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
鐘道臨從未想過這么殘忍的“連坐法”還能讓龍血如此激動叫妙,反駁道:“你們龍家如此牽連無辜換取一時平安能不引起各族居民仇視?就算城內人都被你這殘酷的‘監賞法’嚇住了,那從城外到這里的各族商人或流寇犯案還不是管不了?”
“仇視?”
龍血像看一個怪人一樣盯著鐘道臨看了半天,直到把后者看得渾身不自在才納悶道:“如今各族在云霧城中的人等無不安居樂業,小弟也沒聽說過哪處治安能比此處好的,外邊來的商賈只有取得令牌才能在此買賣,否則不但寸步難行也沒人會賣東西給他們,而且無論商隊大小,只要其中有一人鬧事其余眾人皆按律嚴辦,反之如果他們在云霧城地盤內出事我們則將損失貨物按價賠償,各地商賈無不蜂擁而來,別說犯事了連敢以次充好的都少見,附近幾族都愿意來此交易,何來管不了一說?”
鐘道臨聽的也是一陣氣餒,暗道亂世用重典,蠻人配酷刑,難道真是這樣才行,無奈道:“那流竄作案的怎么辦?”
龍血被鐘道臨問的也是一陣氣餒,心想這人怎么還不明白呢,沒好氣道:“單個的敢進來根本不用官軍動手,重賞之下城中的那些居民都能將其亂刀砍死,他們還巴不得多來幾個呢,至于山賊跟大股流寇更是想見都見不到,除了翼人族外沒有哪族的兵能比云霧城的騎兵快,而且云霧城的騎兵都是當年那些跟隨曾祖的土人后代,對我們龍家絕對忠心耿耿,大哥說的那些所謂的流寇來了容易回去難,再說附近的山賊草寇不是被清剿了就是自己找新的地方挪窩了,還能怎么辦?想辦誰還找不到對手呢!”
說罷,龍血哈哈大笑起來,他終于發覺自己除了百毒不侵外還有地方比鐘道臨強,這個新發現讓他越發得意起來。
看到龍血笑的前后打跌的樣子,鐘道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可看著那些跟自己擦身而過的各族人臉上那種異常放松平靜的神態,毫不像望日城所看到的每個人走路都是異常警惕,生怕身旁會突然有什么不測發生的疑神疑鬼的樣子,也終于明白龍血所說的都是事實,未免被這小子越笑越尷尬,緊趕兩步朝前走去。
“大哥別走那么快嘛,沒小弟領路會迷路的,哈哈哈!”
說了幾句話就變得有些精神抖擻的龍血笑呵呵的緊追而上,不但示威般的一搖三晃在前領路,而且時不時還扭過頭來“詳細”的給身后無精打采的鐘道臨介紹云霧城各種風俗,聽得后者只懂連連點頭,暗罵這路可真長。
“咱們到了!”
龍血走到一個側巷口停了下來,表情忽然轉為嚴肅,伸手指著對面街上一棟上掛粉紅色風旗的建筑道:“那就是小弟跟鐘兄所說的‘逍遙樓’了。”
鐘道臨偷眼打量了一番這個被他內心稱之為“魔界妓寨”的逍遙樓,從外邊看全部為木質結構,使用易腐爛的木頭做材料這在多霧潮濕的云霧城尤為突出,成塔形的“逍遙樓”高三層,奇異的構造使得底樓寬大而頂樓只有那么孤零零的一間鏤窗廂廳,從四角型的樓尖頂垂下來幾十條木藤,上掛各色鮮艷圖案的風旗,濃霧中也能一覽無遺。
垂下來的風旗在底樓木質大門頂端被扎起分別置于兩端,八扇四開的折疊木門完全洞開,門前站著十幾個負責為各族“花客”引路的花使,當鐘道臨看到其中居然還有頭打扮俏麗的母黑熊時差點沒有笑出聲來,暗道看來不論是誰都逃不過色欲,形貌欽,威態欲,言聲欲,細滑欲跟人想欲這六欲的束縛,這種欲望甚至不分人魔兩界,起碼六欲之首的色欲在魔界就通過面前這棟“逍遙樓”淋漓盡致的表現了出來。
而這個供各族人士滿足“色欲”的逍遙樓前門外則用兩根浮雕巨柱托起了一塊黑龍大匾建成門樓,旁邊擺放著四尊不知名的怪獸石雕,和人間風月場所不同的是這里多了一份詭異凄美的感覺,各族“花客”就是從這個門樓下通過,而后再分別由族內“花使”領入樓內,不虞有言語不通或“愛好不同”的問題。
雖然整個云霧城的人都知道這個首屈一指的煙花圣地是各族商賈散金的寶地,可鐘道臨卻從龍血那里知道此處非是表面上那么簡單。
“有把握么?”
