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色纖柔如庭池抽嫩芽垂柳的腰身一沉,冷寒的劍氣割開她皮膚的妍薄,鉆心入刺的痛隨之而來。絕色忍著痛,順著寒光的短劍往上尋找,是一只微瘦有力的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絲毫不顫抖的手,也是沉穩(wěn)殺人的手。
“小情兒,師父,師父,你要?dú)⑿∩畣帷苯^色驕韌的身子傾斜而下,腳步往后退了兩步,不可思議得瞪大眼睛,圓亮的眼睛,注滿清水的迷糊,空蕩蕩地看著,看著——她不敢相信。三千閣中,“小情兒”經(jīng)常與妖國師千三綾出雙入對,居然會在這樣的時刻背叛千三綾?絕色狠狠地咬入舌尖,痛入呼吸,迅速讓自己清醒過來。
寒芒劍光落下。
絕色青絲斜蔭的額門。
原來“小情兒”真的要?dú)⑺?
但是,她還不能死!
絕色后腦勺一仰,長身微動,腳步滑動,晾翅后退,躲過劍尖。
“小情兒”突然足下停立,冰絲的長發(fā)悄然垂下腰間,冷清的微長眸,慘淡的語氣,封漠的心:“東方絕色,不要逼我殺你……我與他誓不兩立……如果你今天一定要救他出來,好,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吧,如果你有這個本事的話。”劍身橫放,右手指尖撫過鋒利的劍身,指尖滑過的痕跡留下一抹鮮艷的血痕。劍長八寸,紅色光芒一下子延長數(shù)倍,幻成長劍。
“小情兒”將“劍芒”在虛空中揮晃兩下,光華畢顯。
紅色的“芒”。
紅“芒”,紅得仿佛匯集了天上最美麗的晚霞眩彩,紅得宛若集聚了地下最活躍的生命脈動,紅得只是呈現(xiàn)了世間最旖旎的夢幻享受。
快速的劍法,舞動猶如落紅滿天……
就在瞬間,絕色的華麗紅衣大袖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小情兒的獨(dú)門劍招,章法絢麗,叫做“芒”。“芒”也就是“網(wǎng)”,鋪天蓋地的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劍尖血紅,閃動磷色微光,擦著絕色耳邊發(fā)梢而過。絕色狠狠咬著牙,心中慢慢平靜如水,只是身陷在漫天的“芒”中……她是徒弟,他是師父,徒弟怎么能打贏師父呢?
在逍遙山中,絕色同“小情兒”相處了整整人生最童真的五年。五年的漫長日子,絕色每天大清早天未亮就被踢下床,懵松的睡眼,看著師父大人親自示范一次武功招式。師父大人回到房間繼續(xù)補(bǔ)充睡眠,而可憐的絕色就只有一個人,重復(fù)重復(fù)著一個動作。直到晚飯前,絕色才拖著傷疤的小臉,給師父大人看自己的功課。如果師父大人說“可以”,她就可以吃晚飯,否則,那晚上只能自己在山腰打野兔。
埋伏著草結(jié)子,逮住傻不溜秋的小野兔,絕色笑瞇瞇地揪著小兔子長長的耳朵。那可憐小兔子碌碌可憐的紅圈兒眼睛一眨一眨看著主人。絕色咽下大口大口的口水,擦著臉上的骯臟泥巴,還是心軟,讓小兔子好好呆著。絕色轉(zhuǎn)而淘樹洞里面的孤獨(dú)小熊崽,小熊崽四腳爬爬,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絕色也想了一想還把它放回洞穴里面。絕色抬頭便窺視到樹梢上棲息的烏鴉,算了,烏鴉太黑了,還是吃兔子吧。
狠心地擰著小兔子,絕色又呆住了。
因為,那個點(diǎn)火,她不懂。
最后,絕色只好咕嚕嚕著肚子閉眼睡覺心靜,半夜夢中居然聞到肉的香味。絕色張開眼睛,爬起來,臉上笑得如花燦爛,因為床頭小椅子上有碗溫?zé)岬拿鏃l。
而,絕色端著碗,傲慢地,推開窗,把面條嘩啦啦地倒了出外面,瀟灑無敵。
她有的是骨氣!
不過,年輕人的骨氣維持不了幾天,胃酸腐蝕了骨氣,以后每次夜里見到面條,她都吃得渣都不剩。
她東方絕色可是空瑟最尊貴的世子,女皇陛下的心肝肉,出生就沒有吃過苦滋味,更加不要說沒有飯吃,即使是身子底下睡的軟綢褥子不夠細(xì)膩平滑,都會刺傷她嬌嫩的皮膚!如此苦不堪言的日子,她一次想走,兩次想收拾包袱,三次真的就爬墻了……但是,曾經(jīng),師父大人俯視著她,指著她的腦門,用冷冰冰的語氣說:“沒有我的同意,不得下山,否則讓你好看!”
東方絕色那時候還不明白啥叫做“好看”。
當(dāng)她觸犯了幾次“好看”之后,她才明白“好看”,就是師父大人每次抓住逃跑的她之后,會把她扔到對面的無人山谷里面。山谷深淵,四周碧空,一潭寒水,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沒有火,沒有吃,沒有床……有的只是無數(shù)的飛禽猛獸,可怕的嘶嘶叫聲,詭異的嬰兒哭聲……只有等到師父大人消氣了,記起她了,才把嚇得冰冷無色的她帶回來溫暖幾天。
從那個時候起,絕色就知道那個人冷、狠、絕。
但是正是這樣冷、狠、絕的人,才配做她東方絕色的師父!
絕色一天天長高,武功一天天厲害,膽子也一天天變大。五年的逍遙山,她已經(jīng)成為名符其實(shí)的山大王,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她辦不到的,師父大人的神秘面紗也不例外。五年來,她只聽到師父的嗓音,只看到他的臉龐輪廓,但從來都不知道他面紗下的真面目。
絕色心懷鬼胎,偷偷從山下沽了幾斤酒,說是在樹下?lián)斓降模迫牖c,胡言亂語,便“小情兒”“小色女”地亂叫一通,兩人都醉得差不多。絕色趁著他趴著,就一手扯下他的面紗,終于看到那深藏在太陽陰暗處的臉:斑斑老樹皮的臉,無數(shù)的傷痕,仿佛記錄著昨天的血淋淋。
在這樣的國度,容貌決定男子的終生。
只有這一次的失態(tài),“小情兒”冰溫的一雙手用力抱緊她的腰:“我真的很討厭你,你為什么還不走,為什么……”哭得像個單純的孩子。
絕色嚇得掉了面紗,逃回了自己的房間,蓋上被子睡覺。只不過,那天晚上,她睡不著,她少女的心突然明白他喜歡住在人跡罕見之地的心境。這樣的一個人,武功超群,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甚至連現(xiàn)在都變得虛無空蕩……
第二天“小情兒”醒了之后,把她叫到跟前,隨手就給了她一竄兩個巴掌。
絕色氣鼓鼓地捂著紅腫的臉龐,像只小兔子一樣,過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