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希達以極輕的語調耳語了一句, 快到安琺差點漏聽了。
維拉斯一開始對他懷有的敵意,安琺心大沒感受到,或者說根本沒在意, 直到現在再次被希達帶到人前時, 他才表露的一覽無遺。
“偉大的神使大人, 半天前還活蹦亂跳的, 現在怎么像個軟腳蝦似的, 嚇怕了?”
安琺扭頭:“……”
“哎呀呀這對翅膀看著真礙眼,不如砍了吧。”
“……”
杉皺了皺眉:“維拉斯。”
“你不是喜歡他嗎?還有那個……艾姆?他人呢?”維拉斯眼中閃現一抹陰霾,“在沒確認神使之前不好動手, 現在不一樣,不如一起抓來……”
“大哥, 我不想談這個。”杉走近抬手搭在安琺手腕上, 頓了頓道, “看樣子應該不是水土不服,而是缺了點什么, 布魯的創造神使計劃應該沒有出錯,出錯的是人選,看癥狀他的魂魄應該是不全,完全連入城的資格都沒有,登記人員呢?”
身后有個聲音傳來。“應該已經不幸身亡了。”
“小妹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會想要包庇他吧?”
杉松了手說:“沒有的事, 我只是對未知的事物感興趣而已, 大哥不喜歡, 我便不說了。”
不夜城被徹底控制了, 神使也到手了, 沒有人再威脅得到他們,為了這一天他們籌謀已久, 終于,不必在等。
維拉斯道:“既然這樣,你親自去將神使大人吊起來,至于那對翅膀你喜歡可以留作紀念。”
杉閉眼了片刻,嫣然一笑道:“維拉斯,我記得你說過,你放棄了報仇,你現在只想讓不夜城所謂的公民敬畏,可僅僅只是敬畏也只是表面的。神使的翅膀被砍斷,也就死了,他們的信仰不會變,他們只會等待,年復一年等著某一天神使的歸來。”
安琺精神上感覺翅膀一痛,有種不好的預感。
“可如果換種方式就不一樣了。”
維拉斯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把他倒吊在十字架上,用鐵鏈穿透他的翅膀,直到那些雪白的羽毛一根根被染紅,血液會順著羽毛落下……”杉斜了眼安琺不懷好意道,“那時,不夜城人心渙散不攻自破,大哥根本不用多做什么,就能輕易摧毀他們千百年來的信仰。”
安琺扭頭熱淚盈眶看向希達,哥們,咱還走嗎?
“你說了這么多,無非是不想他死?”維拉斯一眼看穿了杉的小心思。
“難道我說的不對?”杉也不反對,一聳肩道。
“不,你的想法非常有實踐性。”
安琺心頭一凜,卻聽維拉斯道:“可我不能同意。”
麒麟妹紙不慌不忙地用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與維拉斯交談了幾句,維拉斯貌似被取悅了,于是瞬間變卦。
打臉嗎?有什么事不可以正面說?
維拉斯是個行動派,他的動作快到希達來不及出手,火龍化為一條鎖鏈纏繞在安琺身上,灼人的溫度讓希達連退了三步,忍著溫度想上前,被笠塔莎躥出來制止。
安琺也不同意他這么做,小狐貍的毛還是很順的,被燒壞了太可惜……
沒了支撐的安琺幾欲落到地上,半張翅膀苦笑了聲,這是有多大仇。他現在的狀態除了任人拿捏,什么都做不了。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一個模糊而熟悉的人向他走來,那人溫和笑道:“您怎么又在這里,成天待在這兒不無聊嗎?”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你呢?你來做什么?”
“來找你,順帶將你拖離苦海。苦海無涯,施主回頭是岸。”說完滑稽地作了一揖。
安琺輕笑出聲:“斯特萊斯,可以這么叫你嗎?”
