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國隆安二年三月初二,南朝逸王凌元琰率使團抵達京城坤都,隆安帝遣宰相晉珩隆重接待。三月初三,帝于澤政殿召見逸王。逸王于殿內奏請和親事宜,求娶宸公主拓跋旸,兩國結為姻親,永修同好。帝未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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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勢恢宏的宸公主府外,一駕華麗車攆悠哉停下。車仆掀簾,宸公主踩蹬而下。一襲杏紅繡金鳳翻云錦宮袍,云鬢高綰,裙擺披帛拽地,金色綬帶飛揚,端的高貴明艷,竟將四周街景都暗淡了去。府外行人不禁駐足而忘,嗟嘆其美若天仙,直到她輕移蓮步,款款走進府內。
橙子剛進府門便將外袍披帛扔給隨行丫頭,提起裙擺,足下一點,幾個騰躍來到傅經語的房門前,嚷道:“師傅師娘,大事!大事!”
傅經語忙敞開房門,頗不耐煩的說道:“青天白日的你吼什么,這般聒噪哪是坤都人人稱贊的宸公主。”
橙子不等她說完便沖進房內 ,仍舊吆喝道:“噫噓唏,此事甚是驚世駭俗!”
本在臥房靜坐的司徒祭被她吵得無奈,只好負手踱出來,問道:“何事?”
橙子喝了一大口茶,一抹嘴,說道:“悅兒的琛哥哥竟然向我提親!”
“啊?”
“啊?!”
司徒祭同傅經語對視一眼,滿面驚詫。橙子則苦惱的坐到凳上,說道:“這兩個悶葫蘆準是未能相認!如今可好,竟要我把扯進去。”
“你皇兄可曾應允?”
“皇兄未曾表態,只道依我意愿。”
傅經語“嗤”一聲,“那你不應便是了。”
“這是兩國邦交大事,豈能如此兒戲?”司徒祭邊喝茶便說道:“若不給個恰當因由駁回了,傷的可不是睿王一人的面子。”橙子點點頭說道:“然也。故而我未敢輕易開口,只道思量幾日。唉……能拖多久拖多久罷!”傅經語蹙眉思忖須臾,又道:“應是南朝要出事了吧。”
“是。”橙子又喝了口茶,說道:“聽皇兄說,這婚事牽扯著南朝眾皇子奪嫡。安王雖已遣到封地,但平北軍大多是他舅父余部,又有皇后及其堂弟趙澈在朝中接應,對睿王即位威脅很大。”
“元琛若稱帝了,悅兒何去何從?”
“真真氣煞人也!”橙子突然重重放下杯子,說道:“他早已娶妻了,作甚還來向我提親?讓我去當小妾?!”司徒祭說道:“那必是不會,只消將原來正妃降為側妃便可。”橙子“哼”一聲,又道:“我若嫁他,悅兒呢?我們二姐妹共侍一夫?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
“定是逼不得已罷!”傅經語邊思忖邊道:“他極重孝道,皇帝一心傳位給他,為他機關算盡,他會不應?”司徒祭亦是點點頭,說道:“你更比誰都清楚,生在皇室,身不由己。”
橙子聽罷蹙起眉頭,這句話她早在十幾年前便已然明了,不禁說道:“這我明了……那我還是好好忖度個好因由拒了這求親。”司徒祭笑道:“確是得冥想一番了,畢竟是國事,切不可意氣用事。”橙子點點頭:“是,估摸著不出幾日那逸王定會私下尋我。”
眾人皆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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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三日逸王便登門拜訪。
彼時,拓跋旸正同司徒祭、傅經語在花園內賞花品茗。聽完仆從稟報,司徒祭抿嘴一笑,說道:“可想好了?”拓跋旸輕點螓首,笑道:“等他許久了。”說罷與傅經語笑的奸詐。
司徒祭無奈的看著這兩人,說道:“看來已然忖出解決之道,那我們先行避了。”拓跋旸“嗯”一聲起身行禮:“師父師娘慢走”傅經語擺擺手,拽著司徒祭走開了。
待二人離去,她輕整衣衫,對仆從說道:“快請逸王來此。”
元琰到時,她正在默默品茗出神。百花叢中,只見她一身鵝黃色輕紗罩彩衫,云鬢半綰,只用一玉簪別住,半披的烏發映著白皙臉龐,艷麗中平添了幾分閑適灑脫,到與宮殿內的宸公主略有迥異,別有一番韻味。
她似是察覺到元琰,轉眸朝他粲然一笑,當真應了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元琰看這明媚笑容,竟覺比那日光更燦爛幾分。
拓跋旸看著元琰自花叢中負手行來,一襲親王常服,端的高貴英氣,豐神俊朗。她忙起身與他相互見禮,二人客套一番才一同落座。
丫鬟新添了茶水,端來各色果品糕點,拓跋旸才笑道:“王爺請用。”元琰道聲謝,端起茶盞淺啜幾口,又聽她道:“不知王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元琰暗諷真真是明知故問,面上卻笑道:“當是為和親之事。”
拓跋旸“哦”一聲,笑道:“那王爺此番來意……”元琰笑著放下茶盞,拱手道:“特來萬請公主應允。”
“著實不敢當。”拓跋旸笑的謙遜,“王爺莫要高抬本宮。”元琰笑道:“那公主便是應了?”
