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中, 何睿陽飛奔到馬路上攔截了一輛的士,打開車門剛坐進去就心急如焚地喊,“繞城高速, 進入市區的那個路口, 快。”
的士司機看他沒打傘, 渾身溼透, 頭髮都滴著水, 好心地遞給他一條毛巾,他搖搖頭,皺著眉, 焦急地催促,“師傅, 麻煩開快點, 我有急事。”
的士司機點頭, 加大油門,向繞城高速駛去。
碩大的雨點連接成線, 打在車身上啪啪作響,煎熬著何睿陽焦躁不安的心。
車裡開著電臺調頻,一段音樂後,開始播報交通路況。“本臺收到最新消息,繞城高速路口附近, 由北向南方向, 剛剛發生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 數輛汽車連環相撞, 大量汽車被困滯留, 詳情不明,本臺會繼續跟蹤爲您報道……”
恐怖的感覺襲遍全身,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心裡默唸瀟悅的名字,祈求上天千萬不要這麼殘忍,他不能就這麼失去她,不能!
的士司機一邊開著車,一邊悠悠地問道,“那邊事故,還要去嗎?要不……”
“要!”沒等他說完,何睿陽急切地大聲打斷,“要去那,快!”
的士司機看了一眼旁邊這個反常的人,加大油門一路駛去。
遠遠地車燈閃爍,警聲長鳴,臨近高速路口的地方,的士司機以前方擁堵爲由,再也不肯開近,何睿陽丟下車費打開車門,飛快地鑽入雨中,向出事地點跑去。
事故現場已有數人圍觀,警察站在一旁維持秩序,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急促的節奏聲聲迴響在這個清冷的雨夜中,愈發讓人緊張。
何睿陽氣喘吁吁地一路跑過去,全身早已溼透,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輛側面相撞的汽車,慘不忍睹,幾個人正在合力搶救傷員。後面緊接著就是瀟悅白色的速騰,車頭凹了進去,前面的擋風玻璃已經裂成了蜘蛛網,雨中隱約可以看到玻璃內層沾染的血跡,旁邊的兩個人正在用力將車裡的人往外拉,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疾步飛奔過去,只見安全氣囊已經全部炸開,她閉著眼睛坐在車裡一動不動,頭歪在一邊全是鮮血,連帶著脖子和衣服上都是,人早已失去意識。
一人大聲在喊,“不行,前面卡住了,人出不來!”
另一側有人回答,“用力,把座椅往後拉!”
一時間心痛得無法呼吸,何睿陽擠過去彎腰抱起她,確實,腿部被凹進去的車頭卡住了,膝蓋處的鮮血已經暈染到大腿的褲子上。旁邊的人終於將座椅退至最後,他一用力,小心翼翼地躲開安全氣囊,勉強將她抱出來。
雨勢稍緩,但依舊滂沱。
不知何時奪眶而出的眼淚,和著雨水混成一片,夜風一吹,冰涼一片。他擡眼望去,已趕到的幾輛救護車,都困在收費站前面開不過來,他咬著牙,抱住她一路奔過去,一口氣放到救護車上。
他大口喘著氣,眼前一片朦朧,脫力般靠在一邊,看著急救醫生一頓忙碌,量血壓,測脈搏,“兩處外傷,止血,吸氧……”
陳放和欣唯趕到醫院的時候,瀟悅剛剛被送入監護病房。
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得嚇人,就那麼靜靜的一動不動的躺著。
欣唯看了一眼,眼淚就刷地衝了下來,“瀟瀟,都怪我,……,如果我不跟你打電話,你就不會有事,……,都是我,是我害了你。求求你,千萬不要嚇我,……”
陳放問,“情況怎麼樣?”
何睿陽一臉的心痛,皺著眉,低聲說,“腿部外傷,幸好沒傷到骨頭,額頭上縫了七針,初步診斷爲腦震盪,具體還要看人清醒後的反應。”
陳放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別太擔心,不會有事的。我和欣唯在這裡盯著,你回去洗澡換換衣服,把自己收拾一下。”
何睿陽搖頭,“不用。”
“全都溼透了,會感冒的。再說,你想讓她醒來,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嗎?”
何睿陽低頭看了一眼,襯衣前面沾惹的血跡,被雨水淋溼後全部暈染開來,整個前胸已經分辨不出衣服本身的顏色,“好,我快去快回,你們盯一下。”
陳放點頭,“兄弟,彆著急。”
深夜的監護病房,一切靜悄悄,只有牆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輕微作響。
何睿陽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身邊,手不斷地去試探她的體溫。
她面色緋紅,昏迷中不停地喃喃囈語,眉頭緊鎖,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束縛著,人卻無力掙扎,只能這樣任其擺佈。
溫度越來越高,39度8!
