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碩無聲的落在了院子里,在小太監慌慌張張躲出門外的同時,邁步走了進去,他棱角分明的面前顯得異常平靜,因為他早已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他在長孫明月的怒瞪下,緩緩跪在了地上:“主子。”
長孫明月瞧著他的舉動,忽而笑了:“這么說來,你已經知道我是為什么找你了是吧?”
韓碩點了點頭:“知道。”
長孫明月怒極反笑,坐在了身后的軟榻上:“那么你說說看,你將她送去了哪里?”
韓碩并沒有打算隱瞞任何,況且他根本也隱瞞不了,靜默了好一會,如實的回答:“回主子的話,昨兒晚上她已經出宮,隨行帶走了二十名太醫,如今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抵達邊關了。”
長孫明月愣了愣:“你說她去了哪里?”
韓碩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邊關……”
“你……”長孫明月豁然起身,曾經的所有淡定,所有的冷漠,在這一刻全部煙消云散,他猛地彎下腰身,扯住了韓碩的衣襟,“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韓碩垂著眸,輕輕卻肯定的點了點頭:“屬下知道。”
長孫明月哪怕是到了這一刻,仍舊是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見了什么。
他剛剛不過是以為,武青顏到底是厭倦了這種總是爾虞我詐的生活,亦或是對他已經失望透頂,所以給自己下藥,趁夜出宮了。
可是剛剛韓碩在說什么?他竟然說武青顏去了邊關?
邊關那是什么地方?如果說大齊現在是人間天堂,那么邊關就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民不聊生,匪盜叢生,疾病暢行,幾國虎視眈眈。
“韓碩,你當真是以為我不敢殺了你是嗎?”長孫明月死死的盯著他,“你可知道你的放行,將她推進了一個可能再也走不來的深淵。”
韓碩仍舊在點頭:“屬下什么都明白。”
“那你還……”
“主子。”韓碩猛地抬起面頰,看著長孫明月那一雙含著痛惜的眼,“她這么做,完全是為了幫您分憂,幫大齊這個天下分憂,屬下雖有私心,但卻不得不佩服她那一顆永遠都會將無私擺在第一位的心。”
他昨晚又何嘗不想阻止?可是武青顏的性子擺在那里,只要是她想要去做的事情,哪里是別人可以左右的?
況且他就算有一萬個理由,也無法阻攔住她的腳步,因為她的離開,是為了大齊的天下蒼生謀福。
面對這樣一個連自己都不顧,卻時刻想著百姓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樣的理由,才能夠留下她的腳步。
“無私……這個天下和她有什么關系?這個蒼生又干她何事?”長孫明月猛地閉上了眼睛,復而又睜開,“韓碩,你以為她堅強,所以她就理所應當的必須去承受更多?還是說你覺得我長孫明月需要依靠著一個女人來穩固腳下的江山?”
韓碩到了現在,也是有些隱忍不住了,哪怕他知道現在他不應該反駁什么……
“男主主子一直將她囚禁在身邊就是真的對她好嗎?主子可曾想過她要的是什么?主子既然給不了她,又何必限制了她的自由?韓碩一生只學會了殺人,并不懂得什么所謂的追求,可是韓碩在接觸她這一段的時間卻明白了一個道理。”
韓碩說著,鼓起勇氣看著長孫明月的眼睛:“如果一個人活著,連起碼的自由都沒有,那么她活著和死了也并沒有什么區別。”
長孫明月愣愣的看著韓碩,有那么一刻,他是呆滯的。
韓碩作為他的暗衛,不應該反駁他的任何話,但是他現在不得不承認,韓碩說的沒錯。
“長孫明月,什么時候我們能不再攪合在這水深火熱的算計之中,過一次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呢?”
“長孫明月,其實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是希望和你一起安安靜靜的慢慢變老。”
“長孫明月,當你終是踩著我站在這片江山的頂端時,你可曾還記得你當初答應過的話?”
