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沒有人能體會到Audrey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
幼年喪母,青年喪父,家破人亡,一夜之間落架鳳凰不如雞。
她的父親死不瞑目,沒有葬禮,甚至沒有人幫他買一口棺材和填埋好墳?zāi)沟纳惩痢<依锉蝗讼唇僖豢眨话鸦馃簦涣艚o她了一張和父親的黑白合照,她甚至連一身換洗的衣服還沒有來得及拿出來,甚至腳下都沒有一雙能穿的平底鞋。
只是任由高跟鞋磨腳到腳跟流血,她也沒感到一絲疼痛,沒向任何人說一聲難受。
其實她心里的難受,早就超過了身體上的不適。
沒有彈簧又不分層的木板床照樣可以歇息,沒有錦衣貂裘的布衣照樣可以滿足生理需要,然而唯一的血親離世卻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泰婆待她極好,是因可憐她的處境,報答救了兒子一命的恩情;刁蘭對她好,無非也是憐憫她無家可歸;朝陽兄妹再怎樣也是殺父仇人,他們處于愧疚才對死人的女兒禮貌;就連龍成虎,也沒當過一日她名正言順的男朋友,沒有了父親,他們甚至連朋友都可以不是。
“其實日后再也沒有柯德莉了,有的只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討飯吃的女兒。”她心里暗自想著,“Daddy做過這么多的錯事,本來死有余辜,我亦無從辯解。然而日后也不會有誰記得我曾經(jīng)在倫敦念過書了,沒有了Daddy的我什么都不是。”
龍成虎見到柯德莉日日茶不思飯不想,本是在刁蘭屋子里給她置了一張床位,也破例不收她的租金,然而她卻最是不愿意面對福利會的一群人,他心里心疼,但自己一個單身漢,又沒有一處像樣的房產(chǎn),便不知該如何幫忙。
龍成虎知道小姐心里始終是有一個結(jié)的,父親過世,她只是在深坑那里掉了眼淚,但被他拉開后就沒在做聲,只是在他懷里靜靜待著,那時候他稍稍理解,悲傷過度的時候人也是可以哭不出眼淚來的。
同時,他也能理解她不愿意和刁蘭以及朝陽等人共處一室的難言之隱,不論是因為他們殺了父親,還是因為她心中本就有愧,抑或是她還沒能習(xí)慣落魄的生活,反正總是有些事情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
3.2
夜里,龍成虎也沒法安然入睡,有什么東西總是讓他擔(dān)心不已。所以他便輕聲出門走到街上,卻看見穿著粗布衣裳的小姐一個人坐在石階上將頭埋在雙臂里睡覺,他忙過去在她身旁落座,將黑色的西服外套脫下來批在她的背上,卻不料驚醒了淺淺睡著的姑娘。
“小姐,夜里有風(fēng)。”龍成虎道。
“小姐?你在叫誰家的小姐?”Audrey自嘲道,“這明明就我們兩個人,從哪里跑出來的小姐?”
“除了小姐……我不知該叫你什么……”
Audrey慘笑道:“我姓柯,叫柯德莉。”
“那我叫你阿莉,行不行?”他兀自說著,得到了小姐的默許。
她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伏在男人的懷里哭了,他要送她回刁蘭的房子,她卻哭著求他不要;她說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他住在拳館,她就也去拳館,除了他一個人,誰也不想見。
龍成虎拿心上人沒有辦法,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于心不忍,唯有帶著無家可歸的姑娘來到只屬于他的拳館。
進了屋子,龍成虎和女孩并肩坐在床榻上,他本不善言辭,此時便只能輕聲喚著“阿莉”哄她,誰料這個詞正是戳著她的心窩,讓她腦中無數(shù)悲歡離合一擁而上,感情如泰山壓頂般襲來,她竟忍不住大哭起來。
Audrey的淚水如涌泉一般掙扎著流出眼眶,她哽咽著的喉嚨說不出一句話來,唯有緊緊抱住身材偉岸的男子,臉頰貼在他溫暖結(jié)識的胸膛,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那一絲的慰籍。
“貓仔啊……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Daddy總是教育我要堅強,要勇敢,要懂得挑戰(zhàn),所以我一直都向個男孩子一樣……后來去了英國,他們也很欣賞我這種特立獨行的性格,所以我就變成了這樣……我經(jīng)常不聽Daddy話,我偷偷跑去城寨玩,被抓走還要你和Daddy來救我,我還和他吵架……我不孝……”
她還有一只相伴的寵物生死未卜;還有對整個**和整個家庭的所有回憶和紀念以后再也不能尋回;她父親再怎樣亦是一生戎馬,可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她從燈會上拿回來的虎頭燈籠也不知所蹤,她所有的又關(guān)于幸福快樂和美好的紀念品全部被火海吞沒。
然而這一切都是父親所作所為的報應(yīng),她很早就說過,這些事情,遲早會報應(yīng)在自己的身上。雖然有所心理準備,但真正到來的時候,她除了忍住外人面前的眼淚之外,再沒能做出別的事情,除了眼淚是她的,再沒有任何東西屬于這擱淺的鯨魚。
3.3
小姐一向真誠善良,和城寨里的女孩都不一樣,她樂觀熱情,有自己的想法,即使自己被福壽金擄了去,也未泣涕漣漣。
然而便自柯先生橫死一來,他從來沒見到過小姐哭得這么厲害,此時知她當著外人一直強忍淚水,今夜是只有她和自己兩人才真情流露,一時間也不禁紅了眼眶,柔聲說道:“莉,雖然柯先生不在了,但是你還有我啊,貓仔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對不住你,我Daddy也對不住你……你為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他卻要炸死你……我替Daddy講對不住了,對不住……”
其實自己分明也有出手重傷她的父親,此時的龍成虎似乎有些悔意。
月光下他用余光能看見女孩紅腫的眼睛,她的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襯衫,他卻不為所動,柔聲道:“阿莉,你不是我女朋友嗎……男女朋友不用講對不住的。”
語氣實在生硬,惹得懷中的女子也不免頓了哭聲,拭淚問道:“貓仔,你還認我做女朋友嗎?”
“當然,”他頓足,凝重道,“我講過,你是我要好好保護的人。”
“貓仔,謝謝你……”
“你我之間又何須言謝?若不是你,我和阿咩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緩和,若是講句多謝,也應(yīng)是我來講給你聽的。”
龍成虎托起姑娘梨花帶雨的臉龐,用有些粗糙的那雙平時能致人血肉模糊的雙手輕柔地拭去她雙頰未干的淚水,他緩緩俯下頭去,溫柔地在她的額頭烙下一吻。
“柯先生不在了,以后讓我來保護你吧。”
重重似畫,曲曲如屏。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云山亂,曉山清。
皎皎月色下滿是一對璧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