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麗的玫瑰凋謝的最快。
——安德烈?莫洛亞
天啊,那是什麼!
樑小夏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瘋女人破碎衣袍下的身軀。
本以爲瘋女人的黃金面具只是個面具,上面刻了某種銘文無法取下,可她沒想到,那件黃金面具根本不是她看到的局部,整張面具是從頭部延伸下來,包裹住瘋女人全身的金色盔甲!
瘋子女耀精靈的雙肩、胳膊、身軀、雙腿…除了頭髮、耳朵和後頸外,每一寸皮膚都被金黃色的金屬覆蓋住,即使在光線不佳,狂風大作之中,還依然反射出金中帶紫的詭異光澤,紅黑色的銘文糾結(jié)著、纏繞著爬滿了她的全身,像活的一樣,在瘋女人的金色盔甲上緩慢遊走,伸縮,還會像心臟般震顫跳動,如同一條條扭曲的紅色細身子毒蛇,爬滿瘋女人的身體。
除了盔甲上的銘文外,十三個圓圓的,蘋果大的紅斑也十分醒目,畸形的紫紅色圓斑讓樑小夏想到了腫瘤,然後身軀一顫,驚恐地坐在地上。
這十三個圓斑的位置,是月灼之刑中插入水晶柱的位置!一模一樣!
用小剃刀剝下身體的表皮,在身上一寸一寸插入水晶柱,看著自己身體裡金色的血大量噴出,指甲摳出來的銘文,連靈魂都無法承受的痛苦……樑小夏的記憶迴轉(zhuǎn)到了看到鏡月受刑的那一天,身體彷彿又感受到了刻骨銘心的痛苦,本就受傷的臉更顯得慘白灰敗。哆嗦著嘴脣,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她也受過月灼之刑!這個女精靈肯定知道鏡月死亡的內(nèi)幕!
樑小夏第一次對對面的女人感到恐懼,坐在地上連連後退。月灼之刑是唯一一個她完全不願去回想的記憶,滿滿的傷害,滿滿的痛苦,連哭泣都是奢侈,疼得聲音都發(fā)不出來,靈魂被撕扯。被一刀一刀地割。被收緊壓痛……
“呵呵,呵呵呵…咯咯咯咯咯…”
詭異的笑聲再次從瘋女人口中發(fā)出,像兩把生鏽的鋼刀刀刃相接,來回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她無所畏懼地站在山頂?shù)目耧L中,任由腦後糾結(jié)的茶色長髮一團團隨風伸展開,向四方散去。笑聲如同喘不過氣般斷斷續(xù)續(xù),聽起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滲人驚悚。
樑小夏也被瘋女人突然的笑聲嚇壞了,這個女人雙眼中沒有一點光芒。呆滯地好像陷入自己的世界無法醒來,身體卻依然有主人的意識,一步步走向樑小夏。伸手覆蓋在她纖細的勃頸上,一點一點,手指加重力道,一點一點收緊。
“你幹什麼!我是鏡月??!”
樑小夏握住瘋女人的胳膊想將她的手掰開,這次卻一點作用都沒有。瘋女人的手腕像鐵箍,無論她怎麼去撼動,都無法挪動分毫,頸椎都快被她捏斷了。
“鏡月…鏡月…”
瘋女人念兩聲後,厲聲尖叫起來,高亢尖叫後,聲音又虛弱幼嫩得像只幼貓:“鏡月,你病了,你的心病了。你躲著我,你不愛我了,你病得很重。大家都病了,他們不相信我,他們不愛我,都需要治療。放心吧,我會治好你的,相信我,我能治好你!乖乖的,不要動,等我治好你就不疼了…聽話…”
若瘋女人口中醫(yī)治她的方法就是掐死她,樑小夏一點都不想接受。
她屈起胳膊肘,向著瘋女人的側(cè)臉用力肘擊,趁著對方被她擊打得鬆開手指,又擡起一腳揣在瘋女人腹部,將她踢了出去。
樑小夏雙手按著自己的脖子,連連咳嗽,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咳咳…咳咳咳…呼——凡是扯上鏡月的,沒一件好事情?!?