拓跋旸淺笑一聲,端起茶盞,用蓋輕拂茶葉,慢悠悠的說道:“本宮已然過廿,早是老女一枚,怎配得上俊美無雙、風華絕代的睿王爺。”
“公主過謙了。北朝誰人不知公主美艷高華,猶若天女。”
拓跋旸莞爾:“是王爺過譽才對。”說罷呷了口茶,又道:“不知王爺對此次和親有何指教?”
“鄙王認為,和親乃是南朝為表兩邦修好之誠意。結為姻親,自是再不言戰。泱泱兩國互通有無,百姓和諧安樂。天神同庇佑,國祚共綿長,豈不美哉!”
拓跋旸聽他如是說,輕蹙了眉頭:“本宮之婚姻不與政事相連,這是皇兄稱帝時應允的。逸王方才皆言兩國結姻之利,可又將本宮感情考慮其中?”
元琰一時噎住,忖度半晌才道:“睿王為人寬厚溫和,定會好好對待公主。”
“王爺口中的‘好好對待’可是‘一心以誠相待’?”拓跋旸譏笑一聲道:“聽聞睿王已然娶妻,是讓本宮去作妾?王爺應知本宮乃敕封‘宸’字,與吾皇同尊,你讓本宮如何居于人下?”她抬首止住張嘴欲語的元琰,又道:“即便睿王將其降為側妃,迎以三書六禮,本宮仍是要與人共侍一夫。這將我北朝皇尊置于何地?”
元琰蹙眉低吟半晌,才道:“那公主的意思是……”
“本宮只求一雙人,絕不與人共夫!”拓跋旸神色犀利的看著他,說道:“更厭棄休妻悖義、負心薄幸之人!”
元琰沉默半晌,末了才笑道:“鄙王明了公主之意,且等回稟吾皇,再作答復。”說罷起身揖禮,又道:“多謝公主盛情款待,鄙王先行告辭。”
拓跋旸笑著回禮:“王爺慢走”說罷喚來仆從送元琰出府,站在廊廡高臺上,看著他高大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才揶揄一句:“同我言邦交,我且與你好好談上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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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琰回驛館后立給廣寧帝寫封密信將宸公主所說詳盡敘述一遍,命人快馬加鞭送去。負手站在庭外,看著送信之人匆匆離去,不由思道:如今南朝只他一人未曾娶妻,這婚事怕是要落在他頭上。
八日后回信便到,果然不出他所料,廣寧帝命他代替睿王,定要娶來北朝宸公主。他端詳此信良久,終是嘆口氣:奈何奈何奈若何,且認了罷!
三月十六日,隆安帝再次召見元琰,他便將廣寧帝的意愿傳達一遍。隆安帝聽后蹙眉不語,心中頗是不以為然:這南朝皇帝竟如此出爾反爾。見拓跋曄如是表情,元琰剛要解釋,卻聽在旁的拓跋旸說道:“皇兄不必煩憂,旸兒應允。”
元琰聽后委實是震驚的,面上卻做的滴水不漏,淺笑道:“鄙王這就安排迎親事宜。”
“不急。”拓跋旸站起身走到元琰身邊,輕蹲萬福,笑道:“王爺同本宮先將此事訂下,何日成親再另行商議如何?”元琰亦笑道:“還請公主給個時段。”
“兩年之內罷!”拓跋旸目含精光,輕輕掃著他,“定親亦是姻親,當做的事我朝不差一分。”拓跋曄輕笑一聲,說道:“皇妹所言甚是,逸王還請放寬心。”
元琰看著這對兄妹的陰笑,暗有些毛骨悚然,淺笑:“如此甚好,那鄙王便回朝稟明父皇,先準備一書三禮(聘書,納彩禮、問名禮、納吉禮)。”拓跋曄從御座上站起,笑道:“逸王莫要再返朝準備,路程遙遠太過疲累。待朕安排妥當,三日后便于此處訂下罷!”
元琰思忖半晌才道:“如此也好。”剛要再說,拓跋旸打斷他道:“你我兩朝和姻,自是神明同祝,天下共賀,如此三禮可免,只行一書之禮便可。”他只好點頭。
幾人靜默半晌,元琰才拱手笑道:“那鄙王先行告退,回驛站稍事準備。”見拓跋曄點頭,便行告退禮匆匆離去。
拓跋旸這才輕笑一聲:“南朝這次吃定我了。”拓跋曄坐回御座,執起茶盞,邊品茗邊道:“旸兒真要嫁與他?”拓跋旸撇撇嘴:“反正廣寧老頭看中的是我朝兵力,兩年之后南朝內困早已解除,誰還記得我倆這紙婚約。即便記得,我朝幫他大忙,悔婚未嘗不可。”
拓跋曄瞟她一眼,笑道:“旸兒永遠這般機靈。”
“直說我奸詐便是,何必這么拐彎抹角。”
“若真能幫他們消解內憂,南朝這情便欠大了。到時你不但可以悔婚,要回拓跋晟弄丟的坩州八郡也應輕而易舉。”
拓跋旸莞爾:“皇兄所言甚對。”說罷怔怔看著大殿出神,半晌才站起身說道:“旸兒先行告退,且去同這未婚夫處處感情。”見拓跋曄嗤笑著點頭,翻個白眼輕行了告退禮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