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曄離一進門,掌柜的就笑嘻嘻迎了上去,許多賭客看到他來,也是喜上眉梢,紛紛同他打招呼。
“仲公子,快請進。”掌柜的做了個請的姿勢,滿臉堆笑。
仲曄離啪地收了折扇拍在掌心,撇著嘴角微微一笑,朝掌柜的頷首致意,側頭目光略略掃過眾人,算是回應。然后瀟灑自如邁步入內,熟門熟路往二樓上走去。
蘇思曼就坐在距離樓梯口不遠的地方,見他過來,慢條斯理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袍子,神色輕松上去搭訕。
“仲兄。”嗓音低沉。
仲曄離聞聲側首,訝異地揚眉看著眼前一身男裝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書生,一時沒能認出來。
蘇思曼只笑瞇瞇地看著他,用刻意壓低的嗓音哂道:“許久不見,仲兄就不記得我了?”
仲曄離一愣,隨即認出了她,笑得開朗:“怎么是你?!”
“碰巧今天來賭場想試試手氣,結果就遇見你了,果然是有緣分。”蘇思曼掩著唇干咳一聲。
仲曄離自然知曉她是胡扯,但也不揭穿,將扇子在手里又輕拍了兩下,挑眉看著她,有點詢問的意思。
二樓已經有人發現了他,探身扶著雕花扶手向下面殷勤地招手:“仲公子,快上來,等你好久了!”
微微仰頭瞥了眼那人,仲曄離手里的扇子又拍了兩下。
“此地不是說話處,咱們到別處敘一敘。”蘇思曼不再兜圈圈,直截了當。
仲曄離微一皺眉,隨即挑著嘴角輕佻地笑起來:“你什么時候學得了我的招數?”
蘇思曼心知他說的是什么,只裝傻道:“什么你的招數,自那日琉璃鎮別后,已是數月未見,我還想好好感謝一下你的,一直沒找著機會。”
“別后,這詞用得好。”仲曄離點評,唇畔不禁露出一絲心領神會的自嘲笑意,蘇思曼真會照顧他面子哩,那回明明是他狼狽而逃,若非碧璽相助,大抵就真要被押回堯云山莊了。她這時候說出這別后二字,分明有示好的意思,這倒有趣。想罷,他擠了擠眉,低聲謔道:“你是要謝我什么?那回助你出宮么?你看看,我不也是白費力氣么,你這又回去了。”
蘇思曼聽出他話里的嘲諷,不禁臉上一臊,頓時有些掛不住,知道跟他繼續胡扯沒用,索性挑明了說,定了定神,還未開口,就又聽樓上的人在催。
“仲公子,在磨嘰什么呢,快上來啊!”樓上觀望的還不止剛剛那一個,那人旁邊還有幾個,也在七嘴八舌地催仲曄離快上去。
仲曄離拍著折扇,悠哉轉身舉步,作勢上樓。
蘇思曼拉住他袖子,平靜道:“今日找你有要事相商。”
仲曄離嗤道:“早說不就不用浪費那許多唇舌了,走吧。”
說完又向樓上瀟灑地揮了揮手,“你們先玩,我一會就來。”
兩人進了一家茶肆,對面而坐,蘇思曼點了些小點心,另要了一壺雨前龍井。小二手腳麻利,落座不久便已上齊。
“說吧。”仲曄離輕瞟了一眼空蕩蕩的四座,呷了口茶,將茶盅輕輕放下,“撿緊要的說,那些家伙還在等我。”
“你去的那家賭坊,原是我買的地皮,被人搶占了的。”蘇思曼取了一片白色的糕點,輕咬了一口,神色清閑淡定。
“哦,那你是打算?”仲曄離再度揚眉,桃花眼微微上翹的眼角弧度更分明,優美多過輕佻。
“不錯,我是打算弄回來。”蘇思曼頓了頓,喝茶時余光觀察著他的反應,見仲曄離臉上依舊是帶著一貫的調笑神態。
“這倒奇了,有誰敢動當朝太子妃的地皮?”仲曄離故意緊蹙著眉頭,一臉憤慨,可嘴角那上揚的弧度分明揣著惡意的笑,嘖嘖咂嘴,“太子妃膽子好大,竟然敢私自在宮外購置產業,也不怕被人抖落出去,跟太子殿下招禍。”
蘇思曼早已習慣他的談話方式,雖是被他好一番挖苦,也只作沒聽出他話里的嘲諷意味,正色道:“我只問你,你是有沒有興趣加入?事成之后,好處自是少不了的。”
“別說這么籠統嘛。”仲曄離突然冷不丁地湊近她,桃花眼淘氣地沖她眨了眨。
被弄得哭笑不得的蘇思曼直扶額,盯著他沒個正形的面孔,干脆也嬉皮笑臉問:“那你要什么?這次是互利互贏,你不虧,當然,我也不會虧。”
“好像我還沒答應你。”仲曄離這會兒倒是正經起來。
“我想你是不會拒絕的,否則我就不會來找你了。”蘇思曼閑閑地品茶,眼望窗外浮云游移。
“那就好好說說你給出的條件,以及要求,最好是把能夠說服我入伙的理由也列出來。我也很想試試,你給的條件和理由,足不足以讓我動心。”仲曄離淡然道,杯中茶一飲而盡。
