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重複的瑣碎和絕望的等待中漸漸流逝,天氣一天天冷了下來。
手機依舊沉寂,掛念的那個人依然了無音訊。
宋晏每天抱著書,穿梭在校園裡,行色匆匆,在一起上課的同學都驚訝於她的忙碌,最近又沒有什麼重要比賽和考試,stephanie何必這麼拼命。
幾個白人女孩子喝著飲料,互相擠眉弄眼。
果然是勤勞的中國人啊……
這一天,宋晏上完樂曲分析課後,卻被她的指導老師叫到了練習室。
老師是英皇豎琴專業(yè)的客座教授,在學生中間很受歡迎,她還有很多金光閃閃的頭銜,比如世界豎琴大會副主席、奧地利國家交響樂團豎琴首席,以及n多著名音樂學院客座教授……
宋晏當初進校就被歸在她門下,是比被邀請入校就讀還要叫人嫉妒的事。
喬安娜跟給宋晏啓蒙的美人老師衛(wèi)韻不一樣,她的教學非常嚴厲,要求極高,性子也急。宋晏剛開始來的時候因爲水平太差,在她手上吃過不少苦頭。
“坐下,隨便挑一首曲子,讓我看看你最近的學習效果。”
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簡潔乾脆。
宋晏早就習慣了她的風格,一聲不吭,放下書就坐到了琴凳上。
琴聲流水一般響起,練習室的金色大豎琴,漂亮優(yōu)雅,價格高昂,但確實有著無與倫比的美妙音色。
宋晏選的,是在最近的狂練下,已經非常熟悉的一首曲子。
難度遠遠超過了她這個年級應該去學的水平,泛音、煞音,滑奏交錯在一起……還有一些獨特少見的彈奏指法參在其中,千變萬化,看得人眼花繚亂。
以她的底子看,現在能彈成這樣。已經是奇蹟了!
可作爲指導老師的喬安娜,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模樣,聽到最後更是直接叫停。
“夠了。”她阻止宋晏繼續(xù),深深看了眼她剛放下的曲譜書,“你最近專門練超技練習曲?”
宋晏敏銳察覺到不對勁。她是被這個老師罵怕了。當下有些不安的收回手,點頭。
喬安娜冷笑一聲,站起身走近幾步。高跟鞋敲擊大理石的聲音聽得宋晏背後直竄起一股寒氣。
站定,靜默幾秒,她卻嘆了口氣,沒有訓斥,反而跟徒弟談起心來,“stephanie,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才能在哪裡?”
布萊恩是她的丈夫,出名甚早,才華橫溢。什麼樣的天才沒見過。爲何會在聽過一個異國非專業(yè)小姑娘的演奏後,念念不忘,甚至不惜親自邀請?
喬安娜頓了頓,想起從中國回來後,丈夫跟她說起時讚歎的模樣,“……音符圓圓的。像珍珠一樣閃著光,從她指尖流淌出來。閉著眼,你能想象出水泡咕嘟咕嘟從海底冒上來的樣子,風聲,水聲。鳥鳴……a,那是我聽過感覺最好的一首《blue angle》。”
他毫不吝嗇讚美之詞,“……那種感覺,像是定格在水珠炸開的瞬間,周圍的空氣都喝飽了水,又像是剛釣上的小魚,每個音符都噼啪跳動著,活潑潑的把人往那個童話世界裡拽……”
那首《blue angle》她也彈過……
喬安娜就留了心,等宋晏接受邀請,又順利通過考試來到倫敦,她就直接把人要了過來。
這孩子也確實沒有讓她失望。
她對音樂有著無與倫比的感觸度和想象力,學起東西來非常快,儘管底子薄,但是進步起來可謂一日千里。
尤其是對演奏的天賦,簡直妖孽到讓她這個老師不知道說什麼好。彷彿天生就有一種能力,可以輕易用琴聲撬開人厚重的防備,直擊內中最柔軟的靈魂。
只要好好培養(yǎng),前途必將不可限量。
可是這孩子近來非常浮躁,走岔了路。太過急於求成,心已經完全亂掉了。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並不是可以彈多麼難的曲子!像你剛纔彈的拉威爾,全系可以演奏出來,甚至比你彈得更流暢的人多得很,你炫技有什麼用?”
