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洞的洞口不高,要彎著腰才能進去,寬窄倒有六尺左右,但右側低矮處又橫著探出一截石頭,實際上可容通過的只有三尺寬窄。
地上滿是碎枝爛葉,踩上去非常松軟,華云飛蹲下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便悄悄摸進洞去。一進山洞他就嗅到細微的煙火氣,華云飛更加篤定那兩個人就是進了這個山洞。
他摸黑往里走了一陣,洞穴內道路彎彎曲曲,高低不平,但空間漸漸寬闊起來。洞口的微光到了這里已不起作用。華云飛沒有夜視的本領,已不能繼續前行,但他也不用繼續前行了,因為他已經聽到了里邊兩個人隱隱的說話聲。
“這不好好的嗎,我就說,這種地方,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領又怎能找得到,大當家的也太小心了。”
“不管如何,知道這個地方的人太多,咱們還是把東西都搬出去吧,在左近挖個坑埋起來,草木一遮,嘿!嘿嘿……”
“嗯,等處理妥當了,就去給大當家的報個平安,看他官府如何收場。”
聽著二人的對話,華云飛微微一笑,像貓兒似的,輕盈地向后退去。做賊的心虛呀,如果常自在夠冷靜,葉小天的這番敲打又豈能讓他自亂陣腳。可葉小天表現的如此決絕,常自在又怎能不懷疑已經被他拿住了把柄。
華云飛退回山上,找到那兩個巡捕,命其中一人持葉小天的手諭到驛站調兵。趙文遠不在驛站,驛站副丞一看是葉縣丞的手諭,又曉得自家驛丞大人與葉縣丞一向相交莫逆,馬上爽快地點了三十名驛卒,帶上武器,叫那捕快帶走。
山洞里存貨不少,顯然從南方源源不斷運來的私貨,由于北向的出口被葉小天卡死,以致于都屯積于此了。象牙、犀角、海貝、珊瑚、玳瑁……
易于攜帶的小巧財貨。大多已經沒有了,留下的都是體積較大,不易隱藏和搬運的東西,象牙和珊瑚一類的東西他們兩人抬著都嫌吃力。
附近山坡上有一道淺溝,是雨水自然沖刷而成的,孫瑞和石瑾只有兩個人,顯然沒有余力自行掘一個大坑。便選擇了這里。
這么多的財貨,兩個人搬的滿頭大汗,也看的眼熱不已。不過這些笨重的財貨,他們是沒有辦法運過重重關隘的,也找不到銷貨的渠道,不能變成錢的東西。對他們而言毫無意義。
兩個人像兩只勤勞的小蜜蜂,一趟趟地往外搬著東西,眼看東西快搬完了,已然累得汗流浹背的時候,旁邊突兀地冒出幾十個手持竹槍、胸前繡著“驛”字號衣的士兵。
孫瑞和石瑾抱著一只猛犸象的大門牙,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這猛犸象牙比普通的象牙要大的多,俗稱萬年象牙。因為多已成為化石,所以在發現的古象牙中,僅有一成多點兒具備珠寶價值。其價格自然也比普通的象牙昂貴的多。
華云飛微笑著走出來,對二人道:“你們小心著些,可別摔碎了,這玩意兒,把你們倆都賣了都抵不上!”
周班頭在關卡處已經守了多日,這是葫縣稅課司設在葫縣北端出境口的稅卡。這里的地形同樣是險要之極。兩側崇山矗立,唯此一徑可過。
戰爭年代,這就是一夫當關的要塞,你就是有百萬雄兵,在這關隘之外也排布不開,想要硬攻,損失難以計數。這樣的險要關隘在貴州處處可見。這也是例代王朝不約而同地選擇以羈靡之策安撫當地土司的原因。
這里原本只是一道稅卡,現在則多了以周班頭為首的一班捕快,他們只負責檢查出關的貨車,對于微服簡行、只挎一個小包袱的行腳旅客。則只要稅課司的人檢查、收稅了。
即便如此,他們每天需要做的檢查也實在太多,人人精疲力盡。不過今天每個捕快都打起了精神,稅課司的稅丁們也是挺胸抬頭,精神抖擻,與往昔的氣象完全不同。
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稅課司的幾個大員連帶著稅課大使陳慕燕都被葉縣丞抓起來了。對周班頭手下的那班捕快們來說,這就意味著他們的辛苦馬上就要熬到頭了,自然興奮不已。
而對稅課司的稅丁們來說,除了因為葉縣丞向他們的頂頭上司開刀,讓他們心生凜凜之外,同時也是一個莫大的機會,正是這個機會,讓他們打起了精神。
稅課司的幾個頭腦全被抓起來了。這些人中,除了稅課大使一職需由上鋒任命,其他的官職都是由縣里任命的。那幾個稅課管事一股腦兒被抓走,他們就有機會上位了。福禍相依,別人的禍,就是他們的福啊。
“好了好了,你過去吧。那位大娘,你過來一下,哦!是一籃子雞蛋吶,行了,稅錢一文,丟在那筐里。好,你也過去吧,山道難走,你歲數大了,可得小心著些。”
稅丁們不但辦事麻利了許多,態度也變得和氣起來,倒令過往的百姓有些不大適應。
“你,‘過所’拿出來看看。就你一人一驢?包袱打開,行了,交稅過關吧。不過由此出去,到下一個鎮子,中間的路途可挺長,你最好等等那邊的行商,說說好話,跟他們一塊兒走,要不然半路上碰到劫道兒的,嘿嘿……”
“呵呵,謝謝差爺提點,在下這么窮,那些剪徑劫路的強盜是看不上眼的。”
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身材高挑削瘦,瘦長的倭瓜臉,兩撇八字胡,穿著褐色兩截衣,除了那頭瘦毛驢兒,渾身上下真找不出什么值錢的東西來。稅丁擺擺手,那中年男子便牽著毛驢兒走出了關卡。
另一邊,長長的車隊正等著周班頭手下的那些捕快們逐一檢查,幾個貨主聚在門邊兒,一邊曬著太陽,一邊閑扯消磨時間。“噯!那個行腳的客人,與胡掌柜的好像啊!”