值班醫生交待護士,“退燒針,加安定和地米。”
人終於慢慢平靜下來,陷入沉睡。
第二天,陳放和欣唯來看她。
一進病房,欣唯又眼淚嘩嘩,握著瀟悅沒扎點滴的手,腦袋砸進她旁邊雪白的被褥裡,“瀟瀟,都怪我,……,是我害了你。求求你醒過來,不要嚇我,……”
何睿陽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嘆口氣走出病房,陳放隨著他一起走出來。
“情況怎麼樣?”
“昨晚燒得厲害,加了退燒藥,溫度降了一些,還是一直燒。”
“醫生怎麼講的?”
“雖然CT檢查一切正常,但如果一直高燒昏迷,情況不容樂觀。”
“別太著急,會沒事的。”
何睿陽點點頭,兩人站在樓下的草坪邊,陳放掏出煙來點上,猩紅的火光明滅。
“給我一根菸。”何睿陽突然朝他伸手。
“你不是不吸菸嗎?”陳放詫異,還是掏出一支遞給他。
何睿陽生疏地夾到嘴邊,陳放幫他點上,吸了一口,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陳放看不過去一把奪下來,“算了,不吸菸的人,何必趟這場渾水。累了吧,兄弟,今天晚上我讓欣唯替你。她昨晚回去又哭了一場,口口聲聲說瀟悅媽媽就是車禍……”
何睿陽猛地擡起頭,漆黑的眸色裡盡顯悲涼,絕望的神色一閃而過。
陳放心知說錯了話,馬上勸道,“別想太多,會醒的,一定不會有事。”
何睿陽點頭,“上去吧,你帶欣唯回去,我一個人守著,安安靜靜地,心情還能好點。”
手術室門前,林雅穿著病號服,躺在活動牀上,掛著點滴,周圍是一羣人,醫生護士,她的父母親戚,同學朋友都圍在旁邊,他也站在其中。她用沒扎針的手打著勝利的姿勢,跟所有的人表決心,“一定會成功的。”目光最後飄向他,視線交匯,她似向他輕點著頭。他也迴應著,就這樣看著她被推進了手術室。
黑寶石般的眼睛,挺翹的鼻子,蒼白的臉色,泛青的脣瓣,她靜靜地看著他,如同他靜靜地看著她那樣。久久地,她似乎讀懂了他心裡的話,“等你,等你出來,我要和你在一起。”
慢慢地,白色的霧氣瀰漫開來,籠罩了整個一切。她在自己面前消失了,他愕然,他驚慌,他不能沒有她,於是他急急地找,奔走於所有能找的地方,然而找遍所有仍舊找尋不到。
不知何時,面前變得只有一條路,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每向前邁出一步,後面的路就馬上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懸崖,他只能前行,不能後退。
路的盡頭,是一間病房。推開門,只見躺在病牀上的居然是瀟悅,她也穿著病號服,掛著點滴。
他不由走上前去,她慢慢睜開了眼睛,對著他微微一笑,他心中狂喜,終於醒了,衝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剛要說話,又是一陣白色的霧氣瀰漫開來,她不見了,自己手裡堪堪攥著一把空氣……
何睿陽嚇得一下子醒過來,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喘著氣,這些年,他做過無數遍的這個相同的夢,在這個夜晚,居然改變了結局,他突然意識到瀟悅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不能沒有她!
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不由緊緊抓住她的手,怕她真得就像夢裡那樣消失掉,他顫抖著手,撫摸著她柔順的頭髮,趴到她耳邊,輕輕地一字一字地,“悅悅,堅強點,一定要醒過來,只要你醒來,我怎麼樣都可以,付出什麼代價都願意,……這輩子,我不能沒有你……”
視線有些模糊,熱熱的液體奪眶而出,胃裡一陣絞痛,越演越烈,不由彎下腰,手附上去緊壓著,緩緩抽著氣。
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他愣了愣,掏出來一看,邱晨的電話。
“兄弟,情況怎麼樣?她醒了嗎?”
他頓了頓,緩口氣,強忍著胃痛,“沒有,還在昏迷,發著燒,一天兩夜了。”
邱晨聽他聲音暗啞無力,似乎已疲憊不堪,不由安慰,“別太擔心,會醒的。”
他嘆口氣,擡腕看了下手錶,九點半,接著問道,“邱晨,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你說?”
“事務所裡,我辦公桌右面最後一層的抽屜,有兩瓶藥,幫我送過來。”
“胃痛?”
“嗯。”
“兄弟,你可要撐住了。別等她醒了,你又病倒了。一定要吃飯,困了就睡兒,別太熬著。”
“不要緊,我沒事,吃點藥就行。”
“有件事順便告訴你,黑信封的事,張一桿已經報了案,還親自寫了詳細的情況說明,警察局那邊正在調查。”
他垂著頭,聲音也低了下來,“知道了,瀟悅的車禍,真與此事有關的話,我不會原諒自己。……如果她一直沒醒,我這一輩子也交代了,就這樣一直守著她,陪著她……”
“……”邱晨啞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纔好。
胃裡痛極,何睿陽吸口氣緩了緩,“不說了,掛了,儘快把藥送來。”沒等那邊回答,就收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