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逢春和周陵要避嫌疑,便只站在千金堂門前大樹下向這邊張望著,隔著二十幾步距離的街道,倒也聽得清楚,待聽那高鴻儒說到“以妖術(shù)為醫(yī)術(shù),將死之人她也要開膛破肚,我那兄弟咽氣的早,他家人倒慶幸,不然豈不是全尸也留不下?這與妖孽何異?”之后又說“如此妖孽婦人,被休出門,卻不知廉恥,拋頭露面以行醫(yī)之名帶動江南女子風(fēng)氣,殊不可怖?豈不可畏?若個個女子以她為榜樣,則女德女訓(xùn)何在?則世風(fēng)何在?!敝畷r,兩人差點(diǎn)都要拍掌叫好了。
那高鴻儒也是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得意。他這一生也算是順?biāo)?,從小生在富貴之家,長大了才名遠(yuǎn)播,中進(jìn)士做知府,雖然在任上沒什么建樹,最后告老還鄉(xiāng),但在杭州亦是德高望重之人,連知府大人見了也要禮敬三分。原本收了人家銀子要做這樣事,還覺著有些掉身價,但家中奢靡,這錢也不是小數(shù)目,所以還是硬著頭皮來了。哪里想到自己一番慷慨長談,竟引得這么多人追捧傾聽,如今看來,這倒不是壞事兒,而是好事了,可以想見,從此后杭州城中,自己的威望必定更上層樓,沒見連夏清語那個悍婦都因羞愧而躲在屋里不敢出門嗎?
這老家伙別的不敢說,嘴頭上確實(shí)厲害,引經(jīng)據(jù)典說的頭頭是道,一瞬間,只說的夏清語簡直成了九尾狐貍精轉(zhuǎn)世,不把她打壓到死,這世界都要?dú)缌艘话恪?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夏清語和白蔻白薇等人都從后院來到前廳,正要進(jìn)門。就見小白和果子擋在那里,見了她們。就著急道:“爹爹說……那個……今天不忙,讓……讓東家不用過來照看,他和馮師父兩個人就行了?!?
夏清語詫異的看著小白,然后轉(zhuǎn)頭看向白薇白蔻:“這倆小鬼搞什么呢?”
白蔻白薇也茫然搖頭,忽然白蔻側(cè)著耳朵聽了下,然后道:“奶奶,前面好像很熱鬧,發(fā)生什么事了?”
夏清語那是什么級別?對倆小孩兒連嚇唬帶恐嚇一通“蹂躪”,于是倆孩子便忍不住招了。主仆三人面面相覷。白薇白蔻都覺得有些棘手,卻見夏清語“撲哧”一笑,滿不在乎道:“我還當(dāng)是什么事兒呢,不就是一個老匹夫在咱們門前演講嗎?他愛講就講去,咱們該干什么干什么。”
“奶奶……”白薇白蔻還要勸兩句,卻聽夏清語淡淡道:“我是說真的,這點(diǎn)陣仗真不算什么。當(dāng)初我實(shí)習(xí)的醫(yī)院,曾經(jīng)一個月里經(jīng)歷了五次醫(yī)鬧事件,這些道德夫子的陣仗。比起我那會兒差遠(yuǎn)了,走吧。”
三人隨即走進(jìn)大廳。江云是個老實(shí)的,聽見高鴻儒的話只氣的腦門上青筋直蹦,卻也知道自己這個嘴頭去了只是白給。因正在地里踱著步子喃喃嘀咕,忽見夏清語等進(jìn)來,他只嚇得險些跳起。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看向小白果子,咬牙道:“不是讓你們攔住東家嗎?”
夏清語笑道:“行了江大哥。別沖孩子去,這點(diǎn)事算什么?難道因?yàn)樗麄儭T蹅兙筒婚_醫(yī)館了?白薇白蔻,今兒該把那兩個大缸刷一刷了。”
白蔻白薇答應(yīng)一聲,正要出門,就聽夏清語又囑咐道:“記著,不管那老家伙說什么,不用理會不用答言,干自己的話就行了,對付這種人,最大的武器不是和他辯駁,而是無視,明白嗎?”
白蔻白薇想了想,便明白了主子的意圖,兩個丫頭都忍不住笑道:“明白了?!币蛱崃怂昂退⒆樱崎_簾子走出門來。
這時候五姨娘等人也過來了,聽見夏清語的話,也忙出去幫忙。幾個姿色上乘的妙齡女子一出門,便吸引了門前所有人的目光,連那高鴻儒也得意的看過來,演說也暫時停下,老家伙從小廝手里接過茶慢吞吞啜著,打算欣賞幾個女子羞怒交加的神情。
原本有些嘈雜的人群倏然就靜的落針可聞。白蔻白薇和五姨娘十四姨娘四人卻是看都不看這邊一眼,旁若無人的刷著那兩口大缸,白蔻便道:“五姐姐,你們可是明日就要和阿丑一起去看那藥園子?”
五姨娘笑道:“是啊,明天就去,你們要是沒事兒的話,也過去看看,那房前屋后全都種滿了藥材,虧得阿丑這么能干,那藥材長得綠油油的別提多好了。奶奶說過,若是這些藥材成熟了,因?yàn)槭窃蹅冏约悍N的,并不費(fèi)什么本錢,到那時,咱們店里的藥材價格就還能往下降一降呢?!?