斯特拉斯眨了眨眼,似乎是第一次聽到眼前的人叫他的名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不答,安琺便微笑著看著他。斯特萊斯那時不到安琺肩頭的個頭,還是個半大小子,被人這樣看著也會不好意思,急忙答道:“當然……當然可以。”
安琺說話很慢,聽著卻很舒服。“斯特萊斯,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吧?”
“您又要離開了。”斯特萊斯仿佛已經預感到了,臉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眼底的溫和也瞬間蕩然無存,他甚至開始恐慌。
安琺似乎有些驚訝,卻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屬于天堂。”
斯特萊斯還略顯稚嫩的面孔有看上去有些失望:“不能留下來嗎?”
他輕輕搖了搖頭:“我還有未完的使命。”
“那您能……帶我一起去嗎?”他低下頭囁嚅道。生怕安琺不同意般,越說越小聲,最后幾個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
“當然可以。等你長大了,我就帶你一起去。”
斯特萊斯眼底重新燃起希望,那一刻他真的恨不得能在眨眼間成長,成長到能與他并肩而行。無論什么事都能一起行動,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看著他離開。
鐵鉤伴著火芯穿過雙翼,安琺控制不住地雙手顫抖,劇烈疼痛讓他的記憶倏然斷線,年少的斯特萊斯似乎還說了什么,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你們的神使將會在這里在你們所有人的見證下,流盡最后一滴血,看著他垂死掙扎是不是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事,來吧,我相信你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你們的神使,你們的信仰再也保護不了你們,而你們。”維拉斯站在高臺,指向他們道,“都將活在對神使的死無能為力的愧疚下。”
雅雀無聲中,維拉斯無視了他們帶著敵意的眼神,享受般抬起雙手繼續他的演講。
“而我將帶領你們走向新的世紀,將來可以沒有這種不必要的信仰,沒有歧視,沒有絕對的是非觀……”
“他不是神使,我們的神使還沒到來!”
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大喝,仿佛驚醒了在夢中的人群。
維拉斯道:“你憑什么這么說,不敢承認了?”
“我見過他,他同時擁有神使的羽翼,還有吸血鬼的獠牙。大家不要被他們迷惑,神使不會有這些邪惡骯臟的特征。所以,他是假的!”
維拉斯笑吟吟看向被高懸的安琺:“他說你是假的。”
安琺沒有血色的臉上綻開一個嘲諷的笑:“我從沒說過我是。”
“聽見了吧,他不是神使,你不要在拿他做文章了,神使怎么會輕易被你傷害……”
“殺了他,他不配擁有神使的羽翼!”
“殺了他!”
“殺了他!”
“哦?是假的嗎?不過那又能怎樣呢?你們這些從出生就不受到神使祝福的走獸,能反抗嗎?”杉上前一步,嘲笑道。
那人一時啞然。
安琺閉上眼,說不出什么感受。
血液順著羽翼落下,很快在地上積成一灘。
杉幾次欲言又止,始終保持了沉默。
希達則混入人群后就不知去向。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身上的溫度越來越低,意識也開始混亂。
他仿佛回到了最初來到不夜城那段長長地路上。不同的是,那時路上滿是荊棘,他牽著斯特萊斯,一步一步踏過荊棘。那時在他的眼里斯特萊斯不過是個孩子,卻忍著傷痛站在他身后,等待著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著同樣的事——接受一大群不明生物的跪拜,聽到無理取鬧地要求,斯特萊斯便躲在安琺身后笑,回去的路上給安琺一個一個列出來吐槽,有時逗得安琺也忍俊不禁。
可惜這樣平靜的生活終究被打破。
安琺又一次被天堂召回,回來時間卻推遲了一百年。
不夜城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安琺找到斯特萊斯時,他混身鮮血淋漓,猶如經歷了一場生死歷練,獨自躲在角落。見到安琺時,呆呆地看了一陣,見他并沒有像從前的幻覺那樣隨風散去,茫然地伸出手。
安琺才返回不夜城,無論服飾還是羽翼都沒來的及多做掩飾。
沾滿血跡粘稠的手還未觸到他雪白的衣角,便猛然收回,斯特萊斯只開心笑著:“你回來了。”
整整一個月,斯特萊斯每天都躺著喝藥,卻從沒這么知足過。
那天,安琺照常回來,問:“為什么不隨他們回去?”
