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假設我們全都瘋狂,彼此之間便有了解釋,許多謎團也將迎刃而解。
——馬克吐溫
樑小夏心裡明白,澤德說得半點都沒錯,她是沒有任何力氣去阻止他了。
體內的毒液性烈至極,像一條遊走於血管間咆哮的火蛇,又燒又脹,疼得樑小夏感覺身體都快不屬於自己,偏偏美杜莎能夠讓普通人三秒倒地的致命毒液遇到了樑小夏體內的綠色霧氣,前者不斷破壞她的身體機能,後者尾隨其後緊跟修復…毒液與生命綠流之間形成了一個脆弱的平衡,堪堪將樑小夏拉扯在死亡線之上。
即使她此刻還有鋼箭,能夠勝過澤德的把握也幾乎沒有。曾經的對戰使得樑小夏非常明白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男人究竟實力多強,每一刀都能揮舞出氣勢磅礴的壓制氣息,她勝算不多。
手臂上兩個小牙孔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黑色,樑小夏脊背抵在神廟石門之前,伸手將衣袖向下拉,腳踩在皸裂的石板地上,一步都不肯讓,盯著澤德,咬著嘴脣一言不發。
“夏爾,讓開,否則我讓你用生命證明自己的愚蠢。”
澤德一刀虛斬,猛烈的氣刃掃過樑小夏身側,在她背後的石板大門上留下一個巨大十字,樑小夏胳膊一疼,衣袖落下半截,上臂汨汨流出黑色的血。
“我說,讓開!你聾了嗎!”
澤德暴躁地握著彎刀,連續揮斬,很快樑小夏身上又多了好幾道割開皮肉的新傷口。固執的耀精靈不爲所動,被刀風掃過眼前。眼睛都沒眨一下,定定望著澤德。眸中光芒堅決如鐵。
“夠了!頑固不化的精靈,你以爲我真的不敢殺你嗎!”
澤德已經忍到極限,翻轉刀刃對準樑小夏,單手握刀再不保留力氣,全力斬出。狂暴的風捲帶著鋒利的刀刃轉眼就到樑小夏胸前。如同一柄帶著尖錐的巨大突刺,將樑小夏轟到石門上,脊背重重撞在厚重大門板上,衝開了緊閉的神廟大門。
樑小夏擡起痠麻的手臂。看著手中抵擋住澤德全力一擊的日蝕,感覺人生真是諷刺。她用澤德送給自己的弓,在澤德的攻擊下逃過一命。
不再抱任何期望的樑小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彷彿沒有看見澤德邁步走入神廟裡的身影,自顧自地冷冷說到:
“千鶴已經死了。”
男人前進的腳步生生頓在半空,背影有片刻的搖晃。然後他轉過身,迎著射進神廟的昏暗光線問:
“你說什麼?”
樑小夏冷笑。眼中悲哀轉瞬即逝,用比之前更清晰更大聲的語調回應:
“我說,千鶴已經死了,是我害死的,你聽不明白?…要不要我用白精靈語和暗精靈語再重複一遍。”說完。樑小夏無視澤德已經開始顫抖的胳膊,用另外兩種語言再將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夏爾。你如果想要用這麼拙劣的謊言來激怒我,想要絆住我的腳步,還太幼稚了些,你以爲自己隨便說說話,我就會相信你嗎!”
澤德其實已經生氣了,咆哮的憤怒像一片正在迅速形成的漩渦,吞噬他的理智他的目標。
“千鶴在被識破混血身份後,決定從西晶森林離開,但是被我的對手抓住利用,他們站在海邊山崖上,當著我的面,一腳踩在千鶴臉上…千鶴被打得連聲音都出不來。他們威脅我答應條件,只要我鬆口,他們就能釋放千鶴。
不過,我沒答應他們,沉默地看著千鶴被活活打死了,一個混血而已…現在千鶴的屍體在我的空間裝備中,你想看看嗎?”
“你他媽的閉嘴!說夠了沒有!”
