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事,本君睡不著。”
東君將隨從斟滿的琥珀盞端至面前,淺淺酌了一口,一雙狹長上挑的鳳眼微微瞇起來,仿佛透出三分微醺的醉意,只將那一點清醒的靈光隱藏在最深晦的所在,不輕易叫人覺察。
“對本君今日見過的那個小子,你作何感想?”
“疑點甚多。”
這名隨從名喚做牽邇,平日里最得東君信任,當時東君雖然是單獨一人去面見的陸云滄,卻暗地里將這次見面的細節盡數用影月石錄了下來,轉頭就交給了牽邇,叫他看了一遍。
牽邇聽到東君問起那個少年劍修,他便將自己觀察后的結論如實說了出來:“雖然此人的確是劍修無疑,可陳方麾下從未有過這樣年輕的弟子出現,就算是最年輕的玉斂香,現如今也是四十歲左右,可我觀察了這位少年劍士的骨齡,絕對不超過三十歲,要說是陳方門下,實在是有些牽強,至于陳方那名師弟,這些年一直在到處游歷,直到現在咱們遍布各處的堂口時不時能見到他,只是從未見他身邊有多出過弟子之類的。”
“哦……”
東君輕輕搖晃著手中的琥珀盞:“這么說來,這小子故意隱瞞了他的真實身份——這暫且不提也罷,本君比較在意的是,他是否真的要去找寧贖衣。”
“帝君是擔心,他是寧贖衣暗中排布的棋子?”
牽邇看了東君一眼,隨即低下眼去:“關于這一點,屬下倒覺得不必太過擔憂,倘若此人當真是寧贖衣安排的暗子,自然不可能會在帝君面前說出如此蹩腳而漏洞百出的言辭,依屬下看,這人恐怕只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到寧贖衣頭上去,對于他突然被蝕洞卷入這片海域的言論,屬下以為應當可信,因為在帝君來到日月島之前,屬下已經安排人手將這片海域重重布防,的確沒有收到任何有修士闖入的消息,想來即便這小子有所算計,那么算計的目標也不該是咱們才對。”
“嗯……”
東君點了點頭,眉心忍不住皺到一起,他抬起手來輕輕揉著眉心:“寧贖衣知道咱們妖族太多隱秘之事,本君之前聽聞,妖王連此次謀劃之事都沒有對他刻意隱瞞,可時至今日他仍舊不肯明確表態,一直在人類修士和咱們妖族兩邊游走不定……”
“畢竟伯異族身兼人類與妖族兩脈血統,他要顧慮的事情比咱們多些,倒也可以理解,其實帝君大可不必如此煩憂,這寧贖衣自己下不了決定,咱們何不出手幫他一把?”
牽邇說著便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帝君可還記得,寧贖衣最為疼愛的小妹,寧翩躚?”
“寧翩躚?本君自然記得,只是你怎么會突然提起她來?”
“帝君曾經在屬下面前說過,妖王對于寧贖衣,總是保持著令人匪夷所思的信任,屬下便著人暗中留意調查,最終發現,原來這寧翩躚竟然已經與妖王有了私情。”
聽到牽邇的話,東君雙眸中乍然閃過一抹精光。
“此話當真?”
“若是沒有確鑿證據,屬下也不敢在帝君面前進言。”
牽邇說到這里,嘴角忽然上揚了一下:“說起來,這寧翩躚與妖王只是郎有情妾有意,但寧翩躚顧忌到寧贖衣,至
今兩人之間都未曾再進一步,若是咱們在這背后推一把手,幫寧翩躚跟妖王干脆生米煮成熟飯,到那時,寧贖衣就算不想站隊,恐怕也由不得他了,除非他可以狠下心,直接舍棄掉自己從小疼愛到大的小妹。”
“呵呵……”
東君起初只是輕笑一聲,在沉吟了片刻之后,他放下琥珀盞,朝著牽邇勾了勾手指。
“只是生米煮成熟飯恐怕還不足夠,如果我們決定這樣做,那必須要將事情做絕,做到叫寧贖衣一點回頭路都沒得選,這樣才行。”
“帝君的意思,莫非是要給寧翩躚……”
“噓。”
東君忽然將手指豎在自己紅潤的雙唇前:“天機不可泄露,總之這件事情,本君就交托給你全權負責了,此事涉及到妖王,你行事一定要謹之慎之,萬萬不可被妖王跟寧贖衣發現端倪,若不然,恐怕就連本君都顧全不了你。”
“是,屬下明白!”
牽邇連忙低下頭去應了一聲。
“帝君盡管放心,這件事,屬下必定給您做得漂漂亮亮的。”
“此事一成,本君心中最為掛心的那一塊,也就能徹底放下了,只要寧贖衣站在咱們這邊,凌廣門那里,就成不了任何氣候。”
說完這句話,東君將手曲起來撐在側臉上,目光又飄遠了去:“至于這個突然跑出來的小子,你分析得也對,只要他不會壞咱們的事兒,暫且放過他也未嘗不可,對了,你方才說,咱們各個堂口掌握著陳方師弟的行蹤吧?”