斯特萊斯猛然拽緊了手中正準備給他個驚喜的鏈墜,遲遲才開口道:“是他們拋棄了我。”
安琺搖搖頭:“斯特萊斯,你不會為這樣的理由無理取鬧。”
安琺看上去有些疲憊,實際上他最近每次回來都會這樣,不過一直在他面前掩飾的很好。
“你現在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回到自己的家族了。”安琺道。
“我討厭他們。”斯特萊斯抬起頭道,“我只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
安琺卻連一絲神情都未改變。
“斯特萊斯……”
“你答應過,等我長大了,就能與你一起……”斯特萊斯仰頭靠在床墊上,用低沉的語調打斷他道,“哪怕還是跟在你身后我也愿意,去哪里都行。”
他喉結動了動,隨后又看向安琺平靜無波的目光,語氣近乎哀求:“安琺,我不求你嘗試著去愛一個人,但請你一定不要拒絕我好嗎?”
記憶又一次斷了,畫面一轉,卻只見一場激烈廝殺。
那時的不夜城沒有現今所謂的特征,個個都以人類的樣貌出現,唯獨出了幾個特例也只需找神使便能輕易解決。
貪欲至使他們想要取代神使,也有為了證明神使不是萬能的來刺殺。神使這個位置被推的太高,新城主心高氣傲,再一次與神使意見相左后,不顧反對主動組織了一場大規模刺殺行動。
神使在日常是收起六翼的,他負責了守護這一方天地,也不能真的動手傷了他們,反倒是自己被刺中了,他也只是鄒皺眉頭。
那時,正好來接斯特萊斯的血族也到了。斯特萊斯自己對付一個還勉強,這次卻來了一個團。他太了解這個種族的形式作風,如果他還是不同意,那么他們也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血族們紛紛拔出武器,等待著他的回復,安琺看了眼他,柔聲道:“你去后面待著,等我一會兒。”
斯特萊斯第一次開始恨自己不夠強大,說什么并肩作戰,到最后還是個累贅。
“不。我愿意回去。”
安琺也不問為什么,行動也精確地沒有半點遲疑,好像事情就該是這樣的。可下一招就見了血,只劃開一道淺淺的傷口,連對方都沒感覺到。一切都仿佛沒發生過。
“有件東西,我想送給你。”斯特萊斯道,“可以給我點時間嗎?”
安琺點了點頭,展開翅膀雙手一攬,斯特萊斯穩穩落在他懷里,極速向遠處而去。
落地后收了手也不退后,就著這么近的距離看著他笑道:“我都沒發覺,你已經長這么大了。”
兩人有著差不多的身高,斯特萊斯看他也終于不必仰望,可,依然過不了心里那一道坎。斯特萊斯微退一步,拉起他的手,彎下腰輕輕吻去他指上的血跡。
直到安琺縮回手,他才笑道,“你關心的事太多,又哪里會注意到我。我那么努力想引起你的注意,你不也是現在才看到。”
“先別否認,我聽慣了你每天的說辭。”斯特萊斯伸出食指阻止了安琺脫口而出的話,認真道:“我明白你說的話,成長意味著承擔,我承擔不起,起碼現在還不行。”
——承擔不起還未并肩,已各自站在對立面。
“有些事該去面對的,我不會再逃避,如果你愿意等我,我會證明給你看。”
安琺淡笑著微微點頭:“我會等著這一天。”
意識中的場景一向不太穩定,急速扭曲一下后,接著呈現。
“這個送你。”斯特萊斯手中的是一枚簡易琥珀吊墜,除了中心有一個小紅點之外并無其他雜質。
安琺愣了片刻才接過。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我沒什么好東西送你,這是我親自收集制作的小玩意,你看不上的話,就扔了吧。”
“我收下了。”安琺仿佛看到了那個還只會跟他賭氣的孩子,撅著嘴想期待著他的回答,卻始終拉不下臉。
兩人對視了片刻,斯特萊斯道:“我還可以擁抱一下你嗎?”