喬安娜出口一點不留情面,她是真起了惜才的念頭,罵過之後又少不得耐心點撥,“豎琴是色彩性的樂器,音色非常美麗,常常被形容爲天籟,許多註冊音樂治療師主修的就是豎琴,這纔是她的魅力……你纔多大,開始練琴才幾年?這麼著急做什麼?一步一個腳印的學習,我保證,不到畢業(yè)你就可以舉辦個人首場獨奏音樂會了。”
一頓棒子後再給一顆甜棗,宋晏腦子有些不清楚的想,外國人也會這一套了……
不過說實話,喬安娜說的這些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她一閒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想的自己心驚肉跳,歸心似箭,一直靜不下來。有時候練曲子練得想吐,手上還在機械撥動著,心思早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她含糊著點頭,表示自己以後會注意,絕不貪多求快。
喬安娜這才滿意了一點,拍拍愛徒的肩膀,“現在不是上課時間,你這就回家吧……對了,你缺不缺錢?”她嚴肅的轉過頭,直接問道。
宋晏愣了一下,很老實的說,“缺。”
“那個,去鉑爾曼聖潘克拉斯酒店演奏的事不成了……”喬安娜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奈,“那個酒店太搶手,想進去表演的人搶破頭,各種託關係。唉,我試著幫你爭取過,不過還是不行。”她有些遺憾。
接著又鼓勵道,“你如果同意的話,就去格羅夫吧,我可以推薦你去那兒,可能小費什麼的少一點兒,但一樣可以鍛鍊和掙錢。”
這是份大人情了,宋晏很感激,這老師做事有些直來直往的,但是人真的很好。
像她這樣的音樂學院學生,能一邊練習一邊打工的地方實在是不多,而大小酒店又是其中的上上之選。尤其是那些星級酒店,還可以接觸到上流社會的人事,比辛辛苦苦端盤子體面好賺多了。她並不在乎哪家酒店,以及酒店豪華不豪華,關鍵是能進並且有償就行了。畢竟機會不常有——現在失業(yè)的潦倒音樂家都那麼多。人家酒店幹嘛一定要找音樂學院的學生!
告別了老師,宋晏沒有耽擱,拿了書就步行往家走。
“姐姐。姐姐……”
正琢磨著以後要怎樣讓自己看的自然一點來瞞過喬安娜,耳邊忽然傳來脆生生的呼喚。
還是一直跟著她的。
一扭頭,卻看到不知什麼時候,身邊已經跟上了一輛看上去就豪華的叫人心顫的轎車,漆黑鋥亮。後窗打開,安迪齜著白牙,正興奮的朝她揮手呢。
看到那美的很中性的臉上露出的甜蜜笑容,宋晏下意識的回了一個微笑。
這個小少年怪討人喜歡的,可能因爲跟小侑太要好的關係。對宋晏這個姐姐也是極盡討好。比起宋侑如今的身高和氣質,還是安迪這樣的,更容易讓人找到當姐姐的感覺。
“姐姐,你上來,我有事跟你說。”
被歪纏不過,又意識到這輛車實在是太過引人注目。宋晏只好上了車。
因爲在車裡,安迪沒有穿外套,身上只穿著格子襯衫和灰色長褲。他很白,車窗升上去後顯得更是玉一樣。估計有混血的關係,睫毛很長。頭髮帶一點點卷,高鼻深目,又不是過分誇張,綜合在一起,特別精緻好看。坐在那兒,感覺整個座椅都高檔了起來,雖然它確實就很高檔……
袖管那邊雖然有些空,但是胸膛還挺厚實,起碼撐得起衣服。看來也會健身,不是那種嬌生慣養(yǎng)的富家少爺。
“姐姐,今天是我生日……”
小少年委屈的看向宋晏,一邊探出手去,抓了她的手臂輕輕搖,“都沒有朋友陪我……”
宋晏忍不住想笑,咳嗽了一下努力憋住。
擺明了該把這“朋友”兩字直接改成“小侑”。
一定是兩人又鬧彆扭了,小侑擰著脾氣不肯低頭。
想了想,她感覺小侑也沒幾個朋友,除了胖墩墩的小杰克,似乎這些年也就只有安迪了。他還動不動亂髮脾氣鬧彆扭,真要弄得孤家寡人一個啊!
宋晏自動把安迪做錯的可能性撇去,這麼乖巧懂事的男孩子,怎麼會惹到小侑那個小霸王!
“放心,小侑一準兒去,姐姐也去……嗯,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想想這位可是標準小土豪,哄普通孩子的那一套應該不成,宋晏猶豫了一下,改口,“……不然,你先送我回去,我?guī)湍憧緜€生日蛋糕?”
安迪高興極了,哪裡還要什麼生日蛋糕,嘴巴甜甜的,說可以到他家做,烤完熱熱的可以直接吃。
宋晏想想也罷,拿出手機撥通了宋侑的電話。
“……小侑,你現在在哪兒?”
“學校啊,怎麼啦,姐?”
“下午有空嗎?找你有點事。”宋晏淡定問道。
“嗯,空著呢。我去你公寓找你?”宋侑毫無防備,還很高興可以蹭頓晚飯,琢磨著要不要點菜。
“有空就好。”某獨裁姐姐很自然的吩咐,“安迪的家你該知道吧,下午過來這兒,給你朋友過生日,記得帶生日禮物。”
“……”無聲的抗議。
“就這樣,待會兒見。”宋晏滿意的掛了電話,衝安迪安慰一笑,“放心了?”
安迪拼命點頭,看向宋晏的目光忍不住帶了點小崇拜。
那顆自打淪陷後就七上八下的心,像是找到依靠般,安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