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是很意外家人居然沒有等他一起吃飯,周父表情微僵,一聲不吭的走向餐桌。聞聲出來的明姨趕忙幫他添上一副碗筷。
“先生是要添飯還是先喝點什麼?”
周父頂乾咳了幾聲,不甚在意的道,“不喝了,直接用飯?!?
明姨快手快腳的送上一碗米飯,感覺氣氛不對勁,不敢多待,忙忙的又回廚房去了。
“大忙人啊,年三十了還忙到現在纔回來?!敝苣傅χ畔驴曜?,扭頭吩咐周博衍,“你去幫你爸盛碗湯,暖暖身子?!?
周老夫人看著皮笑肉不笑的媳婦,臉上的笑也淡了,停了佛珠,欲言又止。
“好。”
周博衍不無不可,長身立起,將一小碗魚湯放在了周父面前。
魚湯被燉的噴香,奶白奶白的,還冒著縷縷熱氣,看著非常誘人??蛇L父心裡卻是陡然一沉,冷的沒有一絲熱氣。
從鬧翻的那一天起,整個周家都對他有著一種隱隱的敵意。不僅僅是周母和次子,包括博玦,甚至是二弟和弟妹……他的目光掃過,遇上的人幾乎都看向了別處,拒絕與他對視。
只有自己的母親,滿是痛心的看著他,那種恨鐵不成鋼,幾乎讓他落荒而逃。
“父親,怎麼不喝?現在不喜歡魚湯了?”
他沉著臉端起碗,卻不忙著喝,“……你身體漸漸好了,公司裡的事也不能再這麼放手不管。新補上去的管理者普遍太年輕,做出些成績難免驕狂,有時候連元老們都頂撞,你要好好約束。”
“是,我記住了。”周博衍也不反駁,安靜的應下了。
周父嘴脣動了動。想要擺出父親的威嚴,可自己都感覺力有不逮。
自上次周氏大動盪留下的後遺癥已經幾乎修補完畢,不僅僅將忠誠不夠。態度觀望的員工和管理階層清理一空,還順便剔出了很多蛀蟲。在資金重新注入後。周氏像是經過了涅槃重生一樣,煥發出更加蓬勃的生命力,反而因禍得福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是這樣的優秀!
如果真的病逝倒也罷了,爲了家族更好的傳承,本就應該擇取最適合的,博修的身體是周家人少有的健康,選擇他繼承家業並沒有錯。
可偏偏天意弄人。落得如今這般尷尬場面,已經難於彌補。事實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讓他之前的舉動顯得尤爲愚蠢。
周父面沉如水,一口一口喝著魚湯。心中無比懊喪。
但此時,他還並不知道,沒過多久,老天就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天意弄人。
年味還沒有散去。喜慶的氣氛也依舊濃郁,杜老先生卻病重了。
宋晏匆匆趕到病房的時候,醫生正在裡面搶救。
“來京城之前,祖公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莫珩拿出一根菸,並沒有吸。只是拿在鼻下輕嗅,“你開的食肆裡有他喜歡的味道,所以想乘著自己還能動,再去吃最後一次?!?
卻湊巧趕上了來救人。
宋晏默然,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杜老匆匆趕來,推開門的時候,臉上那不正常的潮紅。
原來那時候他就已經病了。
“……在那之前,祖公一直在照顧他唯一的曾孫女。”
“小賢姐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後來還引發產後血崩,在醫院光輸血就輸了一萬多毫升,差點……差點就沒了?!蹦衤曇纛澏吨瑥娨种鴤?,“祖公心裡不好受,他還有個曾孫子,可惜早早就去了美國,幾乎不回來。就小賢姐跟他最貼心,金錢鮸的魚膠對治療產後血崩有奇效,但是祖公一直都沒有拿出來……小賢姐身體虧損很大,祖公以前最愛遊山玩水的性子,都收了起來,盡心爲她調理身子,這才一直沒有去過食肆?!?
莫珩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宋晏,“女人生孩子,在過去被稱爲過鬼門關,如果大出血了是會要命的。即便是幾代御醫的杜家祖上,女眷生產,出意外湯草無用的也不止一例!但不管怎樣,那塊陳年的魚膠卻不曾動過分毫,哪怕喝下去就能救下一條命……”
“我其實也該姓杜,祖上這一支是從杜家過繼出來的,算是同宗。說這些話沒有別的意思,只希望到時候,你能幫著勸勸周家人,諒解一次,讓祖公能走的安心。畢竟,雖然錯的是杜家祖上,但這麼長時間,杜家多少代人爲了贖罪,付出的代價並不小?!?
宋晏被他說的這些話震住了,難道杜周兩家,祖上還有什麼恩怨不成?
“……是銀玉牌?!”
