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艾走后,樓上的房門緩緩地打開。
綿綿伸出頭來看了一眼,眼中有層薄薄的水光。
安修廷正有些挫敗感地坐在沙發上,聽見樓上有動靜,重新振作起精神,恢復了平時不動如山的神色。
他對綿綿招招手:“來,到這里來坐。”
一邊說著,不忘提醒保姆給他加件衣服。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十點鐘的樣子了,綿綿穿著可愛的小睡衣,從樓上走下來。
一張小臉完全沒有了之前跟安修廷對抗的那種冷漠,而是滿滿的擔憂,就連腳步都沉重起來。
他走到安修廷旁邊坐下,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爸爸叔叔,你不是說一定能留下媽媽么?我這幾天都這么配合你,你怎么搞砸了呀!”
綿綿說這話,沒有責怪的語調,只是帶著失望。
“你都聽見了?”安修廷有些無力地撐在沙發上。
綿綿點頭,“你說媽媽……她真的要走嗎?”
“我不知道,也許是吧。”
安修廷一手攬過綿綿讓他枕在自己腿上,腦海中卻想起溫艾拒絕他時候的堅決樣子。
她沒有說任何理由,也沒有留給他討價還價的余地,只是堅決地對他的提議說了一個字——“不!”
這不是她第一次拒絕,卻是令他感覺最難受的一次。
以前他強迫她做事,甚至是強要她,她也會哭著拒絕哀求,可那時候他一心記著仇恨,完全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對。
他甚至覺得,對于一個殺父殺母仇人的女兒,他那樣已經很仁慈了。
可這一次卻不同,仿佛一切都反過來,變成他提著尊嚴向她提出請求,卻被她冷硬堅決地揮落一地。
綿綿終于還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媽媽她要是真的走了,那我們該怎么辦?”
怎么辦?
兒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和不知所措的眼神,令安修廷一下從陰郁的情緒中醒過神來!
這件事從他知道的時候,就沒打算瞞著綿綿。
一來這是他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是要把跟他有關的事情都告訴他,讓他自己參與進來,自己學會思考,學會感受喜怒哀樂。
令一方面,他也希望綿綿能珍惜這段時間……畢竟如果溫艾真要離開,他也絕不能再像以前強迫她留下,這也許會是他們母子最值得珍惜懷念的一段相處了。
在他告訴綿綿的時候,綿綿并沒讓他失望,他沒有像不懂事的孩子那樣哭鬧難纏,而是靜靜思考了一天,就像個小男子漢一樣接受了這個現實。
那天他們父子倆談了一小時,最后達成了協議……要努力把溫艾留下來。
那天他答應綿綿,只要綿綿配合,就一定能把他媽媽留下。
看著兒子沮喪傷心的樣子,安修廷努力放下心中那些陰郁的情緒。
溫艾只是拒絕了一次,他怎么能就這么輕易放棄?現在離謝卉要走的時間還有幾天,他至少應該再試試看。
“綿綿,你說你媽最喜歡什么?”安修廷端著下巴,眉頭重重擰成一個川字。
綿綿的目光還是有些渙散,喃喃答道:“我。我媽媽最喜歡的肯定是我。”
安修廷瞬間無語,他從來沒用心想過要如何獲得一個女人的信任和喜歡,現在可好,他腦中轉來轉去,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送禮物給她。
可就連這唯一想到的辦法,他也辦不好……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溫艾喜歡什么。
一陣深深的挫敗感襲來,溫艾對珠寶首飾似乎可有可無,對金錢房產也不太在乎,她既不向往權利地位的虛榮,也不好酒色笙歌的浮華。
除了綿綿,他還真想不到什么才能打動她。
安修廷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綿綿,他要是把這小子送出去……不知道行不行。
就怕這已送出去,不但沒有留下溫艾,反而讓溫艾歡天喜地抱著兒子跑得更快了。
他不能這么無私……
可是,溫艾她到底喜歡什么呢?
…………
接下來的一整天,安修廷都在飛速地思索著,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可他卻完全沒有頭緒。
為了想到溫艾喜歡什么,他囑咐了助理,在他想出來之前任何人和任何事情都不許賴打擾他。
他直接將腦袋里的記憶翻回最初相見她的那一天。
從兩人面對面的第一眼,開始認認真真的去思考,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
他相信只要用心想,總能想到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哦對溫艾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這些他都來不及想。
他只知道,只有先留下她,他才有資格和時間在去思考那些。
安修廷所做所想的這些溫艾一無所知。
她當晚被孟小希狠狠教育了一頓,說她簡直是天下最傻的女人。
孟小希覺得安修廷這次跟以前不一樣,以前他是用命令的口氣說的,溫艾當然不能答應。
可這一次,卻是“求”啊!