其中一個貨主無意中看到了剛剛牽著驢子走出關卡的行腳客人,不禁驚奇地對旁邊幾個人道,那幾人紛紛扭頭向那牽驢客人望去。其中一個貨主笑道:“你說的是胡奇峰胡東主吧?還別說,真有點像。”
他們只是隨口說說,并未往心里去。胡東主可是有名號的大商賈,出出入入隨從無數,哪可能這么輕車簡從……,這人連車都沒有,隨從更是一個也無。一瞧就是極寒酸的路人。
再說,這人生得雖與胡東主相像,可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最明顯的就是胡東主蓄的是三綹長髯,眼前這人卻是兩撇八字胡。幾個貨主沒多想,隨口聊了幾句。便扯到他們將要趕到的鹿角鎮上,哪個粉頭最會服侍男人的話題上了。
華云飛帶著三十名驛卒,押著孫瑞和石瑾,用兩輛驛車戴著起獲的贓物,趕回了葫縣縣衙。人贓并獲,花知縣的膽子一下子就大了,迫不及待地下令升堂。他要親自問案。
面對無可否認的罪證,孫瑞和石瑾居然矢口否認。可三木之下,何不可求?孫瑞和石瑾又不是什么心存大義、氣節無雙的大英雄,他們捱過了一頓板子,等到拶子夾在十指上上時,終于捱不住了。
拶子一夾,兩邊衙役用力扯,孫瑞和石瑾就鬼哭狼嚎地喊起來:“招了!招了!大老爺。小人……招了!”
花晴風冷笑一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來啊!記錄!”
孫瑞和石瑾鼻涕一把淚一把地開始供述起來,齊木最初干的就是販私生意,那時是與幾個亡命徒南北奔走,肩扛手提,攜帶幾件財貨倒運賺取差價。后來手頭攢下一筆錢,這才開車馬行,干起了正經生意。
大約五六年前,葫嶺兩位土司因為爭地大打出手。朝廷趁機出兵滅了他們,變葫嶺為葫縣,設立流官統治,驛道上的幾大車馬行也進入了戰國時代。齊木心黑手辣,在你死我活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最終一統葫縣驛道。
這時候就有人找到齊木,主動洽談販私販禁,齊木正苦于光靠車馬行賺不了太多的錢,養活大批手下開銷也大,干脆就重操舊業了,只不過以前他是翻山越嶺、肩扛手提地做些小本生意,現在以車馬行為掩護,生意擴大了百倍不止,這一來,他的財產便如滾雪團一般迅速膨脹起來,成了葫縣首富。
齊木死后,二當家也莫名其妙地失了蹤,原本負責這一塊的常自在便自立門戶了。仗著由他掌握的進貨渠道和銷貨渠道,所以依舊能屹立不倒。
孫瑞和石瑾還交待,他們販運私貨都是一對一的單線聯系,上家由老虎關隘口負責安排,他們只負責這一段的運輸和安全,至于下家則交給大商賈胡奇峰,由他銷往中原。
齊木在的時候,曾經想過要越過上家和下家,直接與南洋諸國取得聯系,至于銷貨,他也想越過那么多的中間環節,這樣他從中賺取的好處將十倍不止。只是這個設想還未付諸實施,他就死于非命了。
齊木死后,常氏車馬行接受了趙驛丞的招攬,依庇于趙驛丞門下,但是販財販禁的買賣,卻始終掌握在常自在手中,趙文遠對此并不知情。
花晴風得了詳細口供,不由倒抽一口冷氣:老虎關、常氏車馬行、葫縣稅課司、胡氏商行,官商勾結,如此嚴密的販私團伙,實在是一樁驚天大案。此案沿著驛道一路挖下去,還不知要挖出多少蠹蟲,這可是一樁莫大的功績呀。花晴風強抑激動,馬上下了一道牌票,命人去拘拿商賈胡奇峰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