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薄如蟬翼,輕紗般地籠在南希大學校園裡的林蔭道上。盛夏時節的綠意盡然褪去,只留下殘破頹敗的枯葉打著旋兒從蒼勁的枝杈上翩躚而落。
腳踩在稀落的葉片上,留下“咯吱咯吱”的窸窣動靜,在一片寂然的空曠之處,愈發顯得清晰入耳。
金在涵將碎髮攏在耳後,環抱著身子漫步其中,臉上的表情卻是虛無的,似乎是在深思遙想。
顏家宴會那一晚,楊柳曾悄然把她叫了出去,心中正思忖著她要跟自己說什麼,楊柳卻轉過身子突然開口道:“在涵姐姐,希望你以後不要纏著顏楓了,可以嗎?”
語氣很是冷漠。
她身子一凜,回想方纔楊柳對顏楓表現出的親暱樣子,不覺粲然一笑。
“妹妹,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從來只把小楓當成弟弟來看待的。”
“這麼說,你一點都不喜歡他?”
金在涵想了想,點頭。
楊柳見狀,凝凍的表情一瞬間流露出驚喜。
“好姐姐。聽姐姐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你也知道……其實,我一直都是喜歡他的。但顏楓學長卻總對我冷冷淡淡……我看他對你很掛心,以爲他喜歡你呢……”
金在涵笑容溫婉,緩緩道:“小楓和我弟弟在延從小就是好朋友,他待我也是如同親姐姐一般的,你別誤會。”
楊柳聞言笑意更盛,上前拉起金在涵的手,哀求道:“謝謝姐姐體諒我。不過,每次看到他和女生在一起,我總是覺得不舒服……如果姐姐真的理解我,能不能以後避免跟顏楓接觸呢?”
避免接觸?
對於楊柳提出的無理要求,金在涵只覺得哭笑不得。她與顏楓十幾年的交情,難不成就爲了所謂的“避嫌”而徹底斷了?楊柳好歹是大家閨秀,竟然會說出這麼欠考慮的話。
她略帶爲難道:“小楓怎麼說也是我弟弟,如果真按照楊小姐那樣說,完全不接觸,豈不是斷了往來?這……未免有些荒謬。”
楊柳臉色倏然一變,拉住金在涵的手也變得僵硬。
“姐姐這麼說就是對顏楓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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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在涵啞然失笑:“楊小姐,我想,您父親博學廣智,應該告訴過您凡事不能勉強。不過是平常的交往,我也說過,我對小楓只是姐弟之情。楊小姐還不相信?”
楊柳臉色微青,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悻悻然咬了咬脣,扭身離去……
幾天前的記憶慢慢回籠,時至今日想起來,金在涵仍舊覺得胸口滯悶得難受,在理智和自我之間徘徊不定,找不到出路。
她輕嘆口氣,擡起頭時,一個人影早已站在自己面前。
她微怔,幾乎是脫口而出。
“小楓?”
她沒料到顏楓竟然會這個時候出現在學校,從上而下打量他,消失了短短幾天,他卻似乎清瘦了不少,顴骨凸出來,愈發顯得瘦弱清減,連下顎也因久久未打理而生出了一片青須。整個人看起來頹廢不堪,了無生氣,完全不似往日那溫柔模樣。
看到她,顏楓也只是苦笑:“我能跟你談談嗎?”
金在涵緩緩點了點頭。
兩個人並肩坐在供人歇腳的石凳上,擡起頭,可以看到頭頂上高大的槐楊樹,正四處伸展著遒勁的枝椏。秋日的天格外高遠,襯托之下,愈發顯出天穹瓦藍的色澤。
有風吹過來,帶著刺骨的寒,飄動的空氣中,可以清晰地聞到啤酒的味道。
她不禁訝然,顏楓向來滴酒不沾。
“你喝酒了?”
顏楓想了想,點頭。
“以前看到皓辰喝酒,總覺得很灑脫,現在終於也可以自己做主一次了。”
金在涵聽出他語氣中的苦澀,心裡不由得也是一片寂然。即便是被人束縛了雙腳的金絲雀也會負隅反抗,更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深深凝視他:“別怪你的父母,他們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愛你。你離開的這幾天,他們不知有多著急,現在快給他們打個電話報平安吧。”
正欲摸出手機,一隻蒼白的手卻按住她的雙手,她微微一怔,感受到那溫熱的溫度,和手腕處跳動的脈搏。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他靜靜望向她,雙眼隱約閃爍著波瀾,“你只需要說是或者不是。你--”
“--喜歡我嗎?”