是他安大總裁親口來請求的,這樣的好事為什么不答應,只是答應留下,又不是答應把下半輩子都包辦給他。
而且,完全還可以跟他談條件嘛——你要讓我留下,那好啊,給錢還是給名分,咱們都可以坐下來談談嘛。
可是溫艾卻拒絕了。
孟小希說的雖然在理,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爬起來,被安修廷拋棄之后,終于等到他放下臉面求回來,她應該擺出姿態揚眉吐氣地答應,然后再羅列一堆要求,讓他去為了她奔前忙后。
只要想想都覺得無比痛快了。
可她想著那樣的場景,不知道為什么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從他手里要得再多,卻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么折騰他又有什么意思呢?
溫艾忽然感到乏味,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就連上班的時候整個人也是懨懨的。
謝卉看了她這樣,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將那兩張買好的球票拿出來看了看,又原封不動放了回去。
一個安修廷搞得所有人都興致缺缺,這樣的氛圍一直籠
罩在星圖集團辦公室里,一直到了下班,溫艾才終于再也忍不住了!
“謝卉!”
她走到謝卉面前,拳頭捏得緊緊的,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謝卉正要離開,聽見她叫他,腳步微微一停,不知為何竟然有些不敢回頭。
他面對成千上萬的影迷時,也還從沒這么緊張過。
“你不用急著說,其實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呢……你一個星期以后告訴我也來的及。”謝卉一臉酷酷的樣子,卻就是不回頭,分明有點怕聽見她的答案。
“不用了!我已經決定了。”
溫艾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堅決。
“真的決定了?不會過兩天又反悔吧?”謝卉帶著一臉無所謂的壞笑轉過身來,“說吧,你打算怎么辦?”
“我要跟你走!我跟你去美國!”
溫艾擲地有聲的說出這一句!一個字一個字,幾乎像是用盡全力喊出來的一樣!
沒錯!這就是她的選擇,她受不了自己的優柔寡斷,受不了自己總是瞻前顧后想東想西。
這一次,她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為她自己想。
她就是要自私一回,不去想綿綿,爸爸,孟小希,不去想安修廷,甚至也不考慮會不會影響謝卉,她只是自己想走。
謝卉微微一愣,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溫艾雪白漂亮的臉頰帶著一絲激動亢奮的粉紅,顯得無比嬌艷,還有她那雙永遠柔和的眼睛,此時也帶著從未有過的自信光芒。
他一時有些失神。
從第一次見到溫艾,到現在,她其實一直都在變化,在以一種驚人的優美姿態成長著。
不得不說,現在的她美的更加攝人心魄,讓人的目光一旦看過去,就像被磁石吸引,一點都不想挪開。
“你想好了?”掩飾著自己微微加速的心跳,他仰著眉毛挑釁一般地問道:“到了那邊可別跟我說又想起誰誰誰,最后哭著鼻子要回來!你信不信如果你敢那樣,我就把你扔到太平洋里去。”
“信。”溫艾笑著點頭。
說出了她心底的想法,也終于把這個讓人郁悶的事情做了決定,溫艾整個人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低頭看看手表,一天時間眨眼就過,又到了她去照顧綿綿的時間了。
“行了,走吧!”溫艾揚起拳頭,心情不錯滴砸在謝卉手臂上:“我還沒看過棒球比賽,你買的兩章票是不是有我一張?”
