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兩人各懷心思回到了悅來客棧。
仲曄離逃跑之事,蘇思曼自覺也瞞不過去,只得垂頭喪氣告知了皇甫崇等人,當然,翠玉樓撞破的旖旎風景是只字未提。皇甫崇聽完面色鐵青,一語不發,蘇思曼從他這副神色中明確洞悉了他有火發不出的憋氣,她倒是希望他發火將自己好好罵一頓好消消火,偏偏他又忍著,倒叫她更難受。
在他房里站了半晌,他就緊攥著手里的瓷杯,目光暗沉,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掉轉臉不再看她,一句話也不說,也沒數落她的意思,屋里氣氛極為壓抑,迫得她落荒而逃。
雖不是因她的疏忽直接導致仲曄離逃跑的奸計得逞,可從碧璽手底下逃跑,就跟從她手底下逃跑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蘇思曼還真怕皇甫崇誤會是她授意碧璽暗中放跑了仲曄離,唉,真糟心。她這會子感覺自己就跟那夾心餅里頭被擠壓到極致的苦逼而又苦逼的那層薄薄的夾心,或者有些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這類的苦逼感覺。
仲曄離這廝害得人家好好的一個凌云幫幾乎遭了滅門,江湖第一大幫派的勢力恐怕日后就要一落千丈。最可恨的當屬他施加在高云慶身上的惡行,幾乎就等同于廢了他,昔日的一代大俠落得連自理都不能,下手之歹毒,令人發指。皇甫崇也是因他而受了內傷,掌棒長老亦然,一行人落得如此狼狽都是拜他所賜,如今卻叫他輕而易舉逃掉,換做誰都會憋氣憤慨。偏偏他們一個兩個地都只是默然搖頭,高云慶甚至還好言相慰,叫她別自責。
可蘇思曼怎么可能不自責,她寧可被他們幾個狠狠臭罵一頓,他們越是表現得不計較,甚至還出言安撫,她更無地自容。蘇思曼這會子算是百爪撓心又死活沒處撒氣了,要說找人撒氣,除了碧璽之外,她也找不出個合適的人選啊。
不過碧璽那可憐的小丫頭自打從翠玉樓回來,就一直失魂落魄的,一到客棧就躲在屋里不肯出來。估摸著眼下同她一樣苦逼難受的也就是碧璽了,先是疏忽之下讓仲曄離跑了,后是發現仲曄離是個斷袖癖,這會子肯定比蘇思曼自己還糟心,蘇思曼怎么忍心再去責備她呢。
蘇思曼在各個房間門口徘徊了好一陣,窩著一心窩子的火,苦于找不到合適的宣泄口,只得唉聲嘆氣,唉聲嘆氣……
在油鍋火海里煎熬了好一陣,蘇思曼終于頹然像只被扒光了毛的瘟雞耷拉著腦袋回了房,趴在床上發呆。
其實最令她油煎火燒的,不止是仲曄離偷溜引起的自責,更多的是怕皇甫崇誤會是她放跑了他,要真是那樣,她真是跳進什么河都洗不清了!可從皇甫崇知道這事之后的反應來看,委實不能排除他有這種懷疑。
自然,皇甫崇有那樣的懷疑也是有依有據,蘇思曼一早就說過,她同仲曄離是舊識,還有那么一點點的交情。加之仲曄離逃跑之前,她恰巧又向他打聽過如何發落仲曄離,難保不讓人歪想。
蘇思曼灰心喪氣地翻了個身,還在糾結皇甫崇的態度。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這樣在意皇甫崇的看法。
她覺得自己挺憋屈的,明明什么都沒做,卻好像什么錯都是她的。蘇思曼越想越覺得自己憋屈冤枉,只覺胸中燃燒著一腔子的悶火,除了蹂躪床上那個硬中帶軟的枕頭,別無他法。她將那枕頭幻想成是仲曄離,又摔又打,倒騰了好一陣,總算消了些氣。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蘇思曼終于能頭腦冷靜地思考一番了。
仲曄離是從碧璽手上逃脫的,依著她之前的猜測,仲曄離若果真是碧璽的心上人的話,碧璽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上人被恨他入骨的人擒住聽候發落?以蘇思曼對碧璽的了解,她八成是不會袖手不理的。
原本還在掐著枕頭的手猛地頓住了,蘇思曼被自己這個推斷唬了一大跳。
難道竟然是碧璽故意放跑了仲曄離?!
蘇思曼震驚之余,又覺自己發神經。碧璽一向對自己忠心耿耿,從來未有違背之事,此番這樣懷疑,對她委實不公。蘇思曼重重地拍著自己前額,癟著嘴,神色十分苦惱。連貫一下今日發生之事,確也蹊蹺,碧璽的種種表現委實古怪得令人生疑。在翠玉樓出現時,她為何要佩戴面紗遮住面容呢?若說是怕被仲曄離認出,卻也不怎么說得通。
一時間千頭萬緒,蘇思曼有些發懵,想著想著思路便又混亂成了一團麻。不知怎的,她有些恐懼,頭腦中下意識地有些抗拒繼續去考慮這個問題。其實若是她循著蛛絲馬跡思索下去,表象背后的真實或許她能夠洞悉。她從前一直自詡擅長透過現象看本質,這回卻連現象都不愿意去揣度。
人有時候就是很矛盾的,可能一方面潛意識里早就對某件事有了趨于明了的認知,另一方面卻有強迫自己不去相信,不去揣度,并在腦子里壓制自己本真的想法,努力地去模糊化甚至去否定,試圖抹殺掉這個認知。簡單說就是麻痹自己不去面對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覺,雖則這期間兩股意識會爭斗,會痛苦,會苦惱,會困頓,卻還是樂此不疲。因為內心里其實在已經抵觸著那個血淋漓恐怖的真相。蘇思曼如今就陷入了這樣的狀態,懷疑碧璽的忠誠,這就好比懷疑她自己是睜眼瞎是一樣的道理。
此時的蘇思曼痛苦異常,死死揪著自己的發,在床上翻來滾去。若這床是一口燒熱了的鍋的話,毫無疑問她已經被炒成了一道美味,著色著料絕對均勻優質的佳肴。
正當蘇思曼長吁短嘆,苦苦糾結之時,有人適時地出現,拯救了無數根險些也要被她揪下來的發絲。
打開門,竟是皇甫崇。
蘇思曼愣了愣神,堵在門口足足有一分鐘之久——沒回過神來。微微有些凌亂的發,同她有些癡呆的神情配合得天衣無縫。她就站在門口,跟尊門神似的擋在那里,也忘了將他讓進來。
皇甫崇也看著她,目光里漾著一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