長孫樓子高和明君顏同歲,本是嫌棄明君顏年紀偏大,個性也高傲。但,看到明君澈這位當朝左相的份上,依然還是著人來說了親,好事就定在幾個月后。明君顏本一心待嫁,可偏偏荷花宴上她又聽到那些千金小姐們說了她大哥與笙華郡主的事。
其實,她私心里覺得像明君澈這種妾室所生野種和笙華郡主那種爛貨是天生一對的絕配,可畢竟這種事說出來也不光彩。而且,那些小姐們竅竅私語時看她時的眼光也讓人覺得不舒服。如果事情真的和傳聞中一樣,頂著這樣的丑聞,她就算嫁去了夫家臉上也無光,是以,她這才怒氣沖沖地找到了明君澈,誓要問出個究竟。
“她是不是你嫂嫂,和你抬不抬得起頭來有什么關系?”
說來說去,不過是面子,她這個妹妹永遠都是那樣蠢,別人幾句話就能輕易在她面前挑起是非,若不是見她還用些用處,能替他攏絡住兵部侍郎,他恐怕話都懶得跟她說。
“怎么沒關系了?那種不知廉恥,自甘墜落的女人,萬一嫁進我們明家,豈不是……”
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明君澈的口氣頗重:“君顏,有些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她是郡主你是臣女,熟輕熟重,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一張嘴便是不知廉恥,自甘墜落,明著這是罵了人家笙華郡主,實則也罵他明君澈有眼無珠。這樣口無遮攔的妹妹,他忽而有些同情起那個樓子高了,娶了這么個蠢物回家,也不知道會不會氣得英年早逝。
“大哥,我……”鮮少見這個大哥發火,明君顏似乎已經忘記了他才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直到那清涼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才冷泠泠地打了一個顫,再想說些什么,卻只是微微抖著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君澈轉過頭來又看向自己的另一個妹妹:“跟母親說,最近不要讓你姐姐出門了,她是待嫁之身,身,該收心了。”
看似普通的一句話,卻已等同于禁了明君顏的竹,明君秀吃驚地看著自己眼前崇拜不已的大哥,有什么東西似卡在心口,堵了氣管一般,讓她半晌都停了呼吸。
這,才是大哥生氣的樣子嗎?好可怕!
支走了兩個妹妹,明君澈終于回了自己的清心閣,換了身常服后,丫鬟已捧了茶進來。他接了茶,卻并不急著不喝,只怔怔望著那茶湯里的碧水走神。不知為何,只看了那綠幽幽地茶湯一眼,他便不由自覺地想到長公主府上看見的那一幕。那個女人,為了自保竟然將威北侯府的薛二爺直接踹下了池塘,當真是驃悍到讓他一見難忘。
出神了一陣,明君澈終于擱下手里的茶碗,對身邊的丫鬟道:“去找明管家過來。”
攝政王府,或許他是時候過去拜訪拜訪了,順便會一會和他有‘私情’的那位笙華郡主。——
許是華青弦對王爺說的那番話起了效果,接下來倒又安生了幾日,眼看著要過七巧節,大奶姐杜明珊屋里還弄了個種生求子。
這種生求子的習俗在大晉頗受高門貴族青睞,就是在七巧節到來之前,先在小木板上敷一層土,播下粟米的種子,讓它生出綠油油的嫩苗,再擺一些小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田舍人家小村落的模樣,稱為“殼板”,將綠豆、小豆、小麥等浸于磁碗中,等它長出敷寸的芽,再以紅、藍絲繩扎成一束,稱為“種生”,又叫“五生盆”或“生花盆”,還會買來蠟制的嬰兒玩偶浮于水土,以宜子之祥,稱為“化生”。
華青磊已過而立之年,但膝下卻只得華笑語華笑然兩個嫡出的女兒,大奶奶杜明珊之前因為小產過一次,后來便再也懷不上孩子,華青磊那一房庶出的兒子倒也有兩個,卻獨獨沒有嫡子。大奶奶求神拜佛多年,始終還是懷不上,這才用到了這個法子,其實也知道是寬慰人心,但,有個念想好過于絕望,是以,雖然柳側妃因子嗣之事對大奶奶多有微詞,但在這件事的上面,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王府里漸漸忙碌了起來,可偏偏威北侯夫人此時又進了府,只是這一次威北侯夫人給老夫人請了安后卻沒有去找柳側妃,而是直接去了王妃的屋里說話。她奇怪的舉動很快便引起來了眾人的猜疑,沒過多久,華青弦屋里的泌竹便找借口出去了一趟,泌梅跟上去一看,果?...
