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晚飯,元琛依舊沒有醒來。悅兒房內枯坐無聊,便起身喚來水茉,一同往湖邊散步去了。
暮靄沉沉,浩浩穹窿上皎月明星若隱若現。初秋的天氣,夜風微涼,干爽舒適。
甫一到湖邊,風中花香馥郁,悅兒深深吸了幾口,側首笑道:“怎這般清香,是何花卉?”
水茉笑答:“回小姐,王妃知曉王爺昨日回來,特意命人擺上的玉玲瓏,圍了整個湖堤一圈呢,煞是好看。”
悅兒笑意猶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哦……王妃真是心思細膩。”
“是啊,王爺政事纏身無暇顧及府內事務,全是王妃盡心操持的。如今偌大的睿王府,可不處處都規規矩矩,井井有條的。王妃脾性又好,下人們尊敬的很呢。只王爺……”
“怎樣?”
水茉嘆口氣,剛要開口卻被突然傳來的笑鬧聲打斷,悅兒微微側首,“何人?”
水茉抬眸望去,芳華閣外的水榭中燈光瑩瑩,映著五六個女子身影,一笑答道:“是王妃同幾位官家小姐。呵,近一月來,這些個小姐們往府內走動的可甚是頻繁。”
“……為何?”
“近、近些日子……”水茉囁喏著觀望四周,確信無人后才小聲說道:“近些日子都在傳圣上要給王爺封側妃。京城顯門望族,達官貴人的夫人小姐紛紛前來奉承巴結王妃,希望王妃能給王爺吹吹枕頭風,能與王府攀上姻親。”
白玉面龐上未見一絲波瀾,悅兒稍稍低了眉,唇邊還存著淺淺笑意,“看來王爺還是香餑餑呢。”
“王爺如今的身份地位,又是那般絕世的風華相貌,可是整個瑯南國少女們懷春的對象呢。”
悅兒輕笑著搖首,攏在袖內的雙手輕絞著,半晌才問道:“那圣上何時給王爺指側妃?”
水茉扶著她,邊走邊道:“傳聞是歸京之后。現下王爺已然回來,毒又解了,估計不遠了呢。唉,王爺如今才得王妃腹中這一子嗣,還不知是男是女,圣上心中定也是焦急吧。畢竟王爺是要繼承大業之人,膝下子息豈能如此單薄……”
悅兒靜靜聽她說完,暗嘆口氣,想起那夜元琛莊重嚴肅的誓言:惟愿共享此生,誓再無異生之子,原來竟是如此之難。
又傳來一陣女子嬌笑聲,在寂靜的湖岸顯得格外刺耳。
水茉嗤一聲,小聲咕噥道:“笑再大聲王爺也不會來。”
悅兒莞爾,“回吧。”
水茉應一聲,扶住她剛要轉身,隱約間見青梅邊招手邊往這奔來,忙在悅兒耳邊說道:“小姐,青梅來喚,我們怕是要去水榭那邊了。”
俄頃青梅便到,行了禮笑道:“司徒小姐,王妃邀您到水榭同聚。”
悅兒好靜,從來都厭煩女人們聚一起七嘴八舌的場面,忙搖手推辭:“水榭里的小姐們我都不識,還是不過去了,請青梅姐姐代我謝過王妃。”
青梅聽了只又行一禮,不依不饒:“小姐莫要推辭,王妃說您若是不過去,她便親自來請。”
悅兒無奈,只好點點頭,微一欠身道:“勞煩相引。”
三人正一同往水榭走時,卻是順子邊叫嚷著邊往此處跑來,“小姐——司徒小姐——”待到跟前先行了禮,又氣喘吁吁的說道:“小、小姐,王爺、醒了,遣我來尋您。”
悅兒如釋重負,暗吐口氣,側身對青梅說道:“如此我便不過去了,請代為轉告王妃。”
青梅忙欠身應道:“好,那小姐快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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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青梅的稟報,含儀淺笑著點頭,對水榭內眾人說道:“王爺尋司徒小姐有事,她無法過來了,咱們繼續聊。”
眾人也都未對這司徒小姐上心,笑著點頭便又閑扯起來。
含儀看著眼前千嬌百媚的官家小姐們,突然失去了任何興致。轉首看著湖內倒映的那輪圓月,空蕩孤寂的竟與自己一般模樣。王爺毒解醒來,只是尋他的青梅竹馬,絲毫不記得她這闊別了許久的王妃,為他懷著孩子的妻。
合儀看著她的臉色逐漸暗淡,回眸對桌旁眾人笑道:“各位小姐,夜深風涼,姐姐身子重,該回去休息了。”
小姐們本想再等等許是能一睹王爺尊榮,聽她如是說都有些悻悻。看王妃臉色不好,忙都起身客套幾句,便行禮告辭了。
待人走凈,仆從丫鬟也已退遠,含儀的笑臉再也撐不住,垮塌下來。她站起身,憑欄而立,眼神呆滯的看著遠處回廊,燈籠高掛,明明晃晃。她怕也似那燈籠一般,只能照亮窄窄一方天地,不管如何努力,永遠也進不了他的心里去。嘆口氣,抬頭看著蒼茫天幕,暮云收盡,銀漢無聲。
玉合儀走到她身邊,倚在柱子上,眼神停駐在遠處的沉華閣,徐徐道來,“他們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卻讓你在此逢場作戲,強裝笑臉應付這些爭著與自己共侍一夫的女人們,你倦煩。你的男人醒了,先想到的竟不是你這個一心為他的妻子,你傷心。你懷著他的孩子,他千里歸來卻不曾有絲毫關懷于你,你委屈。他——”
“別說了!”玉含儀低喝一聲打斷她,眼中早是淚光瑩瑩。她閉上雙眸,任淚水滑過臉頰,半晌才嘆口氣說道:“王爺從未允諾我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姐姐!”玉合儀掰過她的雙肩,眸光犀利的逼視著她,“你怎能這般癡傻!你們都是真愛,憑甚她就能得到王爺的心?你為甚不去爭上一爭!她不過是一個瞎子,什么地方比得上你,你用你的真心去爭啊,用你的孩子去爭啊!”