她尊敬僅存於世的耀精靈,希望能從中發(fā)現(xiàn)些關(guān)於過去的線索,可不代表她被掐著脖子快弄死的時候都能忍耐,何況對方還讓她想到了十分不好的事情。耀精靈怎麼了,該踹還是要踹!她自己也是耀精靈,不需要對瘋女人留那麼足的情面。
瘋子艾莎被樑小夏踢開,也不站起來,也不反擊,只是雙手抓著石頭地面,一抽一抽地掉眼淚,戴著金色面具的前額不停向青灰色的石頭地面上猛烈地磕,力氣用得極大,砸得地板“砰“”砰”“砰”劇烈地響。
山風依然狂放,像瘋魔的野獸般,從四面八方對著樑小夏胡亂吹卷,吹得她站都站不穩(wěn),整個人冷透到了心底。
通完因加穆尼的石門內(nèi),傳出一聲奇異的響動,一面藍黑色如同深淵漩渦般的傳送門在石門門框上打開,漩渦背後,黑影卓卓,竄動的腦袋似乎都在透過石門向外觀看,冷冷審視著他們的新夥伴。
“…兩個…耀精靈……意外…..稀客…..”
一個醉醺醺的,不著調(diào)的聲音從石門中傳出,飄渺地傳入樑小夏耳朵中,不屏住呼吸根本聽不見,很容易將那個沙啞的聲音聽成呼嘯的風聲。
樑小夏喚出時俟,向石門的方向警惕地挪動兩步,站在離那個漩渦一米遠的地方,豎起耳朵仔細聽裡面?zhèn)鞒鰜淼穆曇?,這次聲音清楚了些,略微斷開的句子從石門後傳出,用的是樑小夏熟悉的大陸通用語:
“什麼時候耀精靈也成了罪大惡極….犯人….小姑娘抓緊時間……半小時…..殺了你的同伴….或是死亡….”
石門裡傳出的低沉粗野的聲音令樑小夏不寒而慄。
他什麼意思?半個小時內(nèi)殺掉自己的同伴,否則會死亡?爲什麼要這麼做?
“先生,先生,您再說一遍——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樑小夏在狂風中扯著嗓子大喊著,單手扒著石門的門框,另一隻手向漩渦中伸去,又被狠狠地打了出來。
“……禁斷之門….每天只有一個人能通過….快殺了她……再磨蹭下去你會後悔的……”
這次。石門內(nèi)傳出的聲音比第一次更小,門內(nèi)最後的聲音乾脆被突然加大的狂風蓋下去,本來藍黑色的漩渦瞬時加深,暗藍如夜,漩渦也轉(zhuǎn)得更快了。
一道風颳過樑小夏臉頰,擦出一條細細的傷口,她臉上一疼,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臉頰。指尖上沾著的血珠。毫無疑問地向樑小夏述說一個事實——山頂上的風在加強,開始像螺旋絞肉刀一樣,準備將樑小夏攪成肉餡。
樑小夏向著旋風外跑去,想找到她們爬上來的白骨階梯,這些風卻像有意識的風牆,又將樑小夏擋回來。阻止她出去,連她頭上的天頂,都被青藍色的旋風覆蓋。一絲縫隙都不留,徹底堵死了樑小夏的所有退路。
遺棄之地的傳送銘文還能發(fā)動,樑小夏心安兩分。又坐下來,手指捏著眉心考慮目前的狀況。
怎麼辦,這道門只能容許一個人通過,她要放棄,還是殺了面前的耀精靈繼續(xù)前進?