然進了柳側妃的屋。
“吃里扒外的東西,早晚有一天會吃到苦頭。”
泌梅雖然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但她對兩個小主子是絕對的忠心,也絕對不會做危害到華青弦的事,是以,看到泌竹又偷偷跑去跟柳側妃告密,她就恨得直咬牙,恨不得當場抽泌竹幾個大耳瓜子才高興。
閑來無事,華青弦又在描花樣,見泌梅氣成這樣,她反倒笑了,一撅嘴道:“管她做什么?本也沒指著她能念我什么好,再說了,趕走了她不也還有其它人要塞過來,免不了的。”
泌梅一聽,也覺得是這個理,心里的氣也消了一大半,只是想想泌竹去告密的原因,她也不免有些擔心:“郡主,也不知道泌蘭姐有沒有打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您說,威北侯夫人又過來是不是還想提您和威北侯府的親事。”
“應該是吧!”
基本上就是了,威北侯夫人這么急著趕過來,估計就是聽了坊間的秘聞,說駱惜玦能治好他家的小傻子。為了親生兒子,她恐怕是和王妃在談上族譜的事兒,如若不然,她只會去找柳側妃,斷不會找到王妃的頭上來。
“那怎么辦呀?您真的要嫁給一個傻子么?”
聽著,華青弦又翹了翹嘴:“傻子有什么不好?”在這樣的封建社會,女人幾乎毫無地位可言,就算是嫁了如意郎君也免不了三妻四妾,她可受不了那個,還不如嫁個傻子自在些,省得她成天還要想著和一群女人搶男人,那場面,她想想都哆嗦。
“傻子當然不好了,不知冷不知熱的,連說個心里話他也聽不懂,可不得憋死?”
“憋死總比氣死強?”
一聽這話,泌梅還以為華青弦是在賭氣,又勸道:“郡主,您可不能就這么認命了,那個……明相大人那邊……要不要奴婢想辦法去送封信?”
華青弦差點沒笑了,這傻丫頭,還真以為小羿和小顏的親爹是那貨么?不過,長得那么像也難怪別人會懷疑,只是,泌梅是王妃那邊過來的人,她這么說,是不是代表知道點什么?
“泌梅,如果我真的讓你給明相送信,你打算怎么送?”
本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華青弦真的這么問了,泌梅自是以為華青弦真想要讓她送信,當下便激動了:“自然是給門房使銀子了,收了銀子,他們定會將信送到明相大人手上的。”
挑唇一笑,華青弦眸間的華光漸漸消去:“要是那些人收了銀子不辦事呢?”
泌梅想了想,又道:“那奴婢就天天在明府前口等著。”
“不用了。”
看來,泌梅該是不知情的,如若不然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這個送信的辦法是平素里慣用的,若是旁人倒也罷了,若是明君澈,那可就不一定了。
在拖了明相下水之后,她也借故找莊覓珠打聽了一下關于明相的生平,說來,這個人與那驍云將軍一般也是個傳奇人物。聽說十六入瀚林,十七面圣,年僅二十便貴為大理寺卿,一連辦下了幾宗大案后,便破格為皇太后所提撥,是攝政王掌權之后,唯一一個未經攝政王許可,便以二十六歲的‘低齡’入內閣任首輔之人,。這樣的人物,府上的門房又豈是一點銀兩便能收買的?至于在明府前蹲點,只怕是泌梅還沒蹲上半個時辰便會被明相的人發現,到時候,將她轟走都算是便宜她了。
“郡主,好賴讓奴婢試試。”
搖了搖頭,華青弦將畫好的花樣子放到一邊:“他若真的有心,豈會任我嫁給別人?他若無心,又何必自討沒趣?”