“好!”他既已產生了好奇,蘇思曼便知他已有點動心了,是以也很爽快,“事成之后,第一,你不用出一分錢,賭場也算你一份;第二,賭場可以由你來-經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可以放開手腳做事,施展經營管理方面的才能。而且你很自由,我不會干涉你。”
開出的條件的確誘人。
仲曄離抿了抿嘴唇,沒說話。
蘇思曼又用溫和的口氣道,“我知道你一直就想開酒樓,而且也開過一次酒樓,但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騙,虧得精光,那人還讓你背了一屁股賭債。所以后來你才開始混跡賭場,依靠賭博賺取錢財,其實你是很討厭賭錢的,對吧。”
“你怎么知道的?”仲曄離臉色很難看。
蘇思曼不理會他的發問,繼續道:“我覺得,一個男人,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爬起。可以說,你之前栽的跟頭,說到源頭,還是一個賭字。雖然之后在賭場上風光過,但也吃了不少閉門羹。我知道你在賭博方面天賦異稟,但是,一旦那些賭場又將你拒之門外,你還能享受到報復欲得到滿足的快樂嗎?你的生活是不是又要陷入一團混亂中?而那些被你收養的少年,也要跟著吃苦頭。一家之主,可不是那么好當的。”
“你調查我?”仲曄離面色鐵青。
“你誤會了,不是調查的。”
“那你從哪里聽來這些?”
“上次在你家呆了幾日,不小心聽他們講的。”蘇思曼很坦然。
仲曄離冷笑道:“我為什么要幫你。我們可是對立的。”
蘇思曼微笑,很友好:“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共同的利益。撇開那些立場之外,我們兩個人有仇嗎?私心來說,我從未將你視作仇敵。”
“或許你說的有道理,而且開出的條件也的確優厚,但我沒有非得跟你合作的理由,那些還不足以打動我。”仲曄離生硬地撇著嘴角。顯然是蘇思曼之前的話勾起了他一些很不愉快的記憶,他不會單純到相信她知曉的那些信息全部是從那些少年嘴里聽來的,她肯定調查過,這令他十分惱火。
蘇思曼似早有預料,只淡淡道:“當初的恥辱,你若是全都能放下,那便當我什么也沒說吧。”
“你什么意思?”仲曄離眸子里閃過一絲陰戾,雙眼微微一瞇,身子也不自覺向前傾,似一支繃在弦上的箭,仿佛隨時要發動攻擊。
他終于被她惹得炸毛了。
激將法很多時候果然都是有用的,尤其是在一個人的怒氣被挑起來之后。
蘇思曼突然也傾身湊近他,手搭涼棚抵在唇上,神秘兮兮:“你可知道強占我地皮開這如意賭坊的是誰?”
“自然不會是那張掌柜,是朝中的官員吧。”仲曄離面帶不屑,顯出一副對此事不感興趣的模樣。
“不錯,還是個重要人物。”蘇思曼繼續故弄玄虛。
仲曄離頻頻皺眉,心浮氣躁地扭頭看窗外,已經不耐煩地站了起來:“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可要走了。”話還未完,他果然已經舉步打算離開。
“如意賭坊的*是邱忠申。”蘇思曼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仲曄離臉色頓時變了,身子也僵硬了一下,握著折扇的手發白。
“當真?”仲曄離嘴唇微微哆嗦,聲音嘶啞。
“當真。”蘇思曼點頭,注視著他的視線沒移開。
“好,我答應你了。”仲曄離咬著下唇,一字一句道。
“好。”蘇思曼莞爾一笑,純粹通透的愉悅毫無掩飾。
“說吧,要我怎么做?”
“你過來。”蘇思曼招手。
仲曄離下唇咬得發白,青黑著臉地走到蘇思曼身前,彎腰湊近。蘇思曼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仲曄離不時點頭。
從茶肆里出來時,蘇思曼心情舒暢,仲曄離激動得手微微地發抖。兩人一起回了如意賭坊。
傍晚時分,從如意賭坊出來,她懷里已經塞了二十萬兩的銀票,手里攥了一張十五萬的欠條。
今天的事做得利索而漂亮,自然,仲曄離功不可沒。她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也不枉費這幾日的苦心折騰。
蘇思曼趕到相約地點時,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下。
馬車靜靜地等候在那里,她心里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