這個名義上是她的同胞。被折磨瘋了的女精靈,與鏡月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係,她的身上也許能夠找到很多問題的答案,雖然這個不定時的炸彈隨時有可能跳起來掐死自己,樑小夏依然不想放棄。殺了面前的瘋子,線索就斷了。樑小夏不相信自己能夠好運氣到再找到一個活著的上古精靈瞭解事情的真相,更不可能好運氣地找到個認識鏡月的上古精靈。
再次,樑小夏摸著自己的胸口,輕輕問自己的心聲,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沒辦法狠下心,殺了眼前這個趴在地上,精神脆弱的女人。也許她曾經(jīng)罪大惡極,也許她曾經(jīng)做過什麼對不起鏡月或者對不起耀精靈的事情,可那個女人的罪,不該由樑小夏審判。樑小夏也覺得自己沒有權(quán)利去給她定罪並終結(jié)她的生命。
這個瘋子女精靈所有對不起樑小夏的事情只有兩件——拉著她跳懸崖,想要掐死她。這兩件事,都是在瘋子艾莎的神智不正常的情況下做出的,更何況對方還使用神秘的治療能力出手救治了她,雖然沒有完全治好,也讓她恢復許多元氣。
可若不殺了她,自己就沒有辦法進入因加穆尼。沒有辦法找到千鶴的靈魂之石並且釋放他被困的靈魂。一命換一命,是該用生者寶貴的生命換取死者永久的安寧,還是該用已經(jīng)死去的人換來生命的延續(xù),樑小夏實在無法抉擇。
樑小夏握著弓,久久都沒有動,整個人任由不斷加強的風將身上的衣袍割裂,石像一般沉穩(wěn),也只有眼中明暗交替的光芒,能夠顯示她內(nèi)心在劇烈地掙扎。
“算了…”想了很久的樑小夏放下時俟,走到依舊用頭撞地的瘋子艾莎面前,向她伸出了手:“把手給我,我?guī)闳ヒ婄R月,不是我假扮的鏡月,真正的鏡月…”
“啪——”
樑小夏的手被粗暴地打斷,她胸口一疼,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被瘋子艾莎撞在地上。她最終稿沒有下狠心殺掉艾莎,瘋子艾莎卻不饒過她。額頭在地上磕了很長時間艾莎臉上的面具依舊完整如初,上面沒有一點凹陷痕跡和刮痕,只沾了些黑色的灰。
“不——!你騙我,你不是鏡月,你不是!”
瘋子艾莎的右手高高舉起,手心凝聚著一團奇異的白光,將樑小夏死死按在地上,衝著她的頭砸下。
“大膽的精靈,居然敢冒充鏡月!你憑什麼冒充他!你們長得根本就不像!”
瘋子艾莎壓在樑小夏身上,手裡的光球像個小太陽,球體上一串串血紅色的銘文浮動,將狂暴的能量束縛在瘋子艾莎的手心內(nèi),逼迫緊壓不讓光球爆炸,隔著相當一段距離的樑小夏都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恐怖能量與球體極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
聽艾莎的話,她似乎恢復了些理智,終於不再將樑小夏當做鏡月對待,這是不是也意味著,她可以開始嘗試著與瘋子艾莎好好正常地溝通了?
“你聽我說,我要帶你去見鏡月!只要見到他,一切都清楚了!”
樑小夏出手握住瘋子艾莎的手腕。手臂用力阻止對方將光球砸在自己的臉上,可瘋子艾莎的力氣極大,她用力握著光球,在拉鋸中將手中灼熱的光向樑小夏的臉頰移動。
“別想和我搶鏡月,你休想!鏡月是我的,誰也不能奪走!”
不知道女瘋子又將樑小夏當成了誰,說出口的話極爲陰狠,帶著血淋淋的威脅意味。只想置樑小夏於死地。
樑小夏左眼一疼。血色蔓延上了眼眸,她眼中的世界瞬間分成了兩個。
一個是現(xiàn)在的她,被瘋子艾莎按在地上,光球離她鼻尖只有幾十釐米,高熱的氣浪烤得樑小夏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另一個是瘋子艾莎記憶中的某個畫面,她按著一個長髮散亂的女精靈。用同樣的姿勢壓著對方,手上同樣握著白熾光球,一點點向?qū)Ψ奖平判∠膹寞傋影挠洃浿小I踔聊芮宄乜吹脚砸`臉上的震驚、痛苦與絕望之色。
“和我搶鏡月的人,都該死!”
瘋子艾莎手上的力度猛然加大,手中的光球脫手而出。朝著樑小夏的鼻尖砸去。
殺戮左眼中的記憶時間軸似乎被拉得很長,一切動作都變慢了。樑小夏眼看著,被瘋子艾莎壓著的女精靈的腦袋在光球的撞擊下擠壓、變形、五官一點點被燙得焦黑、凹陷,直到眼球深深陷入頭顱,濺出一圈純金色的。如同王冠形狀的血…
“轟——嗤啦——”
現(xiàn)實中的光球同時砸下,砸在樑小夏臉頰邊的地上,直接打出一個深深的洞。樑小夏脖子向一邊歪著,堪堪躲過這致命一擊,順手抓住時俟,將弓套在瘋子艾莎腦袋上,卡住她的脖子拼命向外頂。
“你太自私了!沒有誰生來就該是屬於誰的!”