她忽然想到,杜老一來就摘掉了周博衍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牌,後來還把周家所有的玉牌都要走了。
“晏晏啊,老人家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
不等莫珩回答,周母她們都聞訊過來了,周博衍被周博玦扶著,就連周父都在。
“情況不太好,許老說這個不大好治,是因爲人年紀大了,器官衰老導致的心衰,只能好好養著?!彼侮汤蠈嵈鸬?。
“……怎麼會這樣?!?
周母心裡難過,她把杜老當做兒子的救命恩人,自然不願聽到這樣的結果。
週二嬸則一疊聲的保證,“養著,一定好好養著,趕明兒我就去打聽,哪個醫院對老人的這種病比較高明,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盡力?!?
她並不認得莫珩,還以爲是杜老的曾孫,話都是對著他說的。
正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臉色不大好看,“……病人讓你們進去,他有話要說?!蹦┝诉€一再囑咐,“注意照顧病人情緒,不要刺激到他?!?
宋晏見杜和浦躺在牀上,插著氧氣的樣子,難過的淚水嘀嗒,止都止不住。醫生剛纔的意思,大家都知道了,可她總感覺不真實,腦子裡晃動的,還是在食肆裡挑三揀四,把王師傅氣的要掄拳頭的神氣老頭兒……
“……都來了?!倍藕推质疽庾o士幫他把牀搖高一些,定了定神,儘量揚起聲音,“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們,再不說,就要帶到地底下去嘍?!?
周母拉著周博衍上前,強笑道,“您說什麼呢,您醫術那麼高超,自然是能長壽的。等博衍完全好了,還要孝順您呢。”
杜和浦笑了,他擺擺手,“活太長有什麼意思,身邊的人漸漸都沒了,還不如跟著一塊兒走……丫頭她婆婆,你也別勸我,我這是在給祖宗贖罪,臨到我這輩,終於讓那塊魚膠派上了用場,祖宗知道了不定有多歡喜呢?!?
他慈和的目光從周家人身上一一掃過,然後閉上眼,講起了那段不願回首的往事。
杜家的醫術是祖傳的,有一套很嚴格的傳承規定,由於技藝精湛,尤擅兒科,連著好幾代都是宮中御醫,一直到清朝滅亡,纔開始在民間行醫。
因爲那代的家主性格古板方正,不善經營,又得罪了勢力強大的同行,所以四處碰壁,醫館也開不下去了,日子過得很清貧。在這個時候,有人查到杜家是前朝御醫,有很多宮廷秘方,能夠害人於無形,便上門拜訪。
求害人之物,自然被家主嚴辭呵退,掃地出門。本來事情也就過去了,誰知道那小人並沒有放棄,仍然四處鑽營,偏偏家主的兒子又是不甘平庸的,最終被人所誘,獻出了一種秘物。
“據說,那一點點粉末是祖輩自宮廷中所得,還是明朝古物。從地下開採出來的時候是大塊石頭,當時就死了不少曠工,有少數流進了宮裡,只需少許融進金銀裡做成裝飾,貼身佩戴,便可緩慢使人病弱至死,對幼兒尤其明顯……家主知道後,氣的一病不起,沒幾天就撒手去了,那兒子悔不當初,想要挽救,卻再也找不到買主……”
杜和浦虛弱的喘了口氣,繼續道,“我拿出的那張藥方並不是我開的,乃是這麼些年來,祖輩把剩下的粉末用在牲畜身上,記錄癥狀,研究百草藥理,一點點琢磨完善,最終在我曾祖那輩成型……只要調整用量,便是極對癥之方?!?
“當年那位家主審問過兒子之後便猜到,小人圖謀不小,如果真做成傳家之物,定然遺禍百年,殃及許多無辜性命,罪孽深重。杜家祖訓便是要找到受害的人家,盡力彌補醫治,以求贖罪……”
無異於晴天霹靂,炸的人半天回不了神。
宋晏身爲局外人,腦子還稍微清醒一些。她努力拼湊著線頭,意思就是,周家祖輩那時候的仇家,從杜家先祖那裡弄到了害人的東西,想法子添進周家給自家子弟打的銀玉牌裡,害的周家子孫多少代都體弱易夭。
思路理順後再想想,周父體質尚可,周博塊也不太弱,而周博衍和週二叔比較嚴重….....會不會是因當初要做的玉牌比較多,每個分到的粉末不均,戴看含粉末較多玉牌的人會比其他人受到的影響更大,所以周博衍有出血的癥狀......周博修是私生子,他的健康,則是因爲身份不被周老夫人認可,從生下來起,足有二十多年都沒有接觸過銀玉牌......
想到這裡,宋曼不禁膽寒,到底是結下了怎樣的仇恨,才讓周家受到這樣狠毒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