“回帝君,正是這樣沒錯。”
牽邇點了點頭,“陳方的師弟現在正身在幽州呢。”
“幽州,距離西昆侖可是遠呢,不錯不錯。”
東君嘴角勾起來笑了笑:“牽邇,你將這小子冒充點云宗門人的事情,盡快想辦法捅給陳方,若是能叫他們那邊自己鬧起來,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是,屬下遵命。”
第二日,陸云滄一大清早就離開了自己居住的客房,雖然自己的身份略有些尷尬,但不管如何,遠來是客,既然身為客人,那自然是需要去拜會一下主人才是。
對于禮節這方面,只要陸云滄愿意,那完全可以做到讓任何人都挑不出問題來。
給陸云滄帶路的韓家下人,在將他引到會客廳后,就讓他單獨坐在這里等候,自己則去通報去了。
沒等多一會兒,就有一個中年修士隨之前通報的那名下人一道來到了會客廳。
陸云滄見人來了,連忙站起身來,十分恭謹地朝對方行了一禮,這修士修為在金丹后期,而陸云滄身為劍修,本身收斂起劍氣來時,外人就很難覺察他的真實修為,如此當他做出一分晚輩作態來時,這中年修士也沒覺察到什么異樣,反倒是十分理所應當地受了陸云滄這一禮。
“小友不必多禮。”
明明是等陸云滄這一禮行完才說的話,但這中年修士卻說得好似真的似的,在伸手虛扶了陸云滄一下后,他自己率先坐到了主位上去。
“小友請坐。”
“多謝前輩。”
陸云滄并未感到任何不適,之前還在陸家時,他雖然應酬得少,卻也
不是沒見過其他人應酬的場景,如今應對起來得心應手。
“小友因緣際會來到我東昆侖日月島,原本應該是好好接待才是,可嘆小友來的不巧,這兩日島中正在籌備祭祖事宜,家主跟二當家的都抽不出身來,便托我來照看下小友,小友若是有什么需求,盡管與我提就好,只是因為近日就要祭祖,島上許多地界此刻都不許外人進出,還請小友謹記,尋常時候萬萬不可擅自走動,若是在島上待悶了,想要出去走動一下,最好也喊上幾名下人為小友帶路。”
陸云滄聽了心里暗笑,祭祖什么的絕對是個幌子,這分明就是怕自己在這里調查出什么不利于他們的消息了,好在他現在也沒打算在日月島久留,如今聽對方明面上挽留、暗地里巴不得他早點走,他倒也樂意順水推舟。
因此,他在臉上做出一副十分遺憾的神情來,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道:“如果不是晚輩身上還有要事,恐怕定是要在這邊叨擾許久的,可惜原本晚輩所剩的時間就不多,如今又被蝕洞突然卷到這東昆侖來,時間于是愈發緊迫起來,今日想要面見韓家主,一來是想要表達謝意,二來也是想要向韓家主辭行,既然韓家主事務繁忙,那晚輩就在這里向前輩報備一聲,如若不然,晚輩唐突離開,也是顯得太過失禮。”
那中年修士聽到陸云滄嘴里說著要馬上離開,心中一喜,跟陸云滄猜測的一樣,他們韓家人還真是恨不能陸云滄早點離開,免得覺察到他們跟妖族背地里的交易,只是想歸想,他們卻苦于沒什么好的借口能直接趕人走,如今對方直接提出要離開,真是最好不過。
心中雖然快意,但中年修士表面上總是對陸云滄挽留了一番,最終看在對方“去意已決”的份上,表示可以為陸云滄準備一些靈石丹藥,好幫助對方盡快回到西昆侖去。
對于韓家的這份“心意”,陸云滄沒有拒絕,雖然他并不缺什么靈石丹藥,而且對方很有可能在贈送的東西里面留下什么標記,但這些都是后話,當面是決計不能拒絕的。
于是在得到了韓家贈送的靈石與丹藥之后,當天下午,陸云滄就直接離開了日月島,御劍飛向了東西昆侖相連接的邊界。
在陸云滄離開的同時,一直負責在暗中監視他的妖族立刻將消息稟報給了牽邇,牽邇則將消息轉達給了東君。
“帝君,那個叫陸云滄的年輕人已經離開日月島了,監視他動向的人說,他的確是朝著東西昆侖兩界接壤的地方去了。”
聽了牽邇的稟報,東君半晌沒有開口,只是單手托著側臉,仿佛在沉思些什么東西。
“帝君,你看要不要派人繼續跟著這小子?”
牽邇見東君沒有反應,便加了一句。
“不必。”
這會兒,東君才懶洋洋地開了口:“你只需要照著本君之前吩咐的,將這小子冒充點云宗門人的事兒盡快捅出去就好了,等等,我改變主意了,這事兒不要先讓陳方知道,而是——除了陳方之外,所有人都知道,做到這一點,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只要是帝君的吩咐,屬下從來不在乎難還是不難。”
牽邇沖著東君單膝跪下行了一禮:“帝君放心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