樑小夏眼睛紅得如同火燒,瘋子艾莎的記憶刺激得她失控。
一間房子,裝飾華麗的牆壁上掛著漂亮的藤編壁畫,大開的窗戶外,瀑布流水從巨大的樹頂傾瀉而下,如同美麗的白綢??纱吧?、牆上濺滿了血,暗金色的血液順著牆壁緩慢落下,拖出一條又一條細長的水線。
地板上,幾十具屍體散亂仰躺,幾乎快逼得人無處落腳。每一具屍體,都是穿著漂亮衣裙,身材窈窕的耀精靈,有老有少。
每個耀精靈的臉都是是血肉模糊,傷痕累累的,有幾個胸口開著大洞,有幾個耳朵被撕掉了,還有幾個的身體被殘忍地斷成兩截,在地上拖出一條寬闊的血帶。
瘋子艾莎從新添的屍體上站起,站在房間中央,環(huán)顧四周倒地的屍體,嘴角掛著滿意的笑容。她看著一屋子的屍體,好像在欣賞自己的傑作,先是捂著嘴輕輕笑…之後笑聲逐漸加大,直到抑制不住自己,聲音淒厲地大笑不?!?
這樣的記憶,讓樑小夏心底感到排斥與噁心。這個瘋女人居然對自己的同胞下手!她連人都不配做,怎麼還能做更高貴的耀精靈!她簡直是在玷污耀精靈神聖的身份!
“你太過分了!”
憤怒的樑小夏更加用力拉自己的弓,積壓在體內(nèi)的紅色閃電也順著她的手臂,涌入瘋子艾莎的身體中肆虐,幫助樑小夏對抗她。
“鏡月是我的!我要毀了你的臉,你變醜了,他就會討厭你,他就不會再看你了!”
聽不進去的瘋子艾莎又凝聚出第二枚體積更加大的光球,對著樑小夏的臉再次攻擊。這個危急時刻,樑小夏握著時俟反手一轉(zhuǎn),弓弦勒緊,屈膝一腳踢在了艾莎的手腕上。
“轟隆——!”
巨響過後,一切都平靜了。
樑小夏愣了。
她站起身,站在瘋子艾莎倒地的大石頭旁,眼睜睜看著艾莎躺在地下,身上的金黃色盔甲突然變成了粘稠的液體,一點一點地融化,模糊了她全身的銘文陣,沿著艾莎身體的曲線向兩邊滴落,在她身下凝成一灘金色的,反光的液灘……
面具下,露出的臉令樑小夏害怕,她看著那張佈滿疤痕,卻依舊柔美的,秀氣的臉龐,從嘴部炸開的已經(jīng)不完整的下巴,只覺得自己從雙手到靈魂,都被染得骯髒罪惡。
這個人,她見過…在鏡月的記憶中見過…那個抱過她,對鏡月充滿愛意的琉卡!
一瞬間,樑小夏反應過來了,艾莎是姓氏,琉卡爲名,這女精靈是姐妹花中的姐姐,鏡月的愛人!
她殺了一個耀精靈!她殺了鏡月的伴侶!天啊,她都幹了什麼啊!
不!那不是她的本意!
懊悔的樑小夏握著時俟,看著弓弦上依舊殘留的幾滴金色血液,大腦一片空白。
瘋子艾莎的屍體在樑小夏的呆滯中,慢慢從內(nèi)部向外燃燒。紅色的皸裂紋在她的屍體上浮現(xiàn),蔓延,由紅變黑,由黑變灰,化作一片一片的飛灰,被風吹走。
然後,一顆灰撲撲的,圓滾滾的石球從灰中滾出,落在了樑小夏腳邊,被她麻木地撿起來,揣進口袋中。
刀割般的風逐漸減弱,散去,包圍著樑小夏的身體,推著她的脊背,將她向石門推去。
大腦混沌的樑小夏就這樣邁入了黑漩渦中,身體被漩渦一吸,消失在山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