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無忌一進(jìn)帳, 忽必烈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他,這是他清醒了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他:張無忌一身青衣, 略顯圓潤的包子臉還似十幾年前那樣帶著稚氣但不失俊秀, 臉色已不是之前的蒼白, 反倒是帶上了絲絲紅潤, 那雙眼睛還是如水般溫和, 待在楊過身邊,整個人都顯得那樣順從可愛,看來這些日子里, 楊過把他照顧得不錯。但是……張無忌,你就怎么無情, 我不去看你, 你就不來看我么?你吃我的住我的, 好歹也懂點禮貌吧?
張無忌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楊過更是不耐煩, 正想說話,忽必烈卻看著張無忌的青色衣領(lǐng)低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 子寧不來?”(青青的是你的衣襟, 悠悠的是我的心情, 縱使我不去看你, 你就這樣沒有了音訊?青青的是你腰中佩玉的綬帶, 悠悠的是我的思念,縱使我不去看你, 你就不能來看我?)
張無忌自小不是生活在道觀就是寺廟,何曾讀過什么愛情詩,一時尚未領(lǐng)會他的意思,但楊過這些年行走江湖之余,為了排遣情思卻幾乎讀遍了有關(guān)愛情的詩詞,頓時聽明白了忽必烈的意思,心想:“你這堂堂草原霸主,還給我幽怨起來了,怎么不連后面那幾句‘挑兮達(dá)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也念出來,那豈不更顯得你為情所傷?”靈機(jī)一動,便改了《陌上桑》的幾句,說:“王爺一何愚?王爺自有婦,羅敷自有夫。”他說的“羅敷”就是張無忌,而“夫”自然指的就是他自己了。
忽必烈一聽,一氣他把張無忌比作女子,二氣他居然以張無忌的夫君自居,沉聲道:“無奈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楊過心里罵道:“你自己放不下就放不下吧,還纏著無忌不放做什么?”便說:“可笑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在民間傳說中,神女主動獻(xiàn)身與襄王,雖然不求回報,但也不免有□□之嫌。忽必烈見楊過居然把他比喻成神女,驚怒交加;楊過卻暗暗后悔:“人家神女還成功勾引到襄王了,我們家無忌可是清清白白的,楊過啊楊過,你這比喻也忒不當(dāng)!”
張無忌對這些典故一知半解,見忽必烈臉色難看,只好出言解圍道:“王爺,在您帳上叨擾多日,我們今日是來辭行的。”
忽必烈冷冷地道:“有楊過在,百萬大軍也攔他不住,你又何必特意來辭行?”張無忌道:“不辭而別是為不恭,而且,我還有一樣事物想讓王爺交還。”忽必烈問:“什么事物?”張無忌拱手道:“請王爺將我們明教的圣物圣火令歸還,張無忌感激不盡。”
忽必烈負(fù)手道:“明教早已四分五裂,你拿著圣火令也沒有用。”張無忌道:“既然王爺拿著它也沒有用,所以,請歸還。”忽必烈一滯,楊過暗暗好笑:“看你以為自己巧言善辯,無忌老實人的老實話都比你強(qiáng)。”
忽必烈頓了頓,說:“沒有用?未必。”他看了一眼張無忌,又看了一眼楊過,對張無忌說:“想要回圣火令可以,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張無忌問:“什么條件?”忽必烈倨傲地說:“這個條件是什么,我還沒想到。”
楊過冷笑:“你的意思是要我們等你想出來為止才能走了?”忽必烈道:“這也不必,只要無忌先應(yīng)允了這個條件,那我自然會將圣火令雙手奉上。”楊過道:“笑話,難道你以后想要無忌做出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事他也要答應(yīng)你么?!”忽必烈搖搖頭說:“我保證,這個條件不違背國家大義,不違背武林正道。”楊過道:“你別指望了,無忌不會答應(yīng)你的!”他見張無忌猶豫不決,又說:“無忌,我們可以先挾持住他,逼他把圣火令交出來!”
“恐怕沒那么容易!”一個洪鐘般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帳簾撩起,一個高高瘦瘦的和尚走了進(jìn)來,正是金輪法王!原來忽必烈為了對付楊過,特意又把他召回來了。
楊過微微一驚,其后又走入兩個人,分別是瀟湘子和尹克西。楊過看向忽必烈說:“你倒是先找好了幫手!”
“錯!”忽必烈道,“他們不是幫手,是我的屬下!”一股天生的帝王之氣油然而生,隱隱與楊過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相抗衡。
楊過哈哈大笑:“他們當(dāng)年一個個的都是我的手下敗將,現(xiàn)在就更不是我的對手了!”忽必烈冷聲道:“楊過,你也忒自大!孰不知你在進(jìn)步的時候,別人也在進(jìn)步,而且,進(jìn)步還可能比你快!”
金輪法王道:“楊過,你在王爺?shù)膸ど线€如此放肆,今天我們新仇舊恨,一起算!”金輪法王這十幾年來苦練金剛宗中至高無上的護(hù)法神功——“龍象般若功”。數(shù)百年來,只有北宋年間一位高僧練到第十層,但同時也發(fā)狂自絕經(jīng)脈而死。可金輪法王是個練武奇才,此時竟已練成了第十層,當(dāng)真是震古爍今了!