泌蘭還是覺得委屈,一雙大眼睛里已盛滿了淚水:“您本是金枝玉葉,怎能嫁給那樣的人?”
“你覺得大哥二哥那樣的好么?”問完后,華青弦就笑了,不等泌梅回答便自己答道:“自是好的,長得英俊,又年輕有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泌蘭不明所已,卻還是認可地點了點頭,華青弦也不看她,只繼續道:“可是做這樣的男人的女人很痛苦,想想大嫂都這般年紀了,笑語和笑然都在議親,她還要求子。大嫂家世清白,又是世家千金,當年也是柳側妃千挑萬選出來的,可如今怎么樣……,更何況是我這樣的……”簡而言之,她的名聲這么差,有人要都得偷笑了,還有什么好挑的?
當然,她自己是不會這么瞧不起自己的,可世人的眼光皆如此,她也只能‘隨大流’了,至于隨流之后她要怎么活下去,那就是她的事了。首先,她得讓那小傻子拿出銀子來讓她開個店,畢竟是個小傻子,哄他一點零花錢出來應該也不難吧?這么想著,華青弦嘴角已噙了笑,泌梅看了,還以為她是心里難受,不由也紅了眼:“郡主,您別這么說您自己。”
她這一哭,倒是把華青弦哭醒了。
啊呀!這么傷感的時刻她怎么能笑呢?簡直是太不嚴肅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說不定嫁過去就是享福,這個道理你們慢慢就懂了……”
該‘傷心’的人本是她,可她還要苦口婆心地安慰自己的丫鬟,華青弦正感慨著自己的命運如此多舛,泌蘭匆匆回來了。
進門之后,泌蘭二話不說先灌了兩大杯水,灌完后這才喘著大氣說了兩個字:“成了。”
華青弦眉一挑:“什么成了?”
“威北侯夫人已經和王妃商量好了,過幾日便請保山來換您的庚帖,答應名媒正娶讓您嫁過去做正室不說,還愿意讓羿小少爺和顏小小姐都上薛家的宗譜。”
這個薛陶氏還真是個急性子,這么快就答應了。
也好,省得她再多費心思。
泌梅似是不敢相信,又追著問了一句:“泌蘭姐,王妃也答應了?那郡主豈不是非嫁不可了?”
聞聲,泌蘭艱難地點了點頭,看向華青弦的眸間已有愁色。
本是意料之中的結果,華青弦倒是并不在意,兩個丫鬟卻急得要哭,見她們是真的為自己感到難過,她又有些不忍,剛想出聲安慰,泌竹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郡主,林媽媽來了。”
以威北侯夫人那樣的身份,王妃也少不得也得將人送到門口才能回去,可是,一轉眼林媽媽就到了自己這兒,什么事這么急?
華青弦眸色微沉,很快便啟步而出。
林媽媽規規矩矩地立在那里,看見華青弦后,表情很是古怪:“府上來貴客了,王妃讓郡主您準備準備,王爺說不定會喚您到前面去見見。”
“什么人這么特殊?還要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兒作陪?”
林媽媽抬頭看了華青弦一眼:“是明相大人來了。”
“……”
這時候過來?明君澈那小子是吃多了吧?
轉念又一想,哎!不對啊!那小子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候來,難道他真是她兩個娃兒的爹?
唉呀呀!唉呀呀!這回事情大條了。
——大氣莊嚴的花廳內,明君澈與攝政王相臨而座,一個威?...
