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安安靜靜散步的人?”
寧贖衣的話叫山鬼笑了起來:“如今這妖族當中,似你這般有散步的閑情雅致的人已經不多了。”
笑著笑著,她又忽然停了下來,兩道英氣的眉毛微微擰了起來:“不對,你身上似乎除了妖氣,還有些其他的東西存在……你……”
山鬼雙眼微微一瞪,似是有著一點點的吃驚:“你并非純血妖族?”
“你在昆山待了這么久,妖族也來到這里這么久了,莫非你就沒聽說過伯異族?”
寧贖衣依舊笑得一臉溫文爾雅:“我是伯異族的族長,血脈中的確只有一半妖族血統。”
“有意思。”
山鬼看到寧贖衣被識破血脈后,神情中仍舊沒有任何變動,于是再度笑了起來:“你叫什么名字?”
“在在下的認知當中,洪荒異種應該從不會輕易問別人姓名。”
寧贖衣凝視著山鬼那雙黑得貌似深不見底的眼眸,似笑非笑地問道:“不知姑娘忽然問在下的姓名,可是有什么別的意思?”
“呵呵。”
山鬼眼波流轉,將寧贖衣上下打量了一通:“莫非沒什么其他意思,就不能知道你的姓名了嗎?”
“寧贖衣。”
出乎山鬼預料的是,明明自己還沒有明面上給出任何回答,眼前這個風姿翩然的半妖男子卻給出了自己之前并不奢望的回答。
“我的名字叫寧贖衣。”
“寧贖衣。”
山鬼將這三個字在口中低聲重復了一遍,每一字都念得認真細致,仿佛要將這名字咀嚼碎了一般,而后她抬起眼來,眼神中閃爍著足可以稱之為開心的光芒。
“懷恩。”
山鬼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仿佛自己都帶著一點點的不確定:“我的名字叫懷恩,而你,寧贖衣,是從我存在在這里開始,直到現在為止,第一個知道我名字的人。”
“聽起來十分榮幸。”
寧贖衣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而后信步走到山鬼懷恩身邊去,站到與她齊平的位置上抬頭看了一眼半空中的月色。
“這么多年來,你都是喜歡一個人站在這里賞月嗎?”
“你這句話,基本上說的沒錯。”
懷恩并沒有對寧贖衣的靠近表現出什么抵觸的情緒來,她甚至也跟著一起抬起頭看向夜空中的月亮:“除了沒有‘喜歡’那兩個字,從前的昆山沒有這么熱鬧,上面廣袤又荒蕪,只有一些跟我差不多年歲的洪荒異種生活在這里,然而就連那個時候,只要是我在的地方,周圍就不會出現其他人,我明明什么事情都沒有做,沒有傷害到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可所有的洪荒異種都不喜歡我,他們怕我……”
“昆山是我的家,也是我的牢籠,我跟其他的洪荒異種不一樣,在妖族來到這里之后,其他的洪荒異種都離開了這里,當時我也試圖離開過,然而后來我才發現,我被規則束縛住了,根本離不開這個地方。”
“后來,聚集到
昆山上的妖族越來越多,我發現,不光是洪荒異種怕我,就連妖族也同樣懼怕我,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我其實,什么都沒有做過。”
懷恩說的這些話,寧贖衣倒是聽懂了。這千百年來,山鬼懷恩可能經常會一個人站在這個地方賞月,但并非因為她喜歡這樣,而是說,她除了這件事情,沒別的事情好做。
如果換做別人,恐怕很難理解到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孤獨。
在如此漫長的生命中,沒有一個朋友,甚至也沒有一個同族,山鬼并非真的如同傳說中那樣嗜血殘暴,也不是真的毫無感情。
站在他面前的山鬼,甚至在回憶起過往時,臉上流露出了可以說是十分寂寞的神情來。
“我什么都沒有做過,可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人人畏懼的煞神,其實我懂的,那些畏懼著我的,不管是洪荒異種還是妖族,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殺死他們,可我的心中好似也被規則所束縛了,就連殺人,我都做不到隨心所欲,寧贖衣,我覺得只有你才是正常的,像我這種連什么時候露出獠牙都不能自己做主的怪物,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懷恩冷笑了一聲,而后搖了搖頭:“不說這些掃興的東西了,我怕說得太多,連你也走了,以前沒人會站在我身邊聽我說這么久的話的,你是第一個,恐怕也是最后一個。”
“只有一個也好過沒有,不是嗎?”
