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二月,突厥始畢可汗越過北長城,入侵雁門關,和當時雁門關總管薛舉聯手,以雁門關為據點,向南推進,圣上派了代州總管李衍出戰,力拒突厥人,兩軍在雁門南三十里的玉璧城附近鏖戰,隋軍部隊被全線擊潰,李衍力戰而死,最后先皇緊急征調了太原留守唐王李淵率部出擊,才止住突厥人南進的腳步,當時的征調公文,是由孔慈化名徐仁星夜兼程送到太原的,自那以后,孔慈就再也沒有消息,不久唐王呈送戰報,說他在前線戰死,尸骨無存。
“我沒有死,只是小心收藏了蹤跡。”
蕭氏眼中波光轉動,“這一年來你都去了哪里?”
孔慈笑道:“我在揚州。”這當然不是實情,孔慈過揚州,是四月的事,在此之前,他其實是在太原留守府,依附著李世民。
蕭氏臉色微變,試探著問道:“先皇執意拖著病體下揚州,不是為了找你吧?”
孔慈含笑說道:“是的,就是為了找我,他有十分緊要的事,吩咐我去做?!?
“是什么事?”
孔慈說道:“兩件事,第一,幫助元德太子昭登基,鞏固帝位,削弱太原李家的實力,直至消滅李家;第二,假如事情不成,勸服你們遜位,保全楊氏一族?!?
蕭氏面上稍有歡愉,“孔慈,我很早就聽先皇提過,說你背后有龐大的資源容量,是個非常有能力的人,有你幫手,一定可以鏟除李家,重整我們楊家的天下?!?
孔慈不置可否的笑,沒有作聲。
旁邊的韋氏看出苗頭,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孔大人,想請問你,昭現在揚州情況如何?最近三個月怎么不見他送信過長安報平安,玉璽找到沒有?”
照韋氏的話推測,元德太子七月從揚州回長安后,應當是主動聯絡過蕭氏以及韋氏了,而其人從長安逃回揚州,打的幌子則是搜索玉璽。
孔慈斟酌了陣,坦然說道:“皇太后,我很抱歉,我殺死了元德太子,玉璽已經找到,不過我獻給了李世民?!?
七月初的那天夜間,孔慈遵從和田碧瑤的交易條件,從側水臺帶回先皇的水晶棺,交給她,期間田碧瑤曾經聞到他身上的血腥氣味,看到他袍角沾染的血跡,因此懷疑他和元德太子發生過沖突,她的感覺無比正確,孔慈當時想取水晶棺,元德太子不肯給,兩廂爭執不下,孔慈殺死了元德太子。
蕭氏和韋氏聽得又驚又怒,足足五秒鐘沒說出話,跟著蕭氏厲聲罵道:“孔慈,枉費先皇對你一番信任,你出爾反爾,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孔慈冷淡的笑,“太皇太后,有兩件事,你需要弄清楚,第一,我剛剛只說先皇要求我替他做兩件事,但我沒有說自己答應了他,所以不存在出爾反爾的問題;第二,我之所以愿意做先皇的狙擊手,是因為我和他之間有契約在,我不得不聽命與他,但該份契約在去年十二月到期失效,他不再有權力約束我,我自然也不需要再為他服務,至于你所說的他信任我,那是他的事,我沒有義務因為他信任我,就勉強自己替他做事的。”
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蕭氏語塞,發狠說道:“好,墻倒眾人推,孔慈,楊家現在不成了,你另覓高枝,攀上李家,我也無話可說,但你要我主動遜位,那是決無可能的事,李賊想稱帝,除非踩著我們孤兒寡母的尸身?!?
孔慈忍不住笑出來,看著蕭氏的眼光滿是憐憫,“太皇太后,我記得大業七年的時候,宮中出過一個貌美無雙的黃門監,叫做柳青,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蕭氏冷笑,“你提那賤人做什么?”
“這個叫做柳青的黃門監,柔媚溫存,很得先皇的喜歡,你因此妒恨他,差宮女將他用尖刀毀容,圣上憐惜他遭受這樣橫禍,就特赦他出宮,但是柳青并沒有回家鄉,他留在長安,開了一間象姑館子,專門豢養年幼的小童,供達官貴人取樂?!?
蕭氏聽得身形輕顫,“你想怎樣?”
孔慈笑如春風,“不要這么緊張,我只不過是知會你一件事,今天進宮之前,我特別去拜訪過柳青,說我稍后要帶圣上出宮,問他是否有空房,安置圣上一陣子,他欣然答應了,并且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證,一定會在最短時間內,將圣上調教得人見人愛,以報答多年前太皇太后賜予他的毀容之恩。”
韋氏驚得面無人色,死死捂住懷中的小皇帝,“你不能這么做。”
年幼的小皇帝不明所以,看著驚惶的母親臉上冰冷的淚水,疑惑問道:“媽媽,怎么了?”