心臟猛地滯了一下,漏跳了一拍,金在涵能感覺到自己渾身在顫抖,面對這個問題,她在害怕。
“小楓你……”她掙扎著要說什麼,嘴脣卻被顏楓的手按住。
“如果不喜歡,我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你,從此在你的世界裡消失。然後,乖乖做回原來的自己。放心。”他彎脣,“我不會讓你爲難。”
凝視著顏楓執著而溫柔的眼神,金在涵的身體不由得僵住。
***
不出所料,教室裡仍然是吵吵鬧鬧的一片景象。白筱雅前腳剛邁進教室,下一秒就看到姚西西迎面衝自己走過來。
她換上淺淺的笑,禮貌地跟她打招呼,姚西西也點一點頭,算作回禮。
眼神緩緩掃過,最終落在一張空座位上,那裡曾是孫玉陽的位置,不過幾天,桌面上早已落了一層灰塵。一如仇恨,再刻骨銘心,都會隨時間慢慢消失。
“是不是很驚訝?”
身後傳來冷冷的女聲,白筱雅回頭,姚西西已經在她身邊的座位坐下,微嘆口氣。
“當初聽到消息,我也是跟你一樣的表情。”
白筱雅看向她,“原以爲這輩子都逃不掉孫玉陽的仇恨了,沒想到……她竟然主動把小寶送了回來。或許……真的是一時想開了,想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爲有多麼愚蠢。”
“再深的仇恨總有放下的時候。”姚西西不禁感嘆,“其實……仇恨跟人生比起來算什麼呢?不過是冤冤相報,到最後想起來,會覺得愚蠢至極。更何況,我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有哪一件真正算得上仇恨呢?一笑泯矣。一旦用仇恨壓住了心,搭進了別人的精力,也浪費了自己的青春。”
聽到姚西西的喟嘆,白筱雅莞爾:“以前總以爲你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可現在,覺得你倒坦誠可愛。”
“我又何嘗不是。”似乎在回想以前種種,姚西西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還記得曾經在百里森林經歷嗎?”
白筱雅愕然。
“你的手機,是我放在懸崖邊的。”她低垂著頭,面有慚色,“我知道當初自己的行爲有多可惡,可是,我還是奢求你的原諒。”
“過去的,都過去了。”白筱雅笑得雲淡風輕,翻過去的舊事,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第一節課下,羅麗和韓雪瑩便第一時間聚到白筱雅桌前,幾個人嘰嘰喳喳聊起來。
“小貝完全好了嗎?”
“活蹦亂跳了。”
“小寶呢?他沒有什麼異常吧?”
“他呀,跟以前一樣沒心沒肺。”
“那……”羅麗猶豫地斜了一眼韓雪瑩,沒底氣地問,“你和陸皓辰怎麼樣了?”
白筱雅默然。
兩個人尷尬地互看一眼,見白筱雅面露難色,自知說錯了話,正準備轉移話題,卻聽白筱雅開口道:
“我在醫院裡看到他和蔣琪。”
兩人臉色也是一滯。羅麗驚得倒吸一口涼氣,轉而又覺得憤憤然,不禁爲白筱雅抱屈,道:“陸皓辰那傢伙也太過分了吧!去爲蔣琪送機已經讓人難受了!連小貝生病了也不知道幫著照顧一下!過分!”
“不過還好,金在延替我揍了他一頓。”白筱雅淡淡道。猶記得當時見到雨水中昏迷不醒的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瘀傷,她心中有些不忍,卻還是努力剋制,不讓自己問出口。
“過癮!”羅麗痛快地大喊一聲,“還好金在延那傢伙有良心,我前腳跟他說了小貝住院的事兒,他下一秒就顛顛兒地跑去醫院了!要我看!金在延那傢伙都比陸皓辰強上一百倍一萬倍!”
白筱雅默默地不說話,只是拿著筆在練習本上胡亂畫著什麼。陸皓辰在那麼大的雨裡站了一夜,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韓雪瑩和羅麗互看一眼,見白筱雅悶悶地發呆,一時都靜了下來。
片刻,羅麗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叫了一聲,嚇得白筱雅差點兒沒留神摔在地上。
“筱雅!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雪瑩她即將離開我們了!!”
白筱雅怔住,下意識地看向韓雪瑩,見她也是一臉遲疑,許久才輕輕點頭,忍不住問:“怎麼回事?”
“這不是不到半年就高考了嘛,”羅麗悶悶不樂地說,“雪瑩要去準備藝考。藝術生對文化課要求不高,相信雪瑩輕易就能過。但藝考分卻是十分重要,所以她得去準備鋼琴考試。”
“難道就不回來了嗎?”白筱雅擔憂。
“也不是,”韓雪瑩搖搖頭,“只不過平時不能常見了。”
白筱雅垂了眼眸,悻悻然道:“雪瑩肯定是要考S市的藝大的……”
幾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終究沉默著不再說話。
原來。
離別的日子,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