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居的小屋, 她睡在牀上,正做著甜美的夢,含笑的臉龐似乎有手輕輕撫過, 費力地睜開眼睛, 原來是媽媽, 她喃喃地叫了聲媽媽, 就要閉上眼, 接著睡去,又覺得媽媽此刻的面容不同於往日般那麼溫和,她一下子驚醒, 只見媽媽陰沉著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她連忙翻身起來, 急急地追出去。
漆黑的雨夜,山後的竹林, 她一路狂奔,衣服全部淋透,黏黏地緊貼在身上,風(fēng)吹來一片冰涼,凍得渾身打顫, 顫抖著聲音, “媽媽, 媽媽, ……”
明明媽媽就在前方的不遠處, 卻怎麼也追不上,她焦急地呼喊, “媽媽,你回來,回來。”
媽媽沒有理她,身影依舊飄在前方的不遠處。
她淚流滿面哭著祈求,“媽媽,你要去哪裡?難道你也不要我了嗎?”
回答她的,只有風(fēng)吹竹葉沙沙的聲音。
先是爺爺奶奶走了,然後是姥爺姥娘,後來爸爸也不要她了,現(xiàn)在,就連媽媽也要離她而去嗎?
她竭盡全力地大聲呼喚,“媽媽,求你回來,……我不能沒有你。”
這些年來,她們不是一直都相依爲命嗎?如果媽媽也走了,以後要讓她一個人怎麼辦?
似乎聽到她的呼喊,媽媽回過身,竟然又是平日溫和的面容,看著她,露出慈愛的微笑,“好孩子,回去吧。你不該追到這裡來。……回去吧,你有你的生活,還有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
話音剛落,一片白色的霧氣瀰漫開來,媽媽消失了,連身影都不見了。
霎那間,一切彷彿恍若隔世。
竹林不見了,也不再是雨夜,大大的太陽高懸頭上,炙熱的狂風(fēng)夾雜著沙礫鋪天蓋地猛烈襲來,直吹得人不得不彎下腰,睜不開眼睛。
漸漸地,風(fēng)勢稍緩,她費力地四處望去,只見周圍竟然是一片荒涼的沙漠,人跡罕見,哪裡還有媽媽的影子。
她失去了方向,她不知所措,毫無目的,茫然地往前走著。
不想死在這裡,就只能往前走。
熾熱的太陽像碩大的火爐,散發(fā)著巨大的熱量,彷佛在藐視衆(zhòng)生,信誓旦旦地要毀滅一切。
她徒勞地往前走著,也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遠,只看到前方依舊是無窮無盡的沙漠,全身被烤得生疼。
疲憊乏力,乾渴至極,終於支持不住,一頭栽在地上,她垂死掙扎著,沒有一絲力氣,只能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喃喃地殘喘自語,“水,水,……”。
水!
清涼甘甜的水!
居然立刻有水送到嘴邊,她迫不及待地嚥了下去,緩了口氣,似乎有了絲力氣,慢慢睜開眼睛,浮現(xiàn)面前的是何睿陽模模糊糊的臉,坐在她身邊,正拿小勺子喂水給她。
“醒了?”眉宇間滿是雀躍和欣喜,“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瀟悅虛弱地看向他,額頭上一陣劇痛襲來,慢慢擡起手要去摸。
“別動,手上掛著點滴呢。”何睿陽忙壓住她,接著問,“是不是傷口疼?”
“我想喝水。”瀟悅看著他,慢慢回答,聲音低微,一陣劇烈的眩暈,周圍的一切都在猛烈地搖晃,只得又閉上了眼睛。
何睿陽站起來伏下身,把手臂伸到她身下,輕輕擡起來,將水杯湊到她脣邊,只覺她身體軟軟的,沒有一絲力氣,全部重量都壓在他手臂上,不由得一陣心疼,喂她喝了小半杯,再輕輕放下,“等著,我找醫(yī)生來看看。”
眩暈,劇烈的眩暈,緊緊地抓住了她。
整個人像被束縛著漂浮在海上,無法掙扎也無力支撐,只能任憑風(fēng)吹浪打潮起潮落。
周圍的一切似乎也失去了重量,模模糊糊高高矮矮地搖晃著漂浮在半空中。
一陣反胃,猛地衝到了嗓子眼,她頭一歪無力地靠在牀邊嘔吐,胃裡早已沒有了食物,嘔的只是剛剛喝下的水而已。
不知何時,醫(yī)生護士,齊刷刷地站了一地,只見最靠前的白大褂,嘴巴張張合合,話語飄進她的耳內(nèi),雜七雜八地進入大腦沒引起任何反應(yīng),接著又從另一隻耳朵裡飄出。
頭痛,撕裂般的頭痛,她不由閉上了眼睛,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深夜,靜悄悄的單人病房,只亮著昏暗的睡眠燈。
眩暈緩解了一些,還是頭痛得厲害。
見她醒了,守在一旁的何睿陽馬上湊了上來,柔聲問道,“悅悅,你覺得怎麼樣?”
