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夕禾頗有些憂愁地揉了揉眉心。
“如今過去十一年,我瞧著那左靜姝都已經閉關而出,時刻準備,只怕倀鬼災殃也離得不遠,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爆發。”
屆時混亂一片,薛新桐又倒霉成這個樣子,到時候恐生波折。
她是想尋覓大道契機,為此在這里苦守了十一年,可不是真的想要當這小姑娘的保鏢。
裴夕禾又將目光投向那株柿子樹,她也算是悉心照料此樹,以靈氣滋養,四季都幾近長青,枝葉蔥榮。
但它偏偏只開花,不結果,赫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真是枉費她花的心思。
狐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這十一年也沒閑著,在昆彌境中所得的奇珍異寶都被你盡數煉化,加之修行勤勉不輟,底蘊自然大漲,法身威能更是厲害,想來保住這方小院子也不是什么難事。”
裴夕禾本就是先天生靈,修行速度遠超尋常修士,既便不曾破境,她也不曾懈怠過一日,靜心修行或是閱古卷典籍,以水滴石穿,聚沙成塔的法子豐滿自身。
如今她的法相真身已成長到三十三丈,須知當年的滄笙身為第一極境上仙,法身也不過三十六丈高,而這正是底蘊深淺的最直觀表現。
裴夕禾低垂眸,嘖了一聲,笑道:“總是有些不得勁。”
九九氣運并不曾叫她時時刻刻一番風順,像是話本里面寫的主角隨手摘朵花便是千萬年難見的奇珍,踹塊石頭便是珍稀礦材的離譜事情壓根便不會發生。
但裴夕禾卻很滿足,禍福相依,凡是她有所付出,定有所回報,這已經是天底下絕好之事。但偏偏自己在尋覓契機上吃了癟,自然心頭有一絲不暢快。
她目光一掃,突而眉宇輕皺,見那小院中有客來訪。
“十七小姐,本年的修行資源都在這枚儲物戒中了。”
來者共兩個男子,一胖一瘦,其中那個頗胖的男子一臉富態,倒給人幾分喜感,說話也顯溫和。
薛新桐幼年喪母,加之修行啟靈慧,心思敏感遠勝同齡,雖不過十一,眉宇間已然有一片沉靜之色,不在旁人面前露怯,平白叫人小瞧。
“多謝管事。”她收下儲物戒,拱手道謝。
這一方小院本便是屬于薛家,她也姓薛,每年可領上品靈石和滋補丹藥以助修行。
但此番她瞧著兩位管事面色,心道只怕不止此事。
那身材瘦削卻透一身渾厚氣血的男子開口道:“先恭祝十七小姐突破筑基九境,瞧著金丹在即了。”
薛新桐不由得握緊了拳,心中有些靴子落地的必然感,她已經設想過局面終究會到來。
“我們也并不多言語粉飾,小姐可做出選擇,名錄上共有三位修行世家子弟,望小姐早日擇定。”
他遞出一卷名冊,送入薛新桐手中,而后兩人便是告辭離去。
薛新桐緊握著這份名冊,清澈的墨瞳中一時有些呆滯,直到盤膝到蒲團上才找回了些實感。
其實薛家已算極為厚道不錯,教養后輩,供給修行資源,天賦出眾者守衛家族,資質低下者也需鞏固家族利益,這本身便是一種公平。
不少家族更會將資質一般的后輩子女,打小當作鼎爐培養,長成后送出以換取利益,這才叫吃相難看。
薛新桐雖才十一,孤身一人依附薛家,這才安穩至今,她在修行路上漸漸懂得了娘親在她周歲時的哭泣,預想到了如今。
她攤開名冊,上有三位世家子弟,品貌與家族間的聯系都于其上,薛家并未隱瞞什么。
年歲和她相當,自然不會急于一時,畢竟她如今身為筑基修士都足有兩三百年壽元,約莫年滿一兩個甲子的時候再行婚嫁。
訂下婚約,是家族間產生聯系的一種方式,兩姓聯姻,一堂締約。
薛新桐想修行,可她也清楚,同輩中自己排行十七,同齡的那幾位單靈根表姐表兄已結金丹,步入中后期。自己筑基同之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她該換條路走了。
薛新桐右手拂過紙頁,面色漸漸變化,或許人總有那么個一剎長大的時刻,當想清楚后她只覺得心中先前的不甘憤懣都散去,只留下一片澄澈。
她食指落在一個人像上。
首邑城中三大世家中的李家,名喚李舜,年歲十二,雙靈根,如今為金丹初期,也是三人中資質最高,家世最好。
若艱苦修行的路走不通,她便換上一條路。
藏于虛空中的裴夕禾見此皺眉,瞧著薛新桐的動作也明了了她此刻心中所想。
到底是瞧著這女娃從丁點大長到如今這般模樣,修行之路只有勇攀高峰,借力他人哪能走得長遠。
但不期然的,她想起當初商玄毓于酒樓中所說過的話。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縱奇才,當天資愚鈍,機緣了了,前路斷絕之刻,他們只是換了一條路走,這又有什么可談論優劣的呢?不過萬物向前,盡力而為罷了。”
此言似響在她的耳畔,叫裴夕禾一時心頭復雜。
她終究還是捏了個難辨雌雄的渾厚嗓音,傳音于薛新桐道。
“若你不想選,我可替你償還家族所予,你不需要有負擔。”左右不過幾十顆仙晶。
薛新桐一愣,卻突然燦爛一笑。
“神仙。”
她不知為何總是極倒霉,時常遭遇飛來橫禍,后果想想便會心驚,但卻逢兇化吉幾十次,怎么也覺察到了不對,是有人在庇佑她。
薛新桐看向自己掌心里握著的那一枚儲物戒,心頭一陣恍惚。
如果沒有薛家每年的資源供給,自己如今怎會有筑基九境的修為?她定下心神,笑意斂去。
“除此之外,神仙能幫我什么呢?”
裴夕禾靜默不語,良久的寂然后,薛新桐眼中光彩也黯淡幾分,這才說道。
“新桐多謝神仙多次相救之恩,但我自己心頭清楚,我選的路,就不會后悔。”
“靠他人之力,怎么長久。終究是下乘。”
“怎么不得長久?怎么下乘!”
薛新桐的聲音提高了些,她從蒲團上站起身來,眸中紅絲,透著倔強。
“沒鞋的孩子要走過布著尖銳碎石的路,或是忍受著,一路走過去,或是借雙鞋,減輕些疼痛。更厲害的當然是直接將石塊掃凈,坦然大步邁過去。”
“但不都是走過去嗎?我對我自己的選擇負責,坦然接受一切可能的變化,我初心絕不更改,神仙啊,你高居云端,俯瞰人間,可憑什么要判我一個下乘!”
“要怎么活是我的事,憑什么要我活成你想要的樣子?!”
薛新桐知道自己這話實在尖銳,莽撞,對著這護她多次的神仙而言,更是顯得狼心狗肺,平白攀咬。
但她忍不住,自己如今不過十一,今日發生的事一點點催發了她骨子里的尖銳和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