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師太終還是沒熬過這個冬天。
連著幾日,靜心師太的狀況不太好,便吩咐李瀟嫺把劉衡請去。劉衡到時,靜心師太的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
靜心師太平靜地說道:“劉道友,我壽元將盡,近日有所感,怕是就在這兩天了。今日命嫺兒將你尋來,是有幾件事要交代。”
劉衡道:“師太請吩咐。”
靜心師太看著一旁早已哭作淚人的李瀟嫺,心中酸楚:“嫺兒是我從小帶大的。那時候剛發現她時,她只有一丁點兒大,被人遺棄在不周山腳下。我見她可憐,便將她收養。後來,又見她天賦異稟,索性將她收爲關門弟子。如今,嫺兒也修煉到了結丹期,只可惜我再見不到她結嬰的時候……”
“師父……”李瀟嫺泣不成聲,眼淚如同一串串珍珠落下。
靜心師太將李瀟嫺攬在懷中,安慰道:“你這個傻孩子。自從我知曉自己進階化神無望後,就知道自己終究有一天會死的。”她轉而看向劉衡:“我活了一千多年,此生再無牽掛,只有這個徒兒還放心不下。劉道友天縱奇才,立下一派之基,將來不可限量。我當年與你定下協議,只望你遵守承諾,代我照顧好嫺兒。”
“在下自會按照約定行事。”劉衡道。
靜心師太略一頷首:“我還有幾個條件與你先說明。一是我不願嫺兒以後受委屈,若是讓她拜你爲長輩,難免低人一等。所以,我希望嫺兒能夠擔當貴派客卿長老一職,還望你體諒我的用心。”
說起來,靜心師太雖然是李瀟嫺的師父,卻因爲和劉衡一樣都是元嬰期,在劉衡結嬰之後,便按修仙界的規矩,稱劉衡一聲道友,劉衡則稱她一聲師太,有尊敬之意。而劉衡和李瀟嫺是結丹期時結識,當時便互稱名字。如今看來,三人的稱呼卻有些混亂。
“正當如此,”劉衡道,“我與李姑娘一直以平輩論交,這樣做很合適。”
靜心師太滿意地點點頭,又接著說道:“這第二件事是關乎我這不周山一脈的延續傳承。我們不周山一脈雖然不算什麼門派,但祖宗立下了規矩,世世代代守護這不周山。這規矩不能自我這一代而破,所以還望道友你以道心起誓,代我守護不周山。”說完,靜心師太鄭重地看著劉衡。
劉衡傻眼,這未免太強人所難。
“當然,作爲交換的條件,整座不周山以後都歸道友使用。”
劉衡猶豫了一下,心中有所計較,說出了“不周派本就取自不周山名,守護不周山也是我們的義務”這樣起誓的話。若是有心人仔細考量,便會發現,劉衡起誓時,用的是“不周派”,而不是劉衡本人。
但靜心師太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點,等到劉衡以道心起誓後,她長鬆了一口氣,面色顯出異樣地紅潤起來。
作爲修士來說,以道心起誓最是把穩。違背者輕則出現心魔,一旦在鬥法中出現破綻,就此隕落也並非沒有可能。嚴重者或走火入魔就此送命,或從此修爲再無寸進,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壽元流逝卻全無辦法。
劉衡起誓後,靜心師太待劉衡的態度也親熱不少:“你既以道心起誓,我相信你不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違背自己的誓言。”
她手一招,從石壁中飛出一枚玉簡:“這是我不周山一脈的傳承玉簡,其內記有歷代前輩和我關於不周山的畢生探索所得。如今一併交與你,希望你好自爲之。”
劉衡接過,只用神識一掃,便忙收進儲物戒指中,額頭卻已見汗。
“在下定不負師太所望。”劉衡誠心誠意地抱拳道。
靜心師太做完這些,剛紅潤起來的臉色又漸漸變得慘白起來。她慈愛地看著跪在一旁流淚的李瀟嫺,勉強撐起笑臉,幫李瀟嫺擦掉淚痕:“怎地還跟孩子一樣,好像這眼淚珠子不要錢似的。”
李瀟嫺卻哭得更傷心了。
靜心師太笑著搖搖頭,從榻上摸出一柄劍來遞給李瀟嫺。劍未出鞘,其上隱隱有光紋波動。
“九嶷劍跟了我這麼多年,現在就交給你罷。”
九嶷,古劍名,相傳爲上古門派九嶷派的兩樣鎮派之寶之一,後九嶷派衰落,此寶遺失。八千年前爲不周山一脈所得,後由靜心師太繼承,是跟隨靜心師太最久的法寶。
李瀟嫺深知此劍來歷,再也無法控制,撲入靜心師太懷中痛哭出聲。
劉衡想要給靜心師徒二人留下一些說話的空間,便走了出去。
半刻鐘後,室內隱約傳來李瀟嫺的聲音:“師父……師父……徒兒不要你死……不要拋下我……師父……”
劉衡走進去,神識一掃,便知靜心師太業已坐化,心中微涼。
尋常修士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元嬰修士,被認爲是修仙界離長生不死最接近的一羣人,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只要你沒有達到更高的修爲,總有一天,你也會化爲塵土。
一連幾日,李瀟嫺都守在不周山山腳。不周山一脈祖訓,凡守山者坐化後,火化後,將骨灰撒于山腳下,化作山的一部分,永守不周山。靜心師太的骨灰就撒在這裡。
劉衡遠遠地看著,嘆了一口氣。
他走過去,背對著李瀟嫺站定。
“吃些靈果罷。”劉衡遞過一個靈桃,“你這幾日心神俱疲,照這樣下去,縱使是修仙者也受不住。”
李瀟嫺直直望著前方,並不接。
劉衡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道:“就是你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靜心師太泉下有知,看到你這樣,也絕不會放心的。”
李瀟嫺身子一震,卻還是沒有接。
劉衡蹲下,將靈桃按入李瀟嫺手中,看著她哭得發紅發腫的眼睛,問道:“你這樣怎麼能讓你師父安心?”
李瀟嫺垂目落淚,眼淚隨著風灑落空中。
她低著頭,緩緩開口道:“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悲傷到極致,哭是沒有聲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