鐘道臨到了這里也不由緊張了起來,不光是因為他是不善此道的修行之人,更重要的是假如這臨門一腳要是踢到了鐵板上,那他跟龍血就只得殺出云霧城了。
龍血堅定的點了點頭,沉聲道:“我爹錯就錯在沒有發覺龍傲這個自家內鬼才飲恨而終,同樣的錯誤我不信爹會犯兩次!”
“走吧,我陪你進去!”
鐘道臨看到龍血眼中感動得淚花,曬道:“你小子別自作多情,我是怕萬一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家伙來不及逃跑就被人捆了,到時候還要沖進去救你,老子多麻煩!”
趁機奚落了一句龍血找回了點場子的鐘道臨卻沒有表面那么輕松,只得希望真像龍血所說的那樣他老子不會犯二次同樣的錯誤。
什么也沒說的龍血下意識的緊了緊背著的那把大弓,與鐘道臨并肩走向那些“花枝招展”的“花使”。
“貴……”
逍遙樓前一個皮膚白皙,穿著粉裙的高挑女子見對面走來兩個魔族客人趕忙展露笑臉,煙波媚行的迎了上來,可她剛一開口就把后邊想要說的話給活生生吞了回去,她在此做迎客的“花使”時間也不短了,說是閱人千萬也不為過,但等她看清鐘道臨跟龍血的樣子還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女子眼中正嬉皮笑臉走過來的二人全身裹在油膩且到處是破洞的臟衣服下不說,全身還血跡斑斑的,那帶著邋遢皮帽的小子更嚇人,臉上頸下全是道道血痕,一股子腥臭撲鼻的氣味直從他身上往自己鼻孔內鉆,趕忙皺眉掩鼻道:“二位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里是……”
“逍遙樓嘛,我們兄弟知道,美人兒!”
龍血笑嘻嘻的走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手掐了一下對面女子的臉蛋,嚇得臉上頓時多了一塊黑斑的女子差點沒有當場昏死過去,花容失色道:“你要干什么?”
鐘道臨見女子想要尖叫,立即伸手朝旁拽開了還想輕薄人家的龍血,明白到以如今自己二人的外形做這樣“傷天害理”的動作肯定不妥,趕忙賠笑道:“姑娘息怒,我們兄弟剛才鬧著玩,嘿嘿,你知道了,有些過火,正要到里面洗漱一番,順便嘛…咳咳!”
說罷給龍血使了個眼色,后者見到女子臉上的黑斑也清醒了過來,本來是要裝“花客”混進去的,沒想到忘記了自己二人還穿著昨日拼斗后受傷染血的衣服,暗罵自己大意,怎么連這個都沒注意,情急中立馬從懷中掏出兩枚刀塞給對面那個臉色發白的女子,尷尬道:“在下……嘿……我那個…”,
“呀!”
正不知說什么好的龍血耳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同樣嚇了一跳的鐘道臨立馬手按刀柄,準備一有不妥立即逃走,誰知猛然喊了一聲的女子反而笑臉如花的沖二人撲了過來,用胳膊一邊一個緊挽著兩人的臂膀就朝內領去,深情的望著龍血的雙眼媚笑道:“奴家謝大爺重賞,如果大爺不嫌棄,奴家惜若愿意悉心伺候……”
要知道一枚刀幣就能換五千枚鼎幣,龍血一出手就是一萬鼎幣的豪氣別說這個叫惜若的女子在來此的花客中沒見過,就連聽也沒聽過,就算剛才有再大的怨氣這會也只剩下來滿心歡喜了。
惜若不但不嫌棄二人滿身惡臭,動人的胴體更不住往他們身上碰,連暗松了一口氣的鐘道臨都有點魂與之奪的感覺,更不用說血氣方剛的龍血了。
“奴家先帶二位爺去側院溫泉洗漱換衣如何?”
