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醬怕此事宣揚了被處罰,就書信給萬彈佑和張續孔,求他們幫著,言語中有“若不幫忙就玉石俱焚”的語氣。不過郭醬答應會繼續彈劾鄭明儼,助他們達到目的。
萬彈佑回覆郭醬,答應瞞下這事,然後張續孔密探:“如果鄭明儼知道這事,他會認爲是皇上派人乾的,這樣鄭明儼和皇上的關係就緊張,鄭明儼的脾氣會暴躁到去罵皇上,奶還不死路一條?”
囹圄中的鄭明儼不知時日,神色也逐日無光,雨青要東奔西跑盡微薄之力幫忙,還要照看涓涓,無法每日來看他。
還好,鄭明儼可以想念很多人來打發獄中寂寞,最讓他開心的就是他的孩子了。他想著:女兒阿慧和阿恩已到了出閣年齡了,都因我在外給耽誤了。我想回莞州主持阿慧,阿恩的婚事。然後還要去阿忠這小子學藝怎樣了。還要讓吳旁騖離開萬彈佑這個奸臣,再看看從未見過的兒子和願。
想到這些鄭明儼會有點幸福地癡笑:我很幸運,三個女兒鄭和慧、鄭和恩、鄭涓涓,兩個兒子鄭和忠、正和願。將來有一羣外孫、外孫女,孫子、孫女,不知有多熱鬧淘氣。
獄卒說鄭明儼在癡笑傻笑,鄭明儼想到了雨青,在冰洲第一次遇見她時,她總是對著自己傻笑,像我今日這般嗎?
其實秦雨青你真的很笨,認識我九年,過了幾天享福的日子啊,到頭來爲了救我四處奔走。雨青,你腦子不好了吧?對,一直是腦子不好,腦子好怎會嫁給我?
這時,月光如水盪漾在監牢中,鄭明儼有感而發,寫下了一首詩:
獄中對月
天上月分明,看來感舊情。當年馳萬馬,半夜出長城。
鋒鏑曾求死,囹圄敢望生。心中無限事,宵柝擊來驚
寫完詩後,身體日漸消瘦的鄭明儼聽到有人來跟他說:“罪臣鄭明儼長女鄭和慧,次女鄭和恩按理當貶爲官妓。但此二女性格剛烈,不肯爲妓,鄭和慧撞牆而死,鄭和恩咬舌自盡?!?
傳話人說完之後,按照萬彈佑的意思,立刻出了牢獄。
鄭明儼聽到兩個女兒被逼死的消息如晴天霹靂,五內俱焚,肝膽俱裂:“阿慧,阿恩,你們兩個不孝女,讓爹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是爹對不住你們,你們是因爲爹才死的。爹這就來見你們?!?
鄭明儼欲撞牆而死,獄卒怕出人命,因監守失職被罰,忙打開牢門將撞暈的鄭明儼捆綁起來。
秦雨青正好來了,見到這一幕,一時想不出辦法,只好先將鄭明儼頭上的血跡擦掉。等他醒來後,才聽到鄭明儼斷斷續續地把兩個女兒被逼死的噩耗說出來。
秦雨青想到鄭明儼那兩個待字閨中的女兒,阿慧阿恩姐妹花瞬時凋零,淚水譁然,已是語塞:“太陰險毒辣了?!?
“幸好阿忠從雨青你的詩詞中得知華山聖地,獨自一人跑到那裡拜師學藝,否則,阿忠也難逃此劫?!编嵜鲀奥曇舻臀ⅲ赜昵鄿愡^頭去,好不容易纔聽清楚,也低聲說:“鄭大人,以後咱們不要再談阿忠,和願,涓涓三個孩子,免得有人知道後對他們下毒手。你聽到了嗎?”
鄭明儼雙眼無神,臉無情地點頭:“我知道了。兩個女兒死了,阿珠一人在家不知會哭成什麼樣子?!?
秦雨青見鄭明儼毫無精氣神了,便安慰他:“鄭大人在家的人緣好,街坊近鄰都會幫著照顧夫人的?!?
“皇上,你怎麼這麼狠毒,阿慧和阿恩和你一樣大,竟遭此毒手?”鄭明儼神智失常,突然猛地吼一聲。
秦雨青遮住他的嘴:“鄭大人,雨青知道你的痛,雨青心裡何嘗不是呢?但你爲了。”
秦雨青沒說了,隔著柱子,拉過鄭明儼的手,在他手心寫上“忠,願,涓”三個字,然後說:“爲了他們三個,要忍痛啊?!?
鄭明儼想到還有這三個孩子需要他這個父親,精神稍微好了一點。秦雨青繼續問他:“鄭大人,雨青覺得有些不對,皇上怎麼會突然下旨將阿慧和阿恩貶爲官妓呢?”