寧贖衣微微笑了起來,目光中浸滿了難以言喻的溫柔:“不管是什么生靈,心里所能承受的孤獨與秘密都是有限度的,一旦超出這個限度,就會生出痛苦的情緒來,若是有一個人可以聽一聽你心里的話,這種痛苦就能緩解幾分。”
“聽起來你好像很明白這種感受似的,莫非你也是一個心中有秘密的人?”
懷恩故意湊近到寧贖衣面前去,貼著臉看向他那張八風不動的笑臉。
“你倒是說說,我猜的對不對?”
“你猜得很對。”
寧贖衣沒有后退,他凝視著山鬼懷恩近在咫尺的容顏,語調也放得十分輕柔:“我的心里也有很多很多秘密,很多不能跟任何人說的秘密,所以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才能感覺到那種同樣的味道。”
“不如你跟我說說看?”
懷恩勾起嘴角來:“你都聽過我的話了,我也想要聽聽你的心事呢。”
“我這個人,十分膽小。”
寧贖衣抬起手來,竟是撫在了懷恩的臉頰上,手掌所觸摸到的,是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的皮膚,沒有想象中的溫軟,但卻莫名透過來一絲安全感。
“如果沒有絕對的安全感,我絕對不會開啟心上的那層外殼,因為我心中所蘊藏著的秘密,足以讓這天地都為之震驚。”
“懷恩。”
山鬼的眼神往寧贖衣手掌所在的方向偏離了一下,而后她將頭微微朝著他手掌所在的方向依偎過去,將一部分重量依靠在了寧贖衣的掌心中。
“我說過了,我的名字是懷恩,這是我自混沌之中誕
生之時,天地規則所賦予我的名字,寧贖衣,我愿意把這個名字交給你,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把‘寧贖衣’這三個字,同樣交給我。”
這句話一說出來,寧贖衣立刻就感覺到周圍的空氣改變了。
雖然仍舊有晚風環繞身旁,但這一刻空氣中已然多出了不少五行規則之力。
寧贖衣思忖了許久,他明白,這是山鬼在主動向自己遞出協議之約,只要自己鄭重地說出自己的名字,那么這份契約就算是完成了,只是對于山鬼為何突然向自己邀約,她的動機與目的,在現在的寧贖衣來說,仍舊是一團謎題,如果契約了山鬼,那么對寧贖衣來說,實力無疑會更上一層樓,可問題在于,他并不清楚自己契約了山鬼之后,究竟要付出什么代價。
任何形式的契約,主動權都掌握在主動提出的那一方手中,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所以寧贖衣并不能在未契約之前,提前知道契約的內容,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這一把,究竟應不應該賭一賭。
思緒轉得飛快,而在現實中,時間只不過是過去了一瞬而已。
“寧贖衣。”
在吐出這三個字的一瞬間,寧贖衣仿佛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擔一般,眼中神色一下子澄明了起來。
“我同樣愿意把這三個字交托與你,既然這是你的期望。”
“好!哈哈!好!”
聽到寧贖衣應允了自己的契約,山鬼突然揚聲大笑起來,環繞在四周的五行規則之力伴隨著她肆意的笑聲擰成了一股風,在她與寧贖衣之間不斷地徘徊涌動,最終這股風一分為二,分別沒入了寧贖衣跟懷恩兩人體內。
“我孤單太久了寧贖衣!”
契約簽訂之后,懷恩與寧贖衣之間的關系儼然已經不似之前那般還需要保留著一分距離來互相試探,她湊到寧贖衣跟前去,直接撲進了他的懷中,將下巴抵在他的胸口處。
“你是唯一一個可以聽我說話,又愿意聽我說話的人,寧贖衣,既然你同意了契約,我就不可能放你走了,寧贖衣,你怕不怕?”
“若是怕,我就不會同意你的契約了。”
寧贖衣笑了起來:“契同生,約共死,這個契約看起來對你似乎并沒有什么好處。”
“我不能終結自己的生命,即使之前孤獨得想要發瘋,可還是無法自己了斷這無聊而又無謂的一生,我的直覺告訴我,跟你在一起之后,絕對不會再這么無聊,可一旦你死了的話,我豈不是又要回歸到之前這種無聊的日子當中去?還不如就契約一下同生共死,這樣什么時候你死了,我也會跟著死,就不會再被這種痛苦的感覺給折磨了。”
就在寧贖衣正準備多說點什么的時候,懷恩突然扭頭看向了一旁,嘴里還“咦”了一聲。
“怎么了?”
寧贖衣看向懷恩看去的那個方向,但他并沒有看到任何特別的東西。
“一個小東西。”
懷恩低聲笑了下,下一刻,她的身影就突然消失在了寧贖衣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