耳邊,不斷的想起她曾經的話語,一字一字像是針扎一樣的刺的他心臟生疼。
其實他并不是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很可惜,現在他給不了她……哪怕是最簡單的那個冤枉。
慢慢地,他松開了韓碩的衣領,起伏不定的雙眸,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你速速派人去邊關聯系武博弈,我要知道她是否平安抵達了。”
韓碩松了口氣,像是剛剛死里逃生出來的犯人一般,虛脫的渾身無力:“是。”
他起身就要離開,卻聽長孫明月緩緩的又道:“還有……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知道她的消息,她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和誰說了什么話……”
韓碩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屋子。
長孫明月一個人,站在空空蕩蕩的寢宮里,放眼看著這富麗堂皇的屋子,卻覺得此刻的自己是那樣的寒冷。
“青顏……武青顏……”
大齊與各國交界處,邊關。
武青顏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聽聞見秦月說他們現在已經抵達到了邊關的境界,不禁趕緊朝著窗外看了去。
她其實早就已經想到了,如今的邊關肯定是不堪入目的,可饒是她早已做好了準備,當她親眼看見那民不聊生,骯臟和破舊的街道時,還是忍不住心尖一顫。
人煙罕跡的街道上,隨處可見無家可歸的人,他們躺在地上,或者是靠在一處簡陋的房屋邊上,就那么的呼呼大睡著。
他們的頭發已經粘的成了一縷一縷,滿臉的灰塵和油泥讓人猜不出來他們到底是要有多久沒有洗過臉。
似是聽聞見了馬車的聲音,這些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然后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一般,瘋了似的朝著馬車撲了過來。
車夫也是沒想到這樣的狀況,本就放滿了速度的馬車,在這些人的擁擠下,忽然左右搖擺了起來。
麟棋被晃悠的整個人在馬車里來回滾動,疼的呲牙咧嘴:“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地震了?”
秦月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麟棋,阻止他順著車窗飛出去,轉眼朝著武青顏看了去,臉上的表情并不樂觀。
武青顏也不明白這些百姓為何如此激動,可就在她詫異的同時,只聽那些搖晃馬車的流浪人,大喊大叫了起來。
“你們走吧!別再來我們的村子了,村子里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原來,這些流浪人守在這里風吹日曬,竟然是為了保護身后的村子么?
武青顏眺望著那破破爛爛,沒有絲毫榨取價值的村子,正想不明白是什么讓這些流浪人如此的拼命,卻忽然聽聞見了一群孩子的聲音。
那些孩子似乎也是聽見了外面的吵鬧,在幾個婦人的帶領下,那群孩子從破舊的屋子里走了出來,看樣子應該是要逃命。
只是他們當中,最大的不過七八歲,最小的還是襁褓之中的嬰孩,如果她當真是帶著人來洗劫村子的,他們這些孩子要如何跑?才能順利的逃出去?
估計是見這情形有些亂,幾名隱藏在暗處,隨時保護武青顏安全的黑衣人,從附近的樹梢之中躥了出來。
他們的手法倒是干凈利落,一看就是韓碩帶出來的暗衛,不過是三下五除二,便是將那些流浪人制服在了地上。
馬車終于平穩了下來,麟棋躺在秦月的腿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武青顏感覺到身下的馬車再次晃動了起來,本是收回了目光,不想在路途上耽誤時間,卻不想在收回目光的同時,竟然看見了那些被制服在地上的流浪人,身上竟有一些不同尋常。
“等等!”武青顏忽然開了口,隨著馬車再次停了下來,她想也沒想的沖出了馬車。
幾名黑衣人沒想到武青顏會沖出來,下意識的再次握緊了那些流浪人的手臂,他們不管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但只要他們膽敢有傷害武青顏的舉動,他們會直接對這些人痛下殺手。
他們其實并不認識武青顏,但他們卻不敢違背韓碩的命令,他們尤其記得,就在出宮前夕,韓碩鄭重其事的告誡他們:“我要你們護送的那個女人,平安回來。”
也就是說,如果武青顏在這一路上有個三長兩短的,那么他們這些暗衛也不用活著回去復命了。
不過,應該是這些暗衛擔憂的有些過度了,長期的洗劫之下,這些流浪人的神經早已繃得緊緊的,對于任靠近他們的人都有所防備。
這不,隨著武青顏朝著他們走了過來,他們竟嚇得萎縮成了一團,趴在地上爍爍的發著抖。
“你,你想要做什么?”
“我們村子里就剩下我們幾個男人了,還請這位俠女手下留情……”
武青顏現在沒工夫搭理他們說了什么,攏著裙子蹲在他們身邊的同時,一把拉住了其中一名流浪人的手臂,把破舊的袖子往上一拉,當即,一片片紅色的疹子映入進了她的視線。
這是……
武青顏再次仔細的檢查了一下那幾個流浪人的身體特征,心忽然狠狠的一顫。
“師傅……”
“主子!”
麟棋和秦月瞧著武青顏的臉色不對,想要跟著走下馬車,武青顏卻猛地回頭,對著他們喊道:“你們兩個別下來,就在馬車里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