隔著柱子,秦雨青把鄭明儼扶起來,說:“只有罪臣之女纔有可能受此罰,你又沒有被判刑,怎麼就先處置阿慧和阿恩呢?鄭大人,雨青覺得這裡面有陰謀,有詐?!?
“不管是不是陰謀,阿慧和阿恩那麼年輕就無辜地喪命了。我以前不信福孽之說,認爲一切都是自己今生去創出來的。但今日我信了,我都信了,阿慧和阿恩今世做我鄭明儼的女兒肯定是她們前生對我造了孽。我只想來生爲她們倆做牛做馬,來還今生欠她們的債。”鄭明儼的思緒全因悲傷過度而亂作一團,完全聽不進去秦雨青的話,還自言自語說著一些迷信之言。
秦雨青知道此時已勸慰不了鄭明儼,也只能靜默地坐在牢房中,牽著他的手,聽他訴說心中失去女兒的悲憤和刀割的疼痛。
兩個隱形的儈子手萬彈佑和張續孔將蒐集到的鄭明儼的書籍、文案、信札一一翻閱,邊看邊說:“怎麼就沒有一件可以用來彈劾他呢?如果實在沒有,我們就只能編纂了。”
“只有我們兩人之力還不夠,得召集更多依附我們的人,還有郭醬等一批文重顯的餘黨,給皇上上疏密奏。衆口鑠金,積毀銷骨,我就不信一人一口唾沫還淹不死鄭明儼。”張續孔手指彈著桌面說:“我們最終的目的是拉靳朗熙下馬,非得通過鄭明儼嗎?若不直接對靳朗熙……?”
“如果直接彈劾靳朗熙下馬,難度太大,我們只能依照皇上的個性,一步一步地彈劾,讓他的疑慮漸漸增長。若照你所說,直接彈劾靳朗熙,假設我們整垮了靳朗熙,鄭明儼也不是我們一派的,將來也不會聽從我們行事,乾脆一一干掉?!比f彈佑說話毫無懼色。
幾日後的文華殿,豐裕帝真的震怒了:“鄭明儼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令朕不甚其煩??磥硭膯栴}還真不少。如果只是一個人彈劾他,朕尚且可以不信,但彈劾他的密奏又堆成了山,你們聽聽,聽聽!”
文華殿一片肅靜,秉筆太監念著:
“密奏,嘉齡四十七年,鄭明儼賜進士出身,任靖州安寧知縣,收受賄銀五千兩,準許稅官虛報田畝稅,收受賄銀一萬兩,免去當地一命案主犯死罪?!?
“密奏,自永續元年,鄭明儼在其家鄉莞州以舉人身份大肆刮田,助農戶,林戶,商家免去大筆田畝稅,商稅,因此而收受大批賄銀,時至今日,無可計數?!?
“密奏,永續六年,鄭明儼擔任冰洲巡撫,以修繕冰洲,錦州,松山等地城池爲名,以權謀私,從修繕費用和工人工錢中貪墨紋銀共計六萬兩?!?
“密奏,鄭明儼在其家鄉莞州和冰洲聲名狼狽,皆因其迷戀女色,時常出入酒樓,妓院等地piao娼。“
“夠了,”豐裕帝氣得兩眼通紅:“這就是民間傳說的“莞州奇美男子”?貪墨無數,大肆刮田,出入妓院?”
雖然靳朗熙被告知不要爲鄭明儼說話,願意爲鄭明儼說話的徐繼燾也回鹹州繼續剿匪了,但還是有公道人,新任兵部尚書黃恰,說:“皇上,密奏中所言鄭明儼貪墨一事,臣敢斷言爲虛。永續七年,就是三年前,鄭明儼罷官返鄉時,連路費都是其手下將領給他湊的。此事,朝野上下,天下人皆知。如此爲官清廉,怎會有貪墨之事呢?”
萬彈佑聽到此大笑:“那是三年前,鄭明儼罷官返鄉,臣經過柳葉湖曾在遊船上遇到鄭明儼。既然沒有路費,又怎麼有錢遊湖呢?”
“不要爭辯了!”豐裕帝已作出決定:“傳旨,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對鄭明儼的罪行三堂會審。一定要給朕審出個結果來!”
“皇上,臣還有一言,請皇上聖聽。三堂會審合法合理,但刑不上大夫,臣請求皇上下旨不要對鄭明儼用刑,他雖然打過戰,但畢竟已被關押六個月了,經不起刑罰?!北可袝S恰說。
豐裕帝對鄭明儼已無信任感了:“刑罰自有刑部定,你黃恰何必多言。朕已被鄭明儼的事情傷透了腦筋,這次定要審出個結果。各位愛卿若無事上奏,今日便提早散朝。”
“皇上,臣有事上奏。”說話的人是靳朗熙,他想過了:雖然自己不能爲鄭明儼辯護,但可以直接將萬彈佑的劣跡在朝堂明著上奏。
豐裕帝已經由盛怒到疲乏:“靳閣老有何事快快奏來?!?