儀沉穩,一個儒秀俊雅。
拱手一揖,明君澈唇角的笑意淡得幾乎看不清楚:“早前一直有要務在身不得空閑,今日休沐,特來拜會王爺。”
“國事為重。”
短短的四個字,已包括了太多的深意,明相似是未明攝政王話中深意,只拱手又道:“王爺見諒!”
“明相乃國之棟梁,一心為民,本王又豈敢責怪?”
一聲豈敢,已是‘用心良苦’,明相面色未改,即刻反手為攻:“王爺說笑了,若論為國為民,王爺當居其首。”
“明相大人,咱們要一直這么互相恭維下去么?”
“哪里哪里。”
明君澈雖年輕,但和稀泥的本事也不小,三言兩語之下亦未讓攝政王占到什么上風,見他軟硬不吃,又始終不曾‘點題’,攝政王挑了挑眉頭,終于單刀直入:“既然明相親來,想必那坊間傳聞并非空穴來風,恕本王直言,阿弦之事,明相到底作何打算?”
大晉皇帝年方十二,整個內閣便落到了攝政王的手里,攝政王為首,兩相為輔,右相一派均是攝政王的心腹,唯有明君澈這個左相特立獨立,在朝中自成一派,不偏不倚。攝政王本有心將其擠出內閣,偏偏他做事滴水不漏,從未讓人抓到過把柄,是以,攝政王每每看到他那樣如沐春風的臉,便恨得牙癢,偏又無計可施。如今,終有機會將他收歸已用,攝政王又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聞聲,明君澈漂亮的眉頭終又微微擰起,似是詫異,似是無知:“王爺何意?”
“既然來了,明相還打算裝傻么?”
“本相是真不知王爺所說的傳聞是何,不若王爺說與本相聽聽,本相也好想想該如何作答。”
一語出,攝政王暴怒,莫說這事于王府是莫大的丑聞不說,便是他身為親父,如何能將女兒的丑事親口說出來?氣氛眼看著便要爆發,明相身側的隨侍突然附耳過來,小聲地對明相道:“大人,是有些傳聞的,只是小的見大人最近忙于政事,又覺得這種小事不必說來煩擾大人,這才未說與大人聽。”說著,便簡略地將五年前笙華郡主之事說了,見明相并未作答,又將近日的密聞也一一說了。
“還有這種事?”
聽罷,明相一臉震驚,良久,這才又直呼冤枉道:“都是謠傳,本相和郡主只見過一面,便是她回京那一日。”
畢竟是上不了臺面的丑事,攝政王也曾想過明相的態度不會太過直接,但,就算頗多拖脫也比這般直接拒絕了的好。于外人聽來明相這是拒絕了他的女兒,可在攝政王看來,明相卻是在拒絕他的立場。政治上兩人從不曾在一個方面,如今明相的態度,似是也沒有打算改變的意思,這如何能讓攝政王不惱火?
他可以不認這個女兒,也可以不認這門親事,但明相的態度,卻是他無法容忍的:“怎么?明相是不打算認了么?”
“不曾做過之事,何來承認之說?”
明君澈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帶著冷漠的疏離。攝政王想要拉攏明君澈已是眾所周知之事,但攝政王在明君澈這里碰過幾次軟釘子也是眾所周知之事,明君澈從未想過攝政王會放手,是以,他處處謹言慎行,唯恐落了把柄到他手里。但,人都有底限,他的底限就是不與奸佞同流。為了拉攏自己,竟連女兒也要犧牲,如此枉為人父之人,又如何能讓他俯首稱臣?他越是想逼他認,他便越是會否認,如若不然,豈不是枉費他一番算計?
“哼!既是無心承擔,又何必惺惺作態?”