惜若挽著二人剛一進廳就止步甜笑道:“奴家這身衣服也都染臟了,不如一起吧,惜若也好幫二位爺擦身,奴家推拿的功夫可是一絕呢!”
說罷又朝龍血拋了個媚眼,對這個豪氣又俊朗的土財主她是準備粘上不放了,被她豐胸擠的暈暈乎乎的龍血正要答應,一旁還算清醒的鐘道臨趕忙阻止道:“我們自己洗就可以了,姐姐還是忙自己的吧!”
暗中挨了鐘道臨一腳的龍血也一下子醒神了過來,大頭連點道:“對對,我們兄弟從小都是自己洗,有外人反而不習慣,惜姐幫忙拿兩套換洗的衣物就好!”
說著又從懷內掏出一枚刀幣笑嘻嘻的塞入惜若的手中。
右手微抖著接過刀幣的惜若差點沒暈過去,只覺得這人大方的有點可怕,雖然對二人不要陪侍感到失望,可還是習慣性的順從道:“那奴家就去幫二位爺買兩套合身的衣褲來,只不過這錢……也太多了。”
鐘道臨笑呵呵道:“不多,其余的就是你的了,不過最好能給我們找個僻靜點的地方!”
惜若歡喜的連連點頭,嬌聲道:“放心吧,一會兒奴家就交待下人把通往二位爺所在的那個泉池的門鎖上,保證沒人打擾!”
說著親熱的帶著兩人朝偏廳走去。
側院的溫泉池是從地底冒出的活水經過幾道堆砌而成的石道降溫后流至而成的,泡在溫熱池水中的鐘道臨跟龍血正舒服的直哼唧,望著水面繚繞向上升起的迷離霧氣,感受著皮膚帶來的微熱水溫,兩人差點忘了身在何處,就連惜若買回衣物喚二人上來的時候他們倆還舍不得離開,直到惜若也準備陪他們一起洗的時候這兩人才大驚下從溫泉水中一齊蹦了出來,難免被人略窺春光。
看著面前換上了干凈衣服的二人,惜若更是臉上發燙,心中一陣蕩漾,暗道好一對俊俏的小哥,可還沒等她再次沖二人撲上,龍血那平靜中卻帶有一股不可違背的威嚴聲音傳到了她的耳內:“我要見莫榮!”
聞言瞬間退去了欲火的惜若大訝道:“您要見我們老板?”
這也是鐘道臨跟龍血商量后的臨時決定,與其這么探來探去不如直接讓人給莫榮捎信,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趁著龍傲剛死,越早能夠知道云霧城目前的形勢對二人就越有利,所以干脆直接把來意借由這個花使說了出來。
龍血點了點頭,伸手取下食指上的那枚碧綠戒指遞給惜若道:“你把這枚戒指直接拿給莫榮看,記住在見到他前中途切莫跟人提起,辦成后小弟另有重謝!”
惜若聽完龍血的話緊張的神情才算舒緩下來,她就怕這兩個來歷不明的人要對老板不利,至于幫忙送個東西倒是小事一樁,想到這里攤掌接過龍血交給她的那枚戒指,媚笑道:“放心吧,奴家一定親手交到老板手中!”
說罷也不廢話,朝二人拋了個媚眼就急忙走回大廳,從龍血能對他大老板直呼其名而毫無恭敬之意這點上她就不敢大意,急匆匆的走出二人視野中。
看著消失在側院大門后的背影,龍血自嘲道:“我們是不是有些靠賭運了?”