楊過一凜,想:“這大和尚武功當(dāng)年的確了得,現(xiàn)在看上去更是精進(jìn),一千招之內(nèi)大概都不能與我分出勝負(fù),這期間要是瀟湘子和尹克西也加入,那就更加不妙。這種情況,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突圍還不成問題,但是……”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張無忌。
張無忌的心一揪,黯然地想:“我此刻不僅不能助他,反而是他的負(fù)擔(dān)了。”于是對忽必烈道:“王爺何必與我們兵戎相見呢?既然王爺有命,無忌遵從便是了。”
“無忌!”楊過叫道,張無忌轉(zhuǎn)過去輕輕搖搖頭,楊過只能無奈地瞪著忽必烈,后者微微一笑,走到張無忌面前,從袖里拿出一塊瑩白的環(huán)形玉玨,上面雕刻著一種不知名的神獸和一些古怪的花紋;他又拿出一根青絲絳,穿過玉玨,一端系在張無忌的腰帶上,另一端垂著流蘇穗子,動起來很是高雅動人。
張無忌遲疑道:“王爺,這……”忽必烈又拿出另外一塊玉玨,說:“二玉相合為一玨,無忌,當(dāng)你看到另一塊玉,你就知道是我的條件來了。”
楊過在一旁黑著臉:“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原來你早有預(yù)謀!”
張無忌只好接受了那塊玉,拱手道:“如此,無忌便不推辭了。王爺,現(xiàn)在可以把圣火令交還了嗎?”忽必烈大袖一揮,說:“呈上來!”
一個仆人將圣火令恭恭敬敬地端到了張無忌面前,張無忌拿回圣火令后想:“當(dāng)初幸好沒有把乾坤大挪移心法也帶來,而是叫清妹保管了。”
楊過揚(yáng)眉問:“我們現(xiàn)在可以走了吧?”
忽必烈暗想:“楊過這幾年殺了不少我們族人,不僅武功高強(qiáng),還是郭靖的侄子,實是我們進(jìn)攻襄陽的一大阻力!要是此時除了他……”
楊過卻在想:“蒙古大軍屢犯襄陽,忽必烈是蒙古大軍的大帥,要是我能在這里將他……”
這么想著,兩人的目光都露出了些殺氣,金輪法王等人也開始摩拳擦掌,就等忽必烈一聲令下了。
忽必烈見楊過在帳篷中間筆直地站著,淵渟岳峙般難以撼動,懾人的眼光緊緊盯著自己,而金輪法王等人還站在他背后,暗道:“不好,只怕我一有動作,他便如離弦之箭般把我擒住,國師他們再厲害,也快不過楊過!”
楊過感到背后那幾道森森的目光,心想:“敵眾我寡,就算我擒住忽必烈,他們也會擒住無忌,到時就算兩敗俱傷的局面了。”
于是兩人的殺氣頓時一泄,忽必烈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說:“兩位請自便。”
楊過和張無忌在眾人的注目下,緩緩地走出了帳篷。
等遠(yuǎn)了軍營,張無忌問:“楊大哥,我們這就去西域吧。”楊過皺眉道:“你的傷還沒好,武功也沒恢復(fù),就算到了那兒也做不了什么。而且你是教主,又帶著圣火令,萬一那些覬覦教主之位和圣火令的人對你心懷不軌,那豈不是很危險?”張無忌嘆了口氣說:“我也沒想再做什么教主,只是想找到清妹,把圣火令還給明教,然后再看著他們推舉一位德才兼?zhèn)涞男陆讨鳎俏业淖镞^就沒那么重了。”楊過道:“明教的事都耽誤了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一時。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說不定能治好你的傷,還可以恢復(fù)你的武功。”張無忌眼睛一亮:“真的?什么地方?”楊過笑道:“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很清靜,盛產(chǎn)蛇膽,哈哈!那蛇膽只有雕兄能找到,吃一個可以增強(qiáng)許多內(nèi)力呢。”張無忌問:“你的內(nèi)力就是這樣來的?”楊過道:“一部分啦……你不知道,雕兄可嚴(yán)厲了,那時候每天都把我趕到山洪和海浪里練功!”張無忌道:“一直聽你說‘雕兄雕兄’,我還沒見過他呢。”楊過笑道:“這個簡單。”
他一聲長嘯,高入云端,直有穿云裂帛之感,遠(yuǎn)處回應(yīng)一聲長鳴,一只威武高大的雕兒從遠(yuǎn)處的樹林里走出,啾啾叫著走過來,拍了拍楊過的肩膀。
張無忌嘖嘖稱奇:“這雕兒好通人性。”楊過道:“當(dāng)然,我跟他的故事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我告訴你啊,有一次……”
楊過能說會道的,逗得張無忌笑聲連連,兩人一雕,就在這明媚的陽光中漸行漸遠(yuǎn),余韻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