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一路小跑,趕到太醫院,卻愣住了,這里四處都是黑漆漆的,診室之內不見有人,門口當值的醫博士翹著二郎腿正在看畫冊,封面是一位花枝招展的艷舞女郎,半對人巧笑,拋灑媚眼,書頁上寫著《唐伯獅名畫風月仕女》三字。
唐伯獅是本朝有名的仕女畫家,畫出來的仕女貌美如畫,因為做畫的模都是青樓女子,畫像出來多少都帶著一點風塵氣,但是因此增添的嫵媚風情,卻又是貴族女子所不能比擬的。
千金看得一陣雞皮疙瘩起舞,忍住心中惡感湊上去問:“劉大人呢?”
醫博士見著她來,趕緊將長腿從桌子上放下來,躬身說道:“給公主請安。”
千金不耐說道:“我問你,劉大人呢?”“哪個劉大人?”
千金氣不打一處來,“還能是哪個劉大人,就是之前受了重傷送到此間來診治的劉文靜大人。”
醫博士說道:“哦,已經送去保辜院了。”
千金驚得幾乎跳起來,“什么?!送去保辜院了?”
“對。”
千金勃然大怒,“你們好大的狗膽,劉大人是朝廷股肱重臣,保辜院那是給犯人看病診治的地方,把劉大人送去那里,也不怕父皇發現將你滿門抄斬?”
醫博士嚇得雙膝發軟跪倒在地上,“公主息怒,這個不是小的主意,是胡太醫要求的。”
“胡太醫這會兒在哪里?”
醫博士偷眼打量千金,小聲說道:“在醫正官署。”
“老娘找他去。”
千金憤然提起裙子邊。直奔醫正官署,臨走時候忍不住又掃了眼醫博士放在書桌上的黃色書刊一眼,嫌惡說道:“低級。”
醫博士臊了個大紅臉。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千金咕咕的笑,又加了一句。“遠比不上俺收藏地春宮圖精致。
醫博士愣住了,呆呆看著千金,仿佛她頭上長了角背后生出翅膀,吃吃說道:“春,春宮圖?”
千金挺起小胸脯。理直氣壯說道:“不行啊?食色,性也。”
醫博士啞然,漸次眼睛露出笑意,“公主,你是我的偶像,我對你的敬仰,在兩秒鐘內增加了一百多層。”
千金哈哈大笑,拍了拍醫博士肩膀,這才離開太醫院。
醫正官署在太醫院旁邊。是太醫院醫正處理日常瑣事地地方,千金心急如焚趕到醫正官署,才走到大門口。就聽到內里有人在談笑風生,心中警覺。小心墊起腳尖兒。一步一步挪到大門口,蹲在地上。借著門縫的微光,往里邊張望,觀察動靜。
就聽見一人說道:“劉文靜今次傷勢如何?”
聲音尖細,聽在耳朵里邊,好像針扎一樣,甚是刺耳,這樣聲音千金以前或許并不熟悉,但是在宮中住了一陣子,她就是閉著眼睛也能猜出來說話人地身份。
因為她天天都會聽到。
說話的這人,是個太監。
千金心里疑云密布,奶奶個熊的,大黑天的,本應該在后宮當值的太監跑到醫正官署來做什么?有人應聲說道:“應該沒有大礙吧,我仔細檢查過他地傷口,雖然看來慘烈,但都沒有傷到筋骨,休息一個月兩個月的,基本也就恢復了。”
這聲音依稀聽來就是胡太醫了,知道劉文靜未傷到筋骨,千金多少松了口氣,可是緊接著先前那太監又發話,“這可不行,娘娘說了,不留活
千金大吃一驚,倒抽一口冷氣,險些從門板上滑落到地下,她用力扒在門縫上,想要看清楚太監模樣,確認是哪宮的人,好推斷是哪宮的娘娘執意要取劉文靜性命,結果沒腳下不留神,踢翻一只藥罐子,就聽見哐鐺一聲響,藥罐子應聲碎裂,漆黑的藥水混合難聞的藥味蔓延開,熏得千金直皺鼻。
里邊的人聽到外邊動靜,立即噤聲,胡太醫威嚴喝問道:“誰在外邊?”
千金慌了亂,還沒來得及找地方藏身,大門已經被人從內往外打開,她收勢不及,一個倒栽蔥,摔得嘴啃青泥,秀麗臉頰正貼住一雙黑緞子長靴,她慌天慌地伸手,又抓住黑緞子長靴包裹的一雙男子小腿……
那一刻她腦中轟的一聲響,松手也不是,握緊也不是。
小女郎是貴族小姐出身,一生之中還從來沒有遭遇到過這樣尷尬處境,一時之間只想倒在地上再也不要起來,或者希望青石板上突然裂開一條縫隙,讓她可以鉆進去再不出來見人,可是青石板上整潔干凈,不要說縫隙,連一點灰土都沒有,千金在地上趴了有幾秒鐘,最終還是無奈地、強裝作鎮靜的站起身,自腰間優雅抽出手絹,擦了擦臉上的灰土,鎮定抬頭看向長腿地主人。
她才只看了那么一眼,就呆住了。
這真是她有生以來見過最為清俊的人物,比孔慈都要清俊。
眼前這人,長身玉立,眉目清朗如三秋地桂子,長眉斜斜插進鬢角,雙眼漆黑如墨點一般,面容雪白,因為不曾預料到有這樣意外事故發生,臉上有些驚訝神情,雙眼隱隱帶著笑意,不過嘴唇緊閉,沒有露出半點嘲諷和幸災樂禍地樣子,令千金好受許多。
來人含笑打量千金,“公主,你有沒有受傷?”