鐘道臨搖搖頭道:“人生事事處處皆賭,如果將會發生的什么事都被你準確無誤的先一步知道,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他對剛才龍血直呼逍遙樓老板莫榮的名諱絲毫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因為據龍血所說莫榮此人本就是其父龍孤三十年前便布下的一枚暗棋,未雨綢繆特意布在了棋盤之外,所謂“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這枚棋子也在各方勢力的眼皮底下隱藏了整整三十年,而今天就是龍血決定啟動這枚暗棋的日子。
不多時的功夫,從遠至近的清晰腳步聲打斷了二人的思緒,從內堂快速走出了一位身穿錦衣的大胖子,這位主的脖子已經被肉球一般的腦袋壓得沒影了,還挺著個堪比十月懷胎的大肚子,估計這主站直了朝下看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腳尖,此刻正氣喘吁吁一路小跑“咚咚咚咚”的來到兩人身前,小眼瞇縫著的問道:“小人正是此處東家莫榮,敢問可是兩位小兄弟找小人?”
“你就是莫榮?”
龍血也從未見過莫榮的樣子,看到眼前的這個大肉球不免狐疑道:“我讓人帶給你的東西呢?”
莫榮伸出肥手擦了把額頭的汗水,攤開另一只手掌露出龍血剛才交給惜若的那枚戒指道:“在這里!”
龍血卻沒有接過來,盯著莫榮的雙眼,淡淡道:“莫老板可知此物來歷?”
莫榮若無其事道:“聽當初一位朋友說過在蜥人族聚居的沼澤曾經見過,好像叫做‘碧血戒’,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枚!”
龍血知道自己在試探莫榮身份的同時對方也在試探他,突然冷冷得說了一句:“你那個朋友救了這枚戒指的主人,可這枚戒指的主人卻認不出來自己的祖傳之物,旁人又怎么能比戒指的主人更能分辨出是否同一枚?”
“好銳利的眼神!”
一直用精神牢牢鎖定住眼前這個巨胖的鐘道臨猛然感到心頭一寒,在龍血說出“戒指的主人”幾個字的時候突然發覺從莫榮一直瞇縫著的小眼中迸射出一股冷冽的寒光,心頭劇震,暗道原來此人是深藏不露,剛才的腳步聲顯然也是刻意裝出來的,故意讓兩人聽到的。
鐘道臨同時感到一陣后怕,面對這個連自己都不敢輕言取勝的高手,一旦此人變節,莫說是順利逃出云霧城,恐怕他跟龍血兩人連這個溫泉側庭都出不去,心中甚至有些奇怪,如此一個能依為臂膀的高手龍血之父龍孤卻居然三十年棄之不用,甚至臨死之時才告訴龍血,這份心機也委實夠可怕了。
莫榮又恢復了一直保持的神色,卻不知剛才無意間露出本目的一瞬已經被一旁的鐘道臨盡收眼底,平靜道:“請問這位小兄弟跟戒指主人的那位朋友什么關系?”
龍血淡淡道:“父子!”
莫榮緊接著問道:“何以為證?”
龍血輕笑道:“聽我爹說三十年前咬傷你的劇毒之物黑金火蟾已經被您老磨成粉,不如拿來點讓在下嘗嘗如何?”
“撲通!”
正在問話的莫榮突然雙膝朝龍血跪到,聲淚俱下道:“少城主貴體無恙,老奴死也瞑目了,當年之事除了老城主跟老奴外再無第三人知道,老奴萬死也不敢再拿金蟾試探了,少城主在上,請受老奴三拜!”
龍血也被莫榮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手忙腳亂起來,趕忙要拉莫榮起來卻發覺后者仍是全身紋絲不晃的跪在地上沖他拜了三拜才肯站起,臉紅道:“榮前輩,您這是何苦,小子本就是您的晚輩,該是小子向您磕頭才對!”
說罷不由分說就要跪下給莫榮磕頭,嚇得后者趕忙阻止道:“使不得少城主,老奴發過毒誓一生視老城主一家為主,少主折殺老奴了!”
龍血不由分說仍是憋氣低了幾下頭算是帶了磕頭之禮,微怒道:“榮叔這么說就是罵侄兒不尊了,您老人家跟我爹的關系我不管,總之今后如果您認我這個少城主侄子,就不許自稱為奴!”
一邊看著龍血跟莫榮爭執的鐘道臨也暗豎大拇指,心道龍血這小子果然不愧是出身官宦世家,生就會耍這些籠絡人心的手腕,如此一來莫榮還不拼老命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