“廢話!”謝卉毫不留情揮舞拳頭回了溫艾一拳,嘴角冷嘲熱諷的笑容終于變成了得意的笑……
兩人有說有笑出了公司。
謝卉說既然要走,就要提前準備好,畢竟到了那邊生活上會有很多不習慣,要是提前準備萬全,去了之后的日子就會舒服很多。
溫艾沒有出國長期生活的經驗,所以他決定偷偷仗義一次,幫她把這件事包攬下來。
“我要去買些東西。”
“我去找綿綿。”
“那明天見。”謝卉挑著眉頭十分騷包地跳進跑車,一踩油門疾馳而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他去買東西,溫艾則是去看綿綿,兩人在路口處便分頭去行動。
溫艾照舊攔了出租車,在路上把自己要跟綿綿說的話都提前想好,一遍又一遍默默練習著,生怕有哪個詞語措辭不當,傷害到她最寶貝的小綿綿。
車子剛走到一半,手包里忽然傳來手機的震動聲。
她掏出來一看,卻愣了一下。
一個不算陌生的陌生號碼,竟然打到了她的手機上。
來電人姓名備注的是“安醫生”三個字。
這是之前綿綿被武萌用花粉害得過敏,轉院之后的第二個主治醫生的號碼。
這個人貌似認識安修廷,不過她卻沒親眼見過他們兩人相處的樣子,也不知只是泛泛之交還是親密摯友。
總之,她當時因為被前面那個壞醫生騙過一回,所以也不敢完全相信這個醫生,于是就偷偷找護士抄了他的電話,存在手機里,想著有什么事就第一時間打給他。
后來綿綿在他手上很快康復了,這個電話當然也就沒用上,她甚至都忘了這回事了……
安醫生怎么會忽然給她打電話呢?
難道是綿綿又生病了?
溫艾心里一驚,連忙接通起來:“喂?”
“溫小姐你好,我是海陸醫院的醫生,我姓安。”電話里傳來一個嚴肅而又學究的聲音。
溫艾還記得這個聲音,確實是安醫生沒錯:“你好,請問有什么事情嗎?”
安醫生輕輕一頓,對面的女人仿佛早知道是他,這倒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不過比起更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來說,這只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至于那件更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冷冷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喂?安醫生?”溫艾越發焦急,已經用手勢讓司機靠邊停下,“安醫生,到底出了什么事,請如實告訴我好嗎?”
安醫生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沉默可能嚇到溫艾了。
他連忙解釋:“是這樣的,請溫小姐快點到醫院來一趟,您的朋友出了車禍,現在身邊只有一個孩子陪著,手續和住院費還有后續手術的簽字,都需要您來幫忙。”
“車禍!?”溫艾有些嚇到地捂住了嘴。
車禍可不是鬧著玩的,她身邊的人發生了這種事正是需要幫助的時候,她當然要立刻趕到。
低頭看了一眼手表,這邊人命關天,她先去醫院看看情況,晚點在看看有沒有時間去找綿綿。
“司機師傅,不好意思麻煩您,能轉道去海陸醫院么?”溫艾捂著話筒,跟司機指了指醫院的方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問清楚。
她繼續對著電話里的安醫生道:“我能問問我朋友是誰么?她傷的嚴不嚴重,我現在需要先準備多少錢?有沒有聯系她的家人?”
溫艾一連串的問話,問得安醫生臉色有些說不上的別扭。
他又看了一眼心安理得躺在床上的人,只用了三個字回答了她的問題。
“安修廷。”
“啊?”溫艾一愣,手機都直接摔落在腳下!
她呆呆地看著掉在車里的手機半天,才伸手去撿起來……幸虧不是她開車,否者這一下就足夠把她也撞進醫院里去。
“安醫生你還在么?你剛才說,出車禍的人……是,是安修廷?”溫艾的臉扭得不成樣子。
“沒錯。”
“安修廷他怎么會出車禍?”溫艾說完,才覺得自己這說法有些不近人情。
安醫生卻內心十分贊同她這個說法,因為他也想這么問。
“溫小姐,我只是醫生,并不知道原因,既然你已經趕過來了,那就等來了親自問他吧。”
溫艾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讓司機開往醫院了,張了張嘴,一大堆疑問卡在喉嚨里,最終只能化作一句“好吧”。
安醫生沒再說什么,溫艾掛斷電話,沒多一會兒就到了海陸醫院。
綿綿曾經在這里住院治療,她對這兒還算得上熟悉,進了門診樓之后,到導診臺那里一問,才說出安修廷的名字,護士就立刻給她指出了方向。
看來安修廷這個人走到哪里都這么惹眼啊……
溫艾心里糾結了一下,還是朝護士指出的方向走去。
走到病房所在的那條走廊,溫艾抬頭看見“非直系親屬不得入內,非探視時間不得入內”幾個字這才覺得有點說不出的壓抑,再看看旁邊,果然寫著這里是ICU重癥監護病房!