“還未爭,我早已是一敗涂地!你也知道他們是十年深情,我的真心、我的孩子最多能換來他的憐憫,我不需要憐憫,我又作甚去爭!”一口氣說完,含儀只覺滿心煩躁消弭,只余空蕩,抬手抹去淚水,嗓音輕柔,“妹妹,你莫再管了,好嗎?”
合儀蹙眉看她半晌,最后承受不住她眼中的懇求,別過頭去,看著平靜無波的湖面,“你莫要忘了父親的叮囑,家族興衰可依托在你腹中。”
玉含儀沒有說話,雙手覆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遍遍來回撫摸著,眼中滿是慈愛。
還好,還好,就算一無所有,她還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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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琛半倚在榻上閉目養神,濃眉緊蹙著,唇色泛白。昏睡一日,卻睡得極不踏實。迷蒙夢境中,一會如臨火海一會如墜冰窟一會如坐針氈,極冷極熱間又夾雜著母妃的大笑,悅兒的呼喊,父皇的呵斥……無數個聲音交錯混合,吵鬧不已雜亂不堪。醒時,竟是滿身的冷汗,那九死一生的感覺實在太過煎熬,難以承受。
聽到腳步聲他才睜開眼睛,那白色身影正緩緩由遠及近。他惴惴難安的心這才逐漸沉靜下來,卻不愿出聲喚她,只默默的看著她一步步摸索過來。他想,這次身中巨毒,或許就是為了遇見她罷。再怎么折磨難熬,都值得。
思忖間,悅兒已到他身邊,微涼的手掌覆在他的額頭上,小聲喚著:“琛哥哥?”喚了幾聲未見回應,心中疑慮,忙搭上他的脈搏,待確認無事才松口氣,握住他的手,貼在頰邊,靜靜地享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暖意。
元琛順勢捧起她的小臉,緩緩摩挲著,笑道:“回來了。”嗓音低啞,帶著絲絲慵懶。
悅兒點點頭,面上麻麻癢癢的,忙握住他的手,“餓了么?我喚人送些吃食來。”
元琛邊坐起身邊道:“還好,過會再吃吧。”引著悅兒走到桌邊坐下,倒了兩杯茶,才又說道:“悅兒,你的眼睛可曾醫治?”
悅兒接過茶杯,“你昏睡時,我已讓水茉將汁液滴入眼內了。先是感覺滿目灼痛,后來慢慢過去,只剩清涼。我睡了一會,醒后還是一片黑暗,未見好轉……”
元琛聽罷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雙眸,安撫道:“許是失明時日太久,也需慢慢治療。”
“我不急,做了十年的瞎子,若是突然復明,我還當真不習慣呢。”
彼時,門外響起水茉的聲音:“王爺,王妃聽說王爺醒了,遣人送了些吃食過來,王爺要傳么?”
元琛側首問悅兒:“你吃了么?”悅兒點頭,笑道:“吃過了,你快傳來吧,一日都不曾進食,小心餓壞了腸胃。”元琛一笑,高聲道:“傳來吧。”
水茉應一聲,推開門,幾個丫鬟端著清淡菜式魚貫而入,一一擺在桌上,見元琛擺手,皆是行了禮退下了。
元琛執起玉箸,就著淡粥默默吃著,過了許久,才聽悅兒說道:“琛哥哥,過會去醉園看看王妃吧,可好?”側眸看她一眼,淡淡答道:“以后瞧也無妨。”
悅兒聽他這般口氣,又喜又惱,輕捶他一下,“她懷胎至今七個月,其中辛苦你無法了解,再怎么說……你也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哪能這般冷淡……”
“悅兒……”
“王妃也是個可憐人,你莫要因為我更加冷落她。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相信我們的誓言,不會胡亂吃味的。”
元琛笑著放下碗筷,輕點她鼻尖,說道:“傻丫頭,讓我怎么說你……一切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