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將軍可曾怕過什么東西?”穆凡試探性的問。
“我堂堂護國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將軍負手立在門前,眉宇間的氣勢已毫無保留地沖出刻意的隱壓。
一個人天不怕地不怕,自是有所依仗,這位護國將軍的“勇”,卻是傳承自骨子里的。如果說他害怕什么,那可真像句玩笑話。
可這句玩笑話轉瞬便從穆凡口里蹭了出來。
他說,“你有。因為你在掩飾。”
將軍神色一怔。旋即嘴角浮上一抹戲謔的笑容。
“掩飾?難道你說的是我在府中金屋藏嬌?”
“將軍一代英豪,討女子喜歡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你藏的不是粉黛佳人,而是你的女兒,將軍府的千金!”
“那我倒要聽聽你的想法。”
穆凡:“將軍縱橫天下,聲明遠播,但也難免會有個能夠威脅到你的敵手,而且,很快就想致你于死地。這個時候,作為一個愛女如命的父親,你首先要想保護起來的該是你的女兒,還是妻妾呢?”
說著,從袖口拈出一張字條,“她就是你唯一的弱點。如果被敵手抓住你的死穴,你又怎能反擊呢?”
燭火映亮那張小小的字條,四個灼目的字跡,映入將軍眼里。
風動除夕。
今夜。
每次看到這四個字,心中都隱約升起最不詳的預感,仿佛那是一場即將降臨的滅頂之災。
他的眼皮驀然抖了兩下,道:“這個東西,你怎么會有?”
“難道將軍也有?”
將軍紫金色廣袖抬起,掌心亦是那張被箭洞穿的字條,上面寫著同樣的字跡。
穆凡微微頷首,并不表示驚訝,他屈指將字條彈出。
與燭臺擦肩而過時,字條突然被火光點燃,在空中燃燒了起來。
將軍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團燃起的火焰。焰心透著淡淡的藍光,如鬼火一般,映在他瞳孔里,照在他心里。
莫名的忌憚。
直到那一縷灰燼落在名貴的紅毯上,煙消云散,穆凡的聲音才在角落中響起:“看來您的對手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不知將軍可曾準備好接他這一招呢?”
將軍臉上的陰霾久久未散。
眼前的這個少年神醫,的確出人意料的機智。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他猜測的一清二楚。可他真的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嗎?
“你說我極力保護大小姐,讓她中蠱沉睡。可她已經被人擄走了,我做的一切不也就前功盡棄了?”
穆凡瞥了一眼空蕩蕩的床榻,笑道:“如果她不是真正的大小姐呢?那您的計謀是不是就都成功了呢?”
將軍虎軀猛然一震,已然說不出話來。
“‘醉生夢死’蠱能讓人如死般沉睡,且能將肉體留住芳華。但是此蠱若想解開,卻比海底撈針還難。當年刀魔聶風為了挽救僅剩一息的心上人,將‘醉生夢死’蠱種下,此后耗盡數十年方解開此蠱……”
“因為‘醉生夢死’蠱本來就極其難得,百年不曾一現。蠱有雄雌,廝守百日后,便天南海北分離。想解開蠱術,必須奔赴天涯尋找另一半,然后以其血滴在種蠱之處,方可將蠱毒解開……”
“將軍本可以有上百種保護大小姐的辦法,可偏偏選擇了這一種,這是為什么?”
“因為這本來就是將軍您的障眼法!”
(二)
“剛開始探病時我還想不通,將軍府中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眉宇間怎么可能有那種厭倦世事浮華的滄桑感呢?”穆凡笑道,“但是現在,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他立在拐角處,燭光照在他身上,隱隱約約。他背后是無邊的黑暗,深淵一般。
將軍看穆凡時,卻覺得他才是那口最難揣測的深淵。站在他面前,你什么都看不見,他卻能對你洞察的一清二楚。
“你還想到了什么?”
“我方才說將軍深諳窮寇莫追之理。可是,擄走了您掌上明珠的窮寇真的不該追嗎?”
將軍突然答不出來了。
“還是他們擄走的根本就不是大小姐?”
“……”
“讓一個青樓女子頂替大小姐種下‘醉生夢死’蠱,以她們的賤命,解不解的開也無所謂了吧?”
將軍的臉色沉了下來,陰沉的像門外濃重的暮色。
聲音也如悶雷般低沉:“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一是靠涂點在少女手背上的守宮砂,令千金怎可能不是處子呢?二是……我知道真正的大小姐在哪兒!”
穆凡身形后撤,半個身子隱入黑暗中,伸手從中牽出一抹粉色。將軍的目光,快速的落到了那塊暗粉色的裙裾上。
穆凡稍一用力,便將那人影拉到了身側。
“現在,我該叫你翡翠姑娘還是大小姐呢?”
粉衣的女子被堵嘴,搖頭掙扎著,支支吾吾的難以言語。但從她急切模糊的聲音中,可以聽出她想表達的意思:救我!
“月兒!”將軍一驚,急呼出聲。
“將軍認得就好。”穆凡瞳中漸漸浮起淡藍色的光。
昏黃的燭火,淡藍色的光亮。與那化成一撮灰之前的字條同樣的懾人心魄。
將軍心間不由一寒。
“穆凡!你可真夠大膽,快放開月兒!”
“好!”穆凡也不再賣關子,“請將軍告訴我,《九龍訣》在哪里?”
“什么……《九龍訣》?我不知道你所指何物!”
“《九龍訣》便是那普天之下最精妙的劍法,將軍還要裝糊涂不成?”
“老夫沒有什么《九龍訣》,就算有也不會給你!穆凡,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什么?!”
穆凡笑笑。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脅持將軍千金,殺頭之罪!
他卻似乎很不在意:“江湖中知道《九龍訣》落到了您手里的不止我一個人。覬覦它的人,此刻正在對著將軍府虎視眈眈,您是決定把女兒當寶貝,還是劍譜呢?如果是后者,難免被天下人恥笑啊……”
“劍譜不在我身上。”
將軍怒視著穆凡,此時他的所作所為,像極了騎在老虎頭上拔虎毛。
“那就是在大小姐身上咯?”穆凡反問道,笑聲陡然變了味道,伸手向粉衣女子胸口的衣襟處摸了去,“難道在這里?您不說,我可要自己找了……”
“放肆!”將軍怒喝道。
穆凡的手頓住,回頭看著將軍。
空氣,在那一瞬間被壓迫的極為沉重。
“你放了月兒,我讓她把《九龍訣》給你。”這個身經百戰、虎背熊腰的七尺男子,終是在親情面前妥協了。向一個握著他死穴的少年妥協了。
黑暗中響起幾聲清脆的拍掌聲。
穆凡站在昏黃的光暈中微笑著,一臉的贊嘆之情。
素手伸出,隨即便見那粉色的身影騰空,向將軍飛了過來。
“月兒!”將軍趕忙上前接住落下的女子。
一把扯開塞在嘴里的東西,面容清晰的顯露在火光下。
她弱弱的說:“將軍……”
卻不是大小姐。
將軍驚詫,放下女子,猛然回頭。
那個漆黑的角落,如深淵般張開的大口,隨時都可以將誰吞進去。
穆凡或許就被深淵吞沒了。
窗子在風中擊打在窗框。穆凡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將軍果然重情重義之人,晚輩得罪了!”
將軍一怔,不安的感覺漫上心頭。
“好你個穆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