在政治立場上,攝政王的態度一直很明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朝廷里有兩個奇葩,卻是從來都不肯順他一個的,一個是驍云將軍夜云朝,一個便是眼前的明相。若說那個夜云朝,至少還有太皇太后和兩位王爺在背后做靠山,可這個明相,分明只是個寡臣,卻偏偏擺出一幅不予同流合污的高傲嘴臉。攝政王早已看他不順,若不是皇太后堅持要保他,他豈能任他如此囂張?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攝政王的女兒也不愁嫁,既然明相不肯歸順,那他也不必再多費唇舌,這般想著,攝政王憤然起身,揚聲道:“來福,送客!”
攝政王已發怒,但明相卻不緊不慢地又開了口:“王爺,既然流言是因本相而已,本相也該好好解決,畢竟此事有關本相聲譽,總得說清楚才好。”
一句話,氣得攝政王幾欲嘔血。
本朝男尊女卑,這般丑聞壞的亦是女兒家的清譽,他不提華青弦的難處,卻還計較自己的聲譽,如此本末倒置的說法,攝政王哪里肯忍。一時間,怒從中來,正要發作,明相輕輕軟軟的聲音,卻又適時地傳來:“不如這樣好了,讓本相跟郡主當面對質,是與不是,郡主想必最清楚不過了。”
“不必了。”
明相笑眸彎彎,語氣卻異常堅定:“還是見見的好,就算郡主不介意自己閨譽有損,本相還是介意的。”
目眥欲裂,攝政王氣得雙眸赤紅,但僅存的理智卻讓他維持了最后的一絲尊嚴,再一次咬牙道:“來福,送客……”
這一次,明君澈沒有再拒絕,只是施施然起身,又施施然對著攝政王一揖,而后,瀟灑離去……
——
翡翠園里,有一處別致的涼亭叫做舍珠亭。
亭子是由八根滾圓的紅漆柱子和土黃色玻璃瓦屋頂組成,頂上雕刻著的“雙龍戲珠”與“獅子觀海”。小時候的笙華郡主特別喜歡頂上那一對眺望著遠方的石獅子,也會學著它們的樣子,靜靜地立在那里,靜靜地眺望著遠方,那樣的感覺,是籠中鳥兒對天空的渴望,是水中魚兒對大海的幻想,恰符合那種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的閨閣心境。
時隔多年,華青弦又一次站在了從前所立的位置,只是沒人會知道,同樣的容顏之下,已換了不同的靈魂。而此時此刻,華青弦腦子里想的無關風月,其實是等了半天還等不到人的煩悶感,那貨是屬蝸牛的么?她都站在這里吹了半天的東南風了,他就算用爬的也爬到了啊?
讓女人等是不紳士的行為,華青弦心里對明相的好感瞬間便減了兩分。
“泌梅,去看看怎么回事?”
“郡主,不用看了,明相大人過來了。”說著,眸光一指,華青弦順勢望去,果見不遠處,那一身月白衣袍的翩翩佳公子正緩步而來,身后,跟著他的隨侍與泌蘭。
“讓郡主久等了。”拱手一揖,明君澈眸光沉靜如水,表情卻異常淡漠。
“一朝左相,端端架子也是正常的,這么一兩個時辰,本郡主還等得。”努了努嘴,華青弦酸不溜丟地說著,雙眼卻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五官清秀,氣質純然,帥氣中帶著一抹溫柔,懶散中帶著一絲堅毅,行為得體,不卑不亢,這位年輕的左相,不只人長得俊俏,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魅力,就連聲音都很迷人。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非常非常沒禮貌。
拖了這么久才來,分明就是不想來的,雖然后來不?...
知道為什么又來了,但表面上看著是對她客氣,可實際看都懶得看她一眼,華青弦想到這些,心里更加不痛快了,尼瑪,她就算長得入不了他這位當朝左相的眼,他也不用表現得這么明顯吧?
“不知郡主找本相前來,有何貴干?”