韋氏蹲下身,將面容埋在小皇帝胸前,失聲痛哭。
蕭氏面如死灰,咬牙說道:“與其讓侑兒活著給人羞辱,不如我現在就親手殺了他。”說完她伸手去取矮幾上的長劍,想要刺死小皇帝。
但是孔慈比她先一步出手,快如閃電一般奪走了長劍,握在手中,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劍尖直指蕭氏,“太皇太后,老實說,三人當中,你是最沒有利用價值的,所以要死也應該是你先死才對,不過,”他收起劍刃,“我不會殺你,對于你,我有更好的安排?!?
蕭氏問道:“什么安排?”
孔慈說道:“大業四年,你陪著先皇北巡,走到雁門關的時候,被突厥人包圍,當時先皇帶著你登上雁門關城樓眺望突厥人的陣營,恰好突厥領兵的始畢可汗,也正在向城樓方向張望,結果他看到了你,驚為天人,從此對你念念不忘,去年十二月,我跟著李世民在玉璧城附近力拒始畢可汗,兩軍交戰的時候,清楚聽到始畢可汗說,要攻克長安城,俘虜你去突厥首都其牙城做他的妻子,”孔慈笑容清冷,“現在你知道我對你的安排是什么了?如果你還不清楚,我不介意說得更詳細些,我打算稍后就將你打包送到其牙,交給對你朝思暮想了整整十年的始畢可汗,讓你成為昭君第二,當然,”他話鋒一轉,“如果你寫一份遜位詔書,又另當別論。”
蕭氏沒作聲,雙眼看著孔慈,幾欲噴出火,緊咬住的雙唇輕輕顫抖,滲出一縷一縷血絲,“你夠毒。”
孔慈惆悵的笑,似是有感而發,“太皇太后,我只是要讓你知道,很多時候,相比于生,死反而是解脫,因為是解脫,所以是不可能輕易得到的,人都說自古艱難唯一死,其實不是的,這世上比死更艱難的事,比比皆是?!?
蕭氏沉默著沒作聲,握著朱砂御筆的手指骨突起,跟著就聽見啪的一聲響,御筆斷成兩截。
韋氏沉吟了陣,站起身,擦干臉上淚水,深吸口氣,平靜說道:“孔慈,我們可以寫遜位詔書,但有一個條件。”
孔慈笑道:“你說說看?!?
“唐王登基之后,不得誅殺楊家的人。”
孔慈笑道:“這個可以保證,但可能會幽禁?!?
韋氏說道:“行,”又轉對蕭氏說道,“母后,寫遜位詔書吧。”
蕭氏暴烈說道:“我不?!?
韋氏一字字說道:“要寫,不寫的話你會被送去突厥,侑兒更會變成男寵,那會讓楊家百世蒙羞,子孫后裔永遠不能挺胸做人?!?
蕭氏默不作聲,瘦削蒼白面頰上兩行熱淚潸然落下,“楊氏的基業,要終結在我的手里了,我不愿意做那個罪人?!?
韋氏卻笑,卷起衣袖開始磨墨,輕描淡寫說道:“那好吧,這個罪人由我來做,”她拈了一根狼毫筆,斟酌片刻,開始寫詔書。
蕭氏一把搶過毛筆,折成兩截扔在地上,含怒看著韋氏,胸口起伏不定,顯然心中激憤之極。
韋氏若無其事的又抽出一根狼毫筆,蘸足了墨汁,意味深長說道:“母后,你聽我說,寫一份遜位詔書,不見得就會終結楊氏的基業,這就像是博弈一樣,暫時的進退,不代表最后的結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掃了孔慈一眼,“只要活著,什么都有可能?!?
此后的四百多年,韋氏一族秉承這一觀點,頑強繼續著和李家的博弈,一直到李家衰亡。
蕭氏怔了怔,沒再阻攔韋氏。
半個時辰之后,孔慈拿著蕭氏寫的詔書,行至盛德宮門口,遞給久候的李淵,李淵展開來看,不禁大喜過望,“是遜位詔書!”說完迫不及待念道,“天禍隋國,大行太上皇遇盜江都,酷甚望夷,釁深驪北……今遵故事,遜于舊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笑迷了眼。
李世民卻問孔慈,“里邊三個人要怎么處置?”
孔慈沉吟了陣,“去年底和突厥的那場惡戰,始畢可汗之所以答應退兵,是因為我們同意建唐之后,將蕭氏打包送給他做妻子,這是雙方締結好的契約,不能輕易違背,因為現在還不到料理突厥的時候?!?
“但是蕭氏已經寫了退位詔書,我們再將她送去突厥,會不會有虧道義?”
孔慈卻笑,淡淡說道:“不會,遜位詔書是韋氏寫的,不是蕭氏寫的,我事先跟蕭氏說的很清楚,她如果不寫詔書,我就要送她去突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