意識中的安琺沒有拒絕,現實中的安琺卻感到了危險,他拼命扯著嗓子喊著躲開。兩人還是相擁了,斯特萊斯湊在他脖頸邊漸漸露出了獠牙。
“偉大熾天使啊。”毫不猶豫地刺破了他的肌膚。
“斯特萊斯!”
安琺只覺得一陣從未有過的怒意充斥著胸膛,通過血液侵透四肢百骸。這不是他的記憶,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在。”沉著冷靜地聲音已不復當年。
安琺被慢慢放了下來,他揪著眼前的血族的前襟想要看清他,卻始終如同隔著一層縹縹緲緲的薄霧。
“你為什么要那樣做……”他還沒清醒,昏迷般頭垂了下去。
“安琺!”
猛然間安琺推開他,同時在那對血紅的羽翼下展開了第二對翅膀。
他冷靜了很多,清醒了,也精神了許多。
“我不是關心的太多。”安琺道。
“什么?”
“相反的,在遇到你之前,我什么都不愿關心。”
“……”斯特萊斯聞言瞬間明白過來。
安琺笑道:“別誤會,這是替原來安琺說出口的。至于現在,很抱歉可能要重新回到原點。”
血還未流盡,安琺掠向半空,旋轉,吟唱。歌聲回蕩在不夜城每一個角落,神諭在心中響起,圣光喚醒希望。
所有人都在注視他。
圣壇深處,凡多睜開了眼。
受到召喚般,一躍而出。應著吟唱聲,追著安琺奔跑。
獸人身上的獸類特征逐漸消失不見,感受著來自自身源源不斷涌起的力量,才明白神使的祝福是多么重要。
聽到貓叫聲,安琺停了下來,雙目半闔,眼底沒有半點波瀾。
“神使,已經離開了。”
不夜城,已不再歸他守護。
。
回到動物園后,不夜城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希達趁亂找到卡撒,說清原委后,卡撒也不知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膽,把斯特萊斯又放了出來。
看過斯特萊斯單方面的虐殺后,希達為當初自己選擇了安琺做為綁架對象這個明志之舉點了個贊。
這一期的選舉大會簡直亂到不能直視,卡撒也不介意更亂一些,直接把希達推了上去,雜事都交給他處理,自己找了個地方把多年的老友埋了也漸漸要求退休養老。
希達沒批準,實際上這件事后,長老會已經形同虛設,希達也并不準備獨攬大權,在神使的解釋上也存在了數不清的漏洞。
據口述傳言,不夜城是因經歷了第一次神罰才有了只有夜晚能恢復人形的規則,而神使受了致命的傷,不再擁有情感。至于是為了什么而受到神罰就不得而知了。
而第二次神罰,使他們徹底失去了神使。
安琺照例趴著,瞪著眼前的土地發呆。
斯特萊斯看了他半天,面對面趴下,將前爪伸到他眼前。
安琺正不明所以,就見他把一個翻身,露出最脆弱的肚皮,努力伸爪子。
安琺:“……”
高冷了兩秒他就放棄了尊嚴,禁不住貓科動物會賣萌啊!
玩了會兒斯特萊斯,安琺道:“能說話嗎?問你個事。”
斯特萊斯依舊沒說話。
安琺自顧自地道:“你送的那吊墜我給弄丟了,你沒生氣吧?”
斯特萊斯聞言睜開了半瞇著的眼,斜了十米之外的凡多一眼,凡多嫌棄地回視了片刻走的更遠了。
“不會丟。”
斯特萊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