華青弦沒有回答,只是玉手一揮,泌梅泌蘭們便都自覺地退了下去,臨走前,還連拖帶拉地將明相的近侍也給拽走了。下人們一走,亭子四周便只剩下他們孤男寡女,明君澈眸光一沉,方要開口,華青弦卻懶懶地道:“放心好了,我讓她們離開就是去守著外面,什么抓奸的,探聽的,還有喜歡嚼舌根子的,不懷好意的,統統都會攔在外頭不讓進來的。”
挑眉,明君澈清澈的眸底親過一絲警惕:“郡主何意?”
“人多嘴雜,有些私人的事還是單獨說的好,明相大人覺得呢?”
“本相的侍衛,不是多嘴的人。”他似乎不太想領情,眼神一個示意之下,原本走出去老遠的侍衛,又倏地一聲‘飛’了回來,木頭樁子似地立在他身后。
“我的丫鬟們也不是,可是,他們在這兒你不覺得別扭么?反正我是別扭。”華青弦不怎么高興地看了看那沒眼色的近侍,沒有再自稱郡主,在明君澈的面前,她本就不是什么賢淑端莊的女人,又何必還故意為難自己說下結拗口的話?反正她找他過來只是想問個清楚,也是不為了在他面前留個好印象。
明君澈不為所動,依舊堅持:“男女授受不清,郡主此舉恐有不妥。”
“不妥什么?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再說了,我不都說了不會讓那些閑雜人等進來么?你怕成這樣干什么?”明相的話,讓華青弦覺得很刺耳,仿佛她這么做是在給他下套一般。不過,倒也可以理解,他早先才剛剛否認了和自己有‘關系’,現在又偷偷摸摸跑來和自己見面,要是被攝政王撞見的話,還真是有些不好解釋的,想到這里,華青弦雖還是覺得那近侍看著很讓人不爽,卻也沒有堅持再要他離開了。
“本相是為郡主考慮,若是因此壞了郡主的閨譽……”
擺了擺手,華青弦一臉鄙夷道:“明相大人,請問你是在說笑么?閨譽?那東西不是早五年前就被我扔進河里去了么?還怎么壞?還有,咱能好好說話不?這么拐彎抹角的你不嫌累?我也不是你那些喜歡打官腔的‘對手’,用不著這么防備著我。”
明君澈活了二十多年,還是頭一回遇到華青弦這樣的女人,說話一點也不含蓄,而且句句一針見血。還有她的態度,似是一點也不將那些丑聞放在眼中的樣子,這樣的隨性淡然,真的不是裝出來的?
“既如此,郡主有話請直說吧!”
“這才對嘛!”見他終于不再酸里酸氣地跟自己說話,華青弦一笑,又沖他招了招手:“來來來,我問你,那個……你真不是小羿和小顏的爹么?”
“郡主,本相……”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話到嘴邊,明君澈忽而又改了口,反問道:“難道郡主自己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
理直氣壯的話一說完,明君澈漂亮的眉毛,又一次扭成了兩條‘蠶’。
見他一臉不信,華青弦尷尬地輕咳了兩聲,這才不好意思地補充道:“我知道這么說你不相信,其實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可我就是不知道,甚至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和他們的爹……。總之,因為明相大人和小顏長得太像才會鬧出這么多的傳聞,不過,我也真的很想知道,明相大人在五年前是不是真的做過什么出格的事兒?”
聽到這里,明君澈又沉默了,不是不知該如何回答,而不是回答她。這種事,是個人就不會信,可不知道為什么,明君澈看到華青弦亮閃閃的眼睛時,突然有種愿意相信她的感覺。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正如他從未相信過任何一個女人,可這個聲名狼藉的郡主,她會如此直白地跟自己說這么多私事,難道只為了博得自己的同情?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也太小看自己了。
她暗示得應該很明確了吧?可那貨怎么是那樣的表情?