千金臉上一紅,低頭扭捏說道:“沒有,”又問,“你怎知我是公主?”
來人笑道:“看你衣服猜測,不過我也笨拙。不知道你是千金公主還是平陽公主?”
千金臉紅了紅,說道:“我是千金。”
才打算要鼓足勇氣問來人的姓名,胡太醫自內室出來。見著千金,驚訝問道:“公主。這么晚了你到醫正官署來做什么?”
千金想起來意,連忙說道:“我來是為了劉大人,”眼尖發現內室之中果然有一名太監模樣地男子,背對著她正在看何種東西。
胡太醫見著千金張望,輕輕咳嗽了聲。里邊那人警覺,俯身過去吹熄了燈火,室內頓時黑成一團,千金有些失望,看了胡太醫一眼,沒作聲。
年輕男子愣了愣,沉吟片刻問道:“探望劉大人?是劉文靜大人?”
千金大力點頭,“對的。”
男子沒作聲,漆黑瞳仁閃爍幽光注視千金。仿佛是有些失望,沒再作聲。胡太醫客氣說道:“公主,劉大人不在醫正官署。你找錯地方了。”
千金沒好氣說道:“我知道,他在保辜署。”
胡太醫笑道:“既然知道。公主還來這里做什么?”
千金指著胡太醫罵道:“胡太醫。你膽子不小,劉大人可是我二哥最信任的人。又有四哥撐腰,你胡亂送他去保辜署,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地,二哥饒得了你,四哥也饒不了你的,你等著給四哥金錘轟成肉醬吧。”
胡太醫笑道:“公主你誤會了,送劉大人去保辜署,不是小的主意,是圣上吩咐地,小的只是聽旨辦事。”
千金罵道:“你騙誰呢,父皇才不可能會頒出這樣圣旨。”
胡太醫笑道:“千真萬確是圣上下地旨意,是他最信任的高力士親自來太醫院傳的口諭,小的當時正在給劉大人縫合傷口,問高力士可否等小的料理妥當再送走,高力士說了,不必,立即送走,公主要是不信,大可現在去找高力士對質。”
千金愣住了,秀美微蹙說道:“父皇怎么可能出這樣地口諭?個中的原因是什么?”
胡太醫閑閑的笑,“具體情況小的不得而知,只聽高力士說,大約是尹才人的父親進宮向圣上告御狀,說劉大人帶著歹人去他府上鬧事,想要行兇,他迫于無奈自保,慌亂之中失傷了劉大人,圣上因此認為,劉大人今次受傷,完全是咎由自取。”
千金氣得幾乎笑出來,“說什么狗屁話呢,劉大人為什么要帶著歹人去尹阿鼠府上鬧事,他又沒有發顛。胡太醫笑道:“是啊,我也疑惑,不過高力士是這樣轉述的。”
“父皇相信了?”
“顯然是的,圣上認為劉大人為著私怨,與人斗毆,挑釁皇家外戚,實在有損官員的威儀,著即送交保辜署,稍加包扎之后,立即轉去刑部,天明就要升堂問他的罪狀,指不定是充軍還是流放呢。”
千金倒抽了口冷氣,“父皇這樣做法完全沒有道理,劉大人都還沒蘇醒,沒有拿到口供,他怎么能夠聽信尹阿鼠地片面之詞就斷定是劉大人挑釁在先,”她焦躁扯著前額頭發,“尹阿鼠那廝是人盡皆知的流氓,劉大人是文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去挑釁尹阿鼠的,父皇這樣做法完全沒有道理,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胡太醫閑閑地笑,“不知道,圣心難測。”
千金沉吟了陣,斷然對胡太醫說道:“先不管了,胡太醫,我二哥一向對你尊重,這樣緊要關頭,你千萬不可見死不救,請即刻趕去保辜署一趟,替劉大人診治,我現在去面見父皇,和他理個究竟。”
胡太醫不置可否的笑,“公主,你要我違抗圣上旨意?”
千金說道:“不能算是違抗父皇旨意吧,稍后我和他理論清楚了,他自然會收回先前口諭,著你診治劉大人地。”
胡太醫閑閑笑道:“那成,您先說服圣上收回成命,小地在這里等著,決不走遠,一等你帶來圣上新口諭,立即去保辜署,你看怎樣?”
千金見他推托,臉上甚是難看,但是有求于人,也不敢發作,只得軟下身段懇求道:“胡太醫,劉大人現在命懸一絲,肯請你施以援手。”
胡太醫笑道:“放心,劉大人傷勢雖然是重,都沒有傷到筋骨,是皮肉傷,不會致命。”
“可是他是文官,身子骨單薄,只怕挨不住這樣的皮肉苦。”
胡太醫攤了攤手,笑道:“那沒有辦法了,沒有圣上地口諭,我是不能胡亂給犯人診治的。”千金氣得面色雪白,“什么犯人,劉大人幾時成了犯人?!胡太醫,醫者貴其仁心,這人命關天的大事,你作壁上觀,分明是在助紂為虐,對得起自己良心么?”
胡太醫狡黠的笑,“我相信圣心公正,做出這樣裁決,必定有他的道理。”四兩撥千斤反擊千金一句。
千金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又無計可施,躊躇片刻,咬牙說道:“好,你在這兒等著,我這就面見父皇去。”
胡太醫嘴角微微翹起,“好走,不送。”
千金憤憤轉身欲走,旁邊看熱鬧那年輕人卻叫住她,“公主。”
千金回頭,“什么?”
那人輕笑,沉吟片刻,說道:“公主,你聽我一言。”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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