樑小夏述說千鶴死亡時清淡平常的語氣,徹底激怒了澤德。她的綠眼睛中一片死寂,沒有任何情感地與澤德對視,沒有後悔,沒有悲慟,也沒有得意,就好像千鶴不過是螻蟻,是秋天樹上落下的枯葉,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關注。
澤德很聰明,能判斷出來樑小夏的話,她言語中對當時場面細節的描述準確到位,一點都不像是謊言。正是這種判斷,使澤德感覺到自己的胸口跳動的血液都被抽空了,惶恐之後,迅速被另外一股暴虐的,瘋狂的復仇之心替代。
丟掉了黑色彎刀,澤德握拳迅速衝上,樑小夏感覺到肚子上一疼,被一個拳頭重重擊打在柔軟肚皮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飛去,腰像斷了一樣再次撞擊在石門上。
“你殺了我兒子,我就送你去和他作伴。”此刻的澤德雙眼通紅,像一隻被徹底激怒的豺狼,一手提起樑小夏的衣領,將她舉起來向地上狠狠一扔,一隻手踩在她想要去拿弓的手背上。
“對了,他們是怎麼虐待千鶴的,我就怎麼對待你。讓我們看看,偉大的耀精靈弓獵手沒有了手以後怎麼拉弓…”
澤德蹲下身,一隻手握上樑小夏被踩著的手指,抓住她的食指,反方向一點一點向上提起。
“千鶴死後,你有沒有後悔過?有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今天?耀精靈,這是你應得的,背叛朋友的人,不值得可憐同情。”
樑小夏冷笑一下,“背叛朋友的人”,手上突然傳來的劇痛使她悶哼一聲,脊背後瞬間透出冷汗。
食指折了,角度詭異地向手背上彎曲。澤德卻沒停下,轉而捏住樑小夏的中指,重新向上提起。
“你不配做人,不配享受這世間提供給智慧生物的一切,像你這樣的敗類,只適合當食物…所以,耀精靈,等你死了,我會割下你的頭顱放在酒罈裡泡酒,就著酒一口口吃掉你的肝臟。”
中指也被掰斷了,樑小夏疼得臉色慘白,嘴裡卻倔強地不發出半點求饒聲和痛苦的呻吟聲,一雙眼看著澤德扭曲的臉龐,猛地將手一抽,扭身將蹲著的澤德踢翻,一把去奪澤德另一隻手上捏著的美杜莎。
兩股方向相反的力量同時施加在小銀蛇細長的身子上,拽得美杜莎差點被撕扯成兩半,劇痛使她一下子就從昏睡中醒來了。
“嘶——痛——放手——”
美杜莎感覺澤德捏著脖子的手像一個鐵箍,掐得她骨頭都要斷了,後面樑小夏拽著她尾巴,力氣大得她尾上鱗片要全被擼下來,還有拉扯中快要破開的肚皮…不堪忍受的美杜莎迅速從蛇身恢復成半人半蛇的女身,脫離澤德的控制和樑小夏的爭奪。
“耀精靈,你抓疼我了。”
粗大的銀色蛇身纏上樑小夏身體,美杜莎趴在樑小夏背上狠狠一勒,“就像這樣。”
樑小夏被勒得吐出一口心頭黑血,感覺體內的蛇毒去了幾分,臉色迴轉。
“對不起,大神侍小姐,下回我會小心不抓疼你的。”
相處不過一天多,樑小夏早就捏住了美杜莎的脈,稍微加大了一點體內綠色霧氣的流轉,拍了拍蛇女長髮柔順的腦袋,就哄得美杜莎不再生氣了。
澤德見樑小夏站起,防備地向後退去,他也恐懼樑小夏手中的青色箭矢,轉而想到自己已經摺斷了她的手指,心裡又稍微安定一些,打定主意後甩開樑小夏和美杜莎,直接轉身向神廟深處跑去。
“耀精靈,他是誰?爲什麼要向裡面跑?”
美杜莎疑惑地詢問,笨重的蛇身纏在樑小夏身上,讓她急欲追上去卻動彈不得。
樑小夏見澤德的背影即將消失在神廟深處,急得口乾舌燥,抓住美杜莎喊到:“鬆開我,我們得快攔住他,不能讓他進神殿裡去。”
樑小夏沒回答美杜莎的問題,認爲自己已經是對方朋友的美杜莎也沒追問,聽話地從樑小夏身上下來,扭著蛇身,胳膊抱住樑小夏,速度極快地向神殿裡滑游過去。
“離開的關鍵一定在那個神像的手中!”
澤德一進入神殿,第一眼就落在大地之母手捧的綠色樹枝上。對妻子的下毒基本完成,後續餘毒投與不投,關係不大。只要自己先離開,斷了整個血腥城堡唯一的出路,將那個該死的耀精靈永遠囚禁在這裡,也算是替千鶴報仇了。
“快,快攔住他!”
樑小夏不能拉開有實體的弓,卻不是不能拉開直接由自己的精神力形成的弓。從美杜莎身上抽取青色能量後,手掌一揮,一柄如同藍色火苗的意念之弓從她伸開的五指中伸展開,弓的表面覆蓋淡青氣流,很快,一支同樣的淡青色箭矢從弓的中心出現,被她輕巧地拉開,瞄準了奔跑中澤德的背心。
澤德已經準備去爬大地之母雕像的腳了,倉促中向背後一望,見到一支指向自己的淡青箭矢,心直接冷透半截。
那是什麼弓?那耀精靈不是手指斷了嗎?
只要一箭,剛剛被毆打,手指被折斷的屈辱全都能找回來;只要自己一個念頭,耀精靈被背叛的羞辱就能得到償還;只要手指一鬆,就能射死澤德,讓他的靈魂全部碎成渣滓,永不超生…只要簡簡單單的…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