華青弦耐著性子又等了一陣,確定他真的沒有打算回答她的時候,她似又想明白了什么,忙解釋道:“明相大人放心,我找你過來不是要你負責任的,只是不想這么不明不白的過一輩子,如果不是你,我也好心里有個數,如果是你,我也不會抓著你不放,反正威北侯府馬上要來議親了,我嫁到那樣的家里也一樣不愁富貴。”
“不是我。”
他終于說出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答案,可是,聽到她那樣淡然地說出自己要嫁進威北侯府的時候,他卻微有動容。原來,不嫁自己,她就只能嫁給那樣一個傻子,怪不得她會如此爭取,也怪不得她會對自己坦白這一切。可是,他不是別人的墊腳石,也不可能因為一時的‘同情’就讓攝政王有機可乘。
“真的不是?”
“不是。”
“好吧!既然不是你,你可以走了。”雖然在來之前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得到這樣肯定的回復她仍舊不免失望,如果真的不是他,那只能說很遺憾,如果是他他卻不肯承認那就更遺憾了。總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找爹之路任重而道遠,她只能繼續,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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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里遺憾了好半天,忽而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一扭頭,卻見風華絕代的明相大人還站在亭子外:“怎么,還要我送你不成?你也說了男女授受不清,咱們這樣見面已是經不合禮法了,你還要人盡皆知不成?”
漂亮的眸子微微瞇起,明相的雪亮的眸底劃過一絲驚奇:“郡主,你和本相想象中不太一樣。”
一聽這話,華青弦突然忍不住笑了,擺手道:“是想說我臉皮厚吧?沒關系,直說就行了,我不介意。”說完猶似不甘,又小聲地嘀咕道:“世道如此不好,不臉皮厚點怎么活得下去?人這一輩子短短數十年,為什么總要為別人而活?別人想我死,我就偏不死,還要活得比那些人都好,這樣才痛快。”她的聲音很小,但明相的耳力卻非常人能及,自是一個字也不漏地聽了進去。越聽,他的眼睛便越亮,漸漸的,看著的目光也變得柔軟了許多。
“郡主真的愿意嫁給薛家那個傻小子?”
“自然是不愿意的,不過,他們可以給我的孩子上宗譜,還許我正妻之位,我覺得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好歸宿了。”華青弦說著,一雙泉水般純凈的眼睛里,含著柔和的光亮:“至少,表面上看著是這樣。”
“郡主,你真的沒想過要嫁給本相?”
聞聲,華青弦挑眸看他,似是不明白為什么他會這么問一般,不過,還是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復:“想過。”
話音方落,他眸間的光華已瞬間斂去。
華青弦自然知道他又給自己嚇到了,想放聲大笑的,卻還是強行忍住了,又一本正經地看著他說了一句:“明相大人放心吧!你只要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你的,這些蜚短流長遲早會過去,到那時,明相大人想娶何家的千金為妻為?...
妾都是你的事,絕不會受我半分拖累。”
她反復無常的態度,忽然讓明君澈覺得自己被耍了,他沒有再說話,華青弦也沒有再解釋,只擺了擺手道:“好了,我也該走了,明相大人自便。”說著,便一瘸一拐地了,走到園子口,華青弦又回過頭來,無比認真地說了一句:“明相大人若是不知王府的大門朝哪里開,可以讓府里的小廝帶您出去。”說完,真的走了,只是這一次再也沒回頭。
明君澈靜靜地站在亭子外,任微風輕卷著他的發袍衣帶,什么也不放過的銳利目光中,閃耀出不同與以往的欲語還休……
“大人,您覺得她說的可信么?”
“可不可信,試試便知道。”
“如何試?”
“明安,本相真的娶了她可好?”
“……”
聞聲,明安銳利的眸光猛地一閃,嘴皮子翕動了半晌,竟是一個字也再吐不出了。
一定要這樣試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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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卡卡,哇卡卡!
越亂越好有木有?乃們說,要是明相大人也上門來求親了,攝政王大大會怎么選?
阿十童鞋又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