五姨娘不愧是個玲瓏心肝,知道人們最關(guān)心的事情都有哪些。藥材降價,這對老百姓來說可是一件大事,一時間,那些圍觀高鴻儒的百姓忍不住都往前湊了幾步,想再聽聽情況。那高鴻儒見勢不好,連忙放下茶杯,使勁兒咳嗽了兩聲,待身旁士子們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過來后,他又大聲激憤的演說起來。
白蔻白薇和五姨娘十四姨娘仍是旁若無人,待把缸刷干凈了,白蔻便拍著手笑道:“缸刷干凈了,白薇,你去廚房看看,只怕方嫂子已經(jīng)將那涼茶煮好了,趁早兒倒進(jìn)來涼著才好。”
白薇答應(yīng)著進(jìn)了門,這里白蔻就和五姨娘一起,將那大缸放倒,讓里面的刷缸水嘩一下流了出來,恰好就流到了那高鴻儒的腳下,只把他嚇了一跳,連忙退后幾步,待意識到自己這動作輸了氣勢,這老家伙只氣的臉都成茄子色了。他一生順?biāo)?,什么時候受到過這種對待?因便高聲怒叫道:“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做什么?”
“做什么?沒長眼睛嗎?我們在這里倒渾水啊?!?
雖然夏清語先前就囑咐過,但白蔻這種性子,不狠狠殺一殺老匹夫的威風(fēng),她怎能甘心?因眼看那渾水在青磚地上淌過,轉(zhuǎn)眼把高鴻儒的長衫下擺都濕了,這丫頭便咯咯笑起來。
“混賬,真是混賬東西,你們……你們?nèi)绱藷o恥……”
高鴻儒果然氣的身子都哆嗦了,說話都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不復(fù)剛才的慷慨激昂,只可惜不等說完,便見白蔻直起身道:“你憑什么說我們無恥?我們在自己家門前倒一缸水,礙著誰了?這是我們的家門口,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別說只是倒水,就是潑大糞,也只憑我們高興,有你管教的余地嗎?若說我們的水臟了你的衣服,那誰讓你在這里站著呢?我們倒水的時候你又不是沒看見,不說遠(yuǎn)遠(yuǎn)走開躲著點(diǎn)兒,讓水臟了怪誰?”
白蔻那也是個口齒伶俐的,這番話說完,高鴻儒竟有些無言以對。惱羞成怒之下,不由得一甩袖子,大吼道:“你們治死了人命,竟還如此囂張,你……你們還有王法嗎?等著,這事兒不算完。就是為了杭州百姓,老夫也絕不容許你們杏林館這樣的敗類在杭州城立足?!?
話音剛落,就聽人群外忽然響起了一片嘈雜聲,接著十幾個身材壯實(shí)的漢子擠進(jìn)來,一面向周圍人群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
及至看到白蔻就站在門邊,于是這些漢子也不問了,連忙都擠過來,紛紛從身上卸下水囊葫蘆,陪著笑道:“白蔻姑娘辛苦了,這缸里有涼茶沒?咱們都要上工了,裝一袋子涼茶,這一天都不用害怕中暑呢。”
白蔻笑吟吟道:“各位喝著我們的涼茶還好嗎?剛剛可是有人說我們杏林館是敗類,還說為了杭州百姓,絕不容許我們在杭州城立足呢?!?
那些漢子一聽,立刻如同炸了窩的大鵝一般,抻著脖子亂叫起來:“是誰說的?哪個不開眼的說的?咱們也是杭州城的老百姓,咱們覺著杏林館就是好,誰他媽這么不開眼,說這種話,良心都喂狗了嗎?”“就是就是,除了杏林館,哪里給咱們喝這樣便宜的涼茶?誰會為咱們這些苦哈哈著想?說出這話的人,恐怕從生下來就沒長良心?!?
高鴻儒怎也沒想到還會有這種神轉(zhuǎn)折,要說他也夠倒霉的,別人做事半途被人打斷,都說是“半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他可倒好,這竟是半路殺出了一群程咬金。鬧鬧嚷嚷一通亂罵,只氣的老家伙手腳亂顫,好懸沒氣出羊角風(fēng)來。
苦力們罵的歡,那些圍著高鴻儒端茶遞水的士子們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沖上前一通指責(zé)。那些苦力都是社會上最底層的人,一看見這些衣著不凡的士子,頓時就不敢做聲了,灌滿了涼茶紛紛離去。這里白蔻也不和那些士子們糾纏,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喊小白和果子道:“出去看著缸子,這里有些人可是黑心腸呢,萬一不要臉再往咱們缸里吐口水,這缸還能要嗎?我看他們嘴臭的很,比大糞還臭,不防著是不行的?!?
小白和果子應(yīng)聲出門,兩個小孩正拿著阿丑買的中藥圖譜認(rèn)藥材呢,因一前一后出來,還有些不愿意,嘴里嘟嘟囔囔道:“從哪里跑來這么些吃飽了撐著的?害得我們還要出來看著,學(xué)習(xí)也不得個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