她無力地看了看他,緩了緩氣,聲音低微,“我睡了多久?”
“兩天兩夜。”他眼神流轉(zhuǎn),滿是心疼,“來,吃點東西。”說著,拿過牀頭櫃上的保溫盒,打開來。
“什麼?”有氣無力地問。
“紅棗枸杞粥,補血的。”
“不要吃枸杞。”瀟悅慢慢說著,頭歪向一邊,閉上眼睛。
何睿陽看了一眼她的樣子,馬上溫言道,“好好,我們不吃枸杞。”說著,拿筷子一顆一顆把粥裡的枸杞挑了出來,接著換上勺子,舀了一勺,試了試溫度,輕輕送到她嘴邊。
她勉強吃了幾口,就搖頭,“不吃了。”
“寶貝,知道你難受,撐著再吃一點,多吃東西纔有力氣恢復(fù)。”何睿陽柔聲勸道。
她一聲不吭,重新閉上眼睛,一張臉面色煞白,隱約冷汗涔涔,何睿陽望著她虛弱的樣子,心疼不已,嘆口氣,幫她蓋了蓋被子,坐在一旁守著。
來蘇水的味道,鮮花的香氣,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壓低聲音的說話聲,似近似遠地漂浮在周圍……
她睜開眼睛,欣唯的臉映入眼底,見她醒了一陣激動,緊緊握著她的手,“瀟瀟,你嚇死我了。”
瀟悅緩緩露出一絲微笑,依舊虛弱無力。
欣唯一個勁地抱歉,內(nèi)疚不已,“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跟你打電話,你就不會有事,……瀟瀟,你可嚇死我了……”
還是劇烈的頭痛,瀟悅不由皺了下眉頭,輕輕地說,“不關(guān)你的事……”瞥見一旁的花籃,接著問道,“誰送的?”
何睿陽站在旁邊回答,“LC,秘書部和人事部一起來的,有成芳和關(guān)沙華,剩下的我不認識。坐了好一會兒,你一直沒醒,只好走了。人事講,你這算工傷,要多休息,不用急著上班……”
話音剛落,手機在衣袋裡震動,他掏出來,“邱晨。”接著對著欣唯微笑,“你陪她一下,我出去接。”說著,手裡暗暗切斷了通話,一路走到住院部樓下的草坪旁,這才撥了回去,“邱晨,你找我?”
“兄弟,瀟悅現(xiàn)在怎麼樣了?”
“醒了,意識清醒,還算萬幸。就是還有些低燒。”
“太好了,我說會沒事吧,看你這幾天急的。”
“嗯。”他微笑。
“有件事情告訴你,前幾天,4S店聯(lián)繫不上你,電話打到了事務(wù)所,我自作主張同意他們修了你的車,今天電話來了,車已修好,讓你有空去取。”
“謝了。”
“另外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說,別賣關(guān)子惹我煩。”他疲憊地皺了皺眉。
“警察局那邊傳來的消息,瀟悅的車禍與那個案子無關(guān),純屬交通意外。”
“恩,確實是好消息。黑信封的事情,有進展嗎?”
“還在查。”
“好,幫我盯著,有消息打電話給我。”說完,收了線。
病房裡。
欣唯握著她的手,“瀟瀟,你知不知道,你這次車禍,何睿陽急壞了,你昏迷的時候,兩天兩夜,他寸步不離地守著你……”
正說著,何睿陽推門走進來,瀟悅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眼裡佈滿紅血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鬍渣,眉宇間分明是掩不住的疲憊不堪,衣服也有些皺,跟平時乾淨清爽的樣子截然不同。
欣唯見他進來,不由勸道,“睿陽,你累了吧,我下午請了假,你回去歇歇,洗洗澡換換衣服。”
瀟悅也點頭,“你回去吧,我沒事了。”
估計她這兩天就要出院,正好去把車取回來,何睿陽微笑道,“也好,我去換換衣服,晚上帶飯過來,欣唯也在這裡一起吃吧。”
“好。”
電閃雷鳴,大雨滂沱,她一個人開著車,前窗的雨刷以最大的頻率快速地來回擺動,雨水不斷地衝刷著車體,從車窗望出去,周圍水茫茫雨一片,筆直的路面,被雨水沖刷地光亮如緞,市區(qū)的繁華地段,恰逢下班前後,本應(yīng)是交通擁堵的高峰期,奇怪的是前後居然沒有一輛車,她不禁有些詫異,莫名地開始心慌。
突然間,不知何時前面出現(xiàn)了兩輛車,你追我趕,急速行駛的車輛居然在滂沱的大雨裡飆速,她瞬間緊張了起來,下意識地要去減速,後視鏡望過去,後面居然是長長的車隊,緊緊地跟在她的車後,距離近得彷佛馬上就要撞到她的車尾,一時間,減速也不是,加速也不行,她心跳得不能自抑,冷汗淋漓。
只見電光一閃,前方的兩輛車瞬間碰撞在一起,轟地爆炸開來,她的車飛快地迎了上去,馬上一聲巨響,車身猛烈地震盪,她大驚失色,一邊猛打方向盤,一邊死死地去踩剎車,一時間,淒厲的剎車聲不絕於耳,接著又是一聲巨響,車體似乎已經(jīng)四分五裂,後面的車隊疾速向她狠狠地撞來……
“寶貝,寶貝,……”有人在耳邊呼喊,她一下子醒過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渾身的冷汗早已溼透了衣服,黏黏地貼在皮膚上,臉色愈發(fā)地蒼白。
何睿陽仔細幫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輕輕地問,“是不是做噩夢了?”