“皇上,臣要參禮部尚書萬彈佑一本,他納娼爲妾,其中一個名爲吉祥,另外一個名爲如意,此事,京城皆知,朝中諸位也都知道?!苯饰鯌嵖乜戳巳f彈佑一眼。
豐裕帝又來勁了:“好個吉祥如意,好你個萬彈佑,身爲禮部尚書,卻絲毫不顧禮節法度,納娼爲妾,真是辱沒了整個朝廷,朕的臉都讓你丟光了。朕命你立刻休掉兩名娼妓,另外戶部罰萬彈佑半年俸祿,當庭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看來皇上對鄭明儼的氣先撒到了萬彈佑身上。
豐裕帝撂下話走了,留下萬彈佑憎恨地瞪著靳朗熙:以爲罰我半年俸祿我就要像鄭明儼那樣過窮苦日子嗎?
靳朗熙不理會萬彈佑,而是跟著首輔出去:“首輔大人,首輔大人,下屬一直想問您:這些日子在朝堂上,對於鄭明儼的事,您總是少言寡語,甚至一言不發。下屬不明白,您本認爲鄭明儼是清白的,爲何一句話不說呢?”
首輔腳步慢下來,聲音也慢吞吞:“靳閣老,不是老夫不想說,只是此事已成定局。皇上對鄭明儼的態度雖然時好時壞,但對他的懷疑從未打消過,處置鄭明儼是必然的,至於是免職,降級,罰俸,流放,我等就無從知曉了。老夫這個首輔只是個掛名,實際秉政的是皇上,而皇上又看不清時局?!?
靳朗熙豁然了:鄭明儼難逃劫難,那我呢?
三堂會審鄭明儼即刻進行。
首先是刑部尚書:“鄭明儼,把你貪墨的銀兩全數列出,並交於國庫太倉,再者,把向你行賄者的名單列出來。”
“我沒有貪墨?!编嵜鲀盎卮?。
其次是大理寺卿:“鄭明儼,把你刮田的田畝數和助人逃漏的稅款全數列出。”
“我沒有刮田,也沒有幫人逃稅,漏稅?!编嵜鲀盎卮?。
再其次是都察院御史:“鄭明儼,你德行不軌,時常嫖妓的劣跡寫出,並署名。”
“我從不piao娼?!编嵜鲀盎卮稹?
鄭明儼回答三院時的表情和語氣都一樣,堅韌不屈,鏗鏘有力。
會審進入了瓶頸。
刑部尚書商量著:“皇上叫我們審訊鄭明儼,卻沒有給一件證據,叫我怎麼審,我都問不出口了?!?
大理寺卿說:“唯一的證據就是這些密奏,可這些密奏也拿不出實在的依據。”
都察院御史對前面二位講:“有沒有證據,依據並不重要,皇上認定鄭明儼有這些罪,那就得有?!?
於是,刑部尚書問鄭明儼:“鄭明儼,我等將你的上述罪行擬出,你自己畫押可否?”
鄭明儼的話沒有變:“我沒有貪墨,我沒有刮田,我從不piao娼?!?
三位司法長官沒辦法了,下令用刑:掌嘴,夾手指,夾腳趾,鞭笞,杖責等等。
鄭明儼咬牙挺過,每用完一次型,他都要說一遍:“我沒有貪墨,我沒有刮田,我從不piao娼。你們害死了我的兩個女兒。”
疼得暈過去的鄭明儼被冷水潑醒,又繼續行刑。但鄭明儼依舊不認這些莫須有的罪名。
外面,因納娼爲妾的萬彈佑被廷杖二十,一回家就給了吳旁騖幾巴掌:“你乾的好事,找兩個妓女給我做妾,弄得靳閣老在朝廷上羞辱我。皇上大怒,當衆下令罰俸半年,還廷杖二十。”
捱了打的吳旁騖早知會有這一天:“萬大人,旁騖哪件事不是爲您著想。即使做錯了,也是因爲想著您才做錯的。您受了委屈就拿旁騖撒氣,讓旁騖傷透了心。以後家裡的事情,您剛脆全管著。旁騖帶著兒子回老家去,免得惹你生氣,礙眼?!?
說完後,吳旁騖裝作要走。
而吳旁騖生氣時裝出的羞羞答答,楚楚可憐,讓萬彈佑怎麼捨得:“好了,我的旁騖,我的嬌妻美妾,別哭了。剛纔是爲夫氣暈了頭,你別走。是我說錯話,讓旁騖委屈了,該罰,你看我給自己掌嘴?!?
吳旁騖心中暗喜:萬彈佑,終於有人揭發你納娼爲妾的醜事,看你在朝堂上還有臉跟皇上說話,誣陷鄭大人嗎。
聽萬彈佑鬧完之後,吳旁騖外出看到牆壁上有秦雨青留下的約會暗號,便去了老地方跟秦雨青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