她停在走廊門口眨眨眼,心里冰涼一片。
重癥監護室一般都是給很嚴重的人住的,里面有很多設備儀器,病人留在這里,就是為了更好的跟蹤生命體征,提高病危患者的存活率!
之前醫生說她朋友出了車禍,她腦子里本能就想到很嚴重的事故,可后來事故的主角換成安修廷,不知為何,她一點也想不出他受傷的樣子。
要不是走到這里,她甚至覺得這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腦海里浮現起他的樣子,從她第一次在海里把他撈起來,他就像是個不死不滅的大魔王一樣,很少生病受傷,跟不會懦弱脆弱,只有他虐待欺負別人,把別人搞得遍體鱗傷的,他自己卻從來都是那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樣子。
別說傷他一下,就連丁點灰塵也仿佛占不到他身上似的。
還有他那輛車……不是凱迪拉克最著名的防彈款嗎?誰還撞得了他。
可是,這樣金剛不壞的安修廷,居然真的躺在重癥監護病房了?
心里像是被一只手緊緊捏著,沒來由的一陣絞痛。
溫艾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來到病房前,她瞇著眼睛從眼皮的縫隙里看出去,生怕直接看見什么太可怕的場景讓她接受不了。
病房的門是關著的,不過上面有一扇透明玻璃,隔著玻璃看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各種亮著燈的儀器,還有輸液管和氧氣瓶。
雪白的床,擺在這些紛亂復雜的一起之中,上面躺著一個人。
溫艾的心跳猛地一停!
根本不需要湊過去看正臉,憑她對安修廷的熟悉程度,就算他滿身插著管子,她也能認出他來!
溫艾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快速擰開門把,推門走了進去。
來到床邊,她死死咬著嘴唇。
床上躺著的人被氧氣罩罩住了大半個臉,但還是不難看出他灰白的臉色,他寬闊結實的身體上多了一些紗布繃帶和簡易鋼板,而且子啊肩膀的地方,似乎還有沒擦干的血跡。
的確是安修廷沒錯。
可卻一點都不像她認識的那個安修廷……
“喂,安修廷……”她忽然有些害怕地輕輕叫了一聲。
病房里,除了儀器有規律地滴滴輕響,再沒有其他的回音。
心底一片慌亂,她張望了一圈,急忙轉身跑了出去。
溫艾幾乎是一路狂奔到安醫生的門前的,安醫生剛送走一個病人,就見溫艾扶著門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睛卻一瞬不瞬看著他,仿佛有很多話要說。
他起身走過去,把她讓進來,關好房門又遞給她一杯水:“你去看過了?”
“嗯。”溫艾有些焦急地點頭,“看過了,他的情況怎么樣?”
“暫時還不好說。”安醫生指著座位讓溫艾坐下,“外傷的情況并不嚴重,初步判斷就是斷了兩根骨頭,外加幾處骨裂,具體情況要等片子出來才能知道。”
溫艾沒有坐下的興致,她雙手握著紙杯,微微有些顫抖,紙杯早已被她捏得變了形。
她看見的那些紗布繃帶和鋼板,原來就是安醫生所說的“不太嚴重的外傷”。
明明已經那么嚴重了啊!
“那內傷呢?”她簡直不敢多想。
“內傷暫時也沒有結論,只是我經驗之下的推測,要先檢查顱內和內臟有沒有出血的情況,還有撞擊之后各項神經反應……這些才是最麻煩的。”
溫艾哆嗦著嘴唇,硬生生挺住身子不讓自己倒下去:“醫生,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沒有家人了有什么要簽字的就我來吧……”
溫艾這話是本能反應,卻也是真心的。
就算給她思考的時間,她也會這么做。
安修廷雖然對她不好,雖然曾經令她生不如死,但真的看見一個人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時候,她是無法去判斷他是不是個好人,也無法再花時間板著手指算計他們的恩怨。
哪怕是個陌生人,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救他。
安醫生看著溫艾的目光忽然有些特別,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看出些什么。
這女人渾身的凍傷連他都記得,難道她自己忘了疼了嗎?
居然會這么關心他啊!
“你怎么知道他沒有家人呢?”安醫生不知自己是個什么心態,忽然開口問道。
溫艾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
安修廷有沒有親人她還能不知道么?按照他的說法,他的家人,都被她的家人害死了,就算他有親人,也就是她和綿綿了吧?
溫艾眼中熱熱的,張口就哽咽答道:“我就是他最親的人了,我說了,有什么事情就找我,我能做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