“嗯。”瀟悅緩緩平復(fù)著呼吸,慢慢側(cè)過臉望向他,只見他似乎有些消瘦,眼睛下面掛著濃濃的黑眼圈,不由伸出一隻手去撫摸他的臉,“這幾天一直都在這嗎?”
“嗯,請了假,明天上班。”
瀟悅想起上次的吵架,“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氣壞了?好幾天不理我。”
何睿陽脣邊扯出一絲無奈,苦笑著說:“還好意思問,我那幾天累成那樣,明知道我一早還要出庭,本來都已經(jīng)睡熟了,半夜還是把我叫醒,招誰惹誰了,半夜被轟下牀。上去後半天沒睡著,後來胃又痛起來,煮了碗麪吃了藥纔好點,當時真是越想越氣,真想跑下來一把掐死你。”接著又輕輕地笑了下,盯著她的眼睛繼續(xù)說,“知道嗎,其實每次在一起,激情過去精力耗盡唯一的念頭就是倒頭睡覺,可每次都被你轟下牀。被逼著穿好衣服,離開溫暖的懷抱,一個人獨自回到27樓,面對冰冷的被窩,知道有多難受嗎?本來我睡眠就淺,又過了那個困勁,總要半天才睡著,真狠心。讓我說你什麼好呢?真是又可愛又可惡的小巫婆!”說著,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
“嗯,知道了,我以後不轟你了。”瀟悅心裡愧疚。
“真的?”欣喜浮上心頭。
“嗯,真的。每次把你趕回27樓,不讓你在我那裡過夜,其實並不是怕欣唯撞上,更不是怕其他的什麼人。而是不想像欣唯那樣同居,這次我讓你留下來,下次你就更不會走了,慢慢地就是同居,那晚我就是這樣想的。”她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解釋,“即使跟欣唯關(guān)係好得不能再好,也不意味著她的所有做法我都贊同,她有她的生活方式,我有我的驕傲和尊嚴,這些年來,我所受的教育和家庭的理念傳達給我的思想,讓我不允許自己像欣唯那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轉(zhuǎn)而問道,“今天LC的同事,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是問了問病情。”馬上猜到了她的想法,何睿陽看著她笑了笑,“下次再去LC,碰到她們,馬上主動上去澄清,瀟悅是路人甲,我是路人乙,上次在醫(yī)院碰到,純屬偶然。”
“你……”她氣結(jié),接著又微微一笑,“其實,我不是不願意公開我們的關(guān)係,是因爲她們實在太八卦了,每天經(jīng)過秘書區(qū),總聽到她們在議論這樣那樣的八卦新聞,討厭極了。實在是不想有一天成爲她們閒時無聊的談資。”
“嗯。”他很認真地聽,不停地點頭。
“至於那件風(fēng)衣,真的沒什麼,就是在杭州的時候……”還沒說完,就被他的吻封住了嘴。
他輕輕地吻她,考慮到她還病著,只是點到爲止,並沒有深入,接著擡起頭,撫摸著她的頭髮,低聲道,“算了,別說了,這個事情我檢討過自己,明白應(yīng)該是沒什麼,就是繞不過彎,是我心思太重……”
她看著他疲憊的神色,不禁勸道,“你明天不是上班嗎?回去睡吧。”
“我沒事,下午回去睡了覺,你還在低燒,我在這裡守著你。”
“這幾天一直沒睡嗎?”
“不是,困了就在你牀邊趴會兒。”
“那多累,你上來睡。”說著,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半的地方。
望著狹窄的單人病牀,他搖頭,“你在住院,護士會說我欺負你。”
“我做噩夢了,睡不著,要你抱著睡。”瀟悅笑吟吟。
他猶豫了下,還是脫掉鞋子,輕輕掀開被子,躺到牀上抱著她。
在這個春末夏初的深夜,寂靜的單人病房裡,兩人緊緊偎依在狹窄的單人牀上,面對面低低地說著話,最後相擁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