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她把陸云逍的名頭搬出來時,一墻之隔的屋外眾人自然也聽見了那番話,周老爺子和周老太太等人震驚的看著陸云逍,接著便要下拜,卻被他一揮手阻止。待眾人的心神重新被屋里產(chǎn)婦吸引時,他方冷冷一笑,小聲咕噥了一句:“裝神弄鬼。”
“啊?爺說什么?”
朝云就在主子身邊,聽見這話忙轉(zhuǎn)頭詢問,卻聽陸云逍輕聲道:“我說她裝神弄鬼,還什么貴人庇護(hù),百神護(hù)體,我要真有這能力,那產(chǎn)婦也不至于九死一生了。至于百神護(hù)體更是扯淡,皇帝還不知道有沒有這待遇呢?何況我一個仕宦子弟?那女人還真敢說。”
暮云小聲道:“其實大奶奶只是為了安慰那婦人吧?她自己心里未必這么想呢,不然何至于見著爺就帶搭不理的……”
不等說完,便被朝云狠狠瞪了一眼,這滑頭雖然不肯干活學(xué)功夫,于揣摩人的心思上確實是把好手,聽見暮云的話便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心想你個笨蛋,爺能愛聽這種話嗎?就算是實話,也不能說出來啊。
果然,往陸云逍臉上一看,燭光下小侯爺?shù)哪樕呀?jīng)快成灶下那鍋底灰色了。朝云連忙咳了兩聲,對暮云道:“你這就不明白了吧?大奶奶對爺帶搭不理的,那是因為她也知道她如今是棄婦,爺不可能理睬她,她又是那么驕傲的人,表面上當(dāng)然不肯給爺羞她的機會了,其實她心里,對爺哪能真的帶搭不理?只怕這會兒心中不知怎么盼著能和爺搭上話呢。”
陸云逍沉默不語,心中卻不由得回憶起自己休掉夏清語后發(fā)生的一切,好半晌,他輕輕搖了搖頭,暗道不會的,那女人當(dāng)初決然而去,心里就斷不會還有這些留戀想法。
以夏清語從前的嫉妒和癡纏,陸云逍會有這樣的認(rèn)識,不得不說很有點奇怪,但是小侯爺此時就是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忽聽一旁桑綠枝幽幽道:“無論如何,孩子總算是保住了,只是這產(chǎn)婦的性命終究是不可救的,唉!可憐啊,身為女人,明明是傳承后代的大事,老天怎么就忍心讓這大事成了一道鬼門關(guān)?”
話音未落,一直呆愣著的周玉郎忽地醒悟過來,發(fā)狂似得叫了一聲“娘子”,便猛然沖進(jìn)屋去,周老爺子和周老太太一個沒拉住,險些讓兒子帶倒了,正要上前捉住那莽撞的混賬東西,卻聽里屋傳來一聲清叱:“周大哥?誰許你進(jìn)來的?快出去。”
下一刻,就見剛沖進(jìn)屋里的周玉郎退出來,大概因為太過震驚的緣故,差點兒被門檻絆了一跤,好容易才穩(wěn)住身形,接著那產(chǎn)婆抱著已經(jīng)用襁褓包好的小嬰兒也走了出來,一面笑著搖頭道:“你這漢子,也太莽撞了,夏娘子救治你家媳婦著實辛苦,你怎么就那么不管不顧闖了進(jìn)去?”
“我……我錯了。”
周玉郎結(jié)結(jié)巴巴道,然后又加了一句:“我……我娘子真的沒事兒?”
產(chǎn)婆將那小嬰兒遞給周老太太,一面合掌道:“阿彌陀佛,早就聽說老嫂子信佛虔誠,如今上天才會派來一位菩薩救你的兒媳婦。我先前也奇怪,想著那么大的口子,流血也足夠流死人了,哪里還能救過來?誰知那夏娘子真是神醫(yī)娘子一般的人物,竟會那縫合之術(shù),若是真成了,配上止血藥,別的不敢說,這條命大概是保住了。對了,夏娘子還說了,快弄些醋進(jìn)去熏熏,不然屋子臟,說是什么生怕有產(chǎn)褥感染?啊喲這個我可不懂什么意思,從來沒聽說過的,大概就是說有些產(chǎn)婦生完孩子,卻莫名其妙高燒死了的事故吧。”
此時周圍幾戶人家的人都被驚動了,好幾家的女人都在這里幫忙,先前一盆一盆往外端著那血水,只道周梁氏活不成。這會兒聽見這話,不由個個歡喜,忙去尋醋,不一會兒,里屋便傳來了一陣酸味兒。
周老爺子和周老太太誠心感謝鄰里幫忙,陸云逍沉默了一會兒,也走上前看那歷盡艱辛才出生的小嬰兒。他雖然性情冷淡,卻是心地仁厚,尤其喜歡孩子,因看著這剛剛降臨世間的小生命,雖然皮膚紅紅顯得十分丑陋,心中卻不由升起一股感動之情,想了想,便將腰間的玉佩取下,放在孩子的襁褓上,淡然道:“今日因雨宿在你處,卻趕上這孩子降生,也是一場緣分,這塊玉佩留給他,但愿他日后能有些出息,也不枉他母親為他險些喪命。”
周家人喜出望外,連忙道謝,周玉郎到底趴在地上磕了個響頭,謝過小侯爺賞賜。那邊朝云暮云卻不在乎這邊的事,而是圍在白蔻白薇身邊,小聲道:“乖乖隆的咚,大奶奶先前救了老祖宗,我們還只道是湊巧,誰不知她從前從不給人看病的?自己得病都要請人來瞧呢。怎么如今卻添了這么大本事?這么說,先前她在府里,是真的深藏不露?”
白薇微笑不語,白蔻卻是性子活潑,聽見這話,想起從前在侯府里受得氣,便得意道:“我們奶奶從前看不開,不敢讓人知道她會醫(yī)術(shù),如今差點兒死一回,自然看開了。別說你們,連我們都不知道她有這樣好的醫(yī)術(shù)呢,先前那止血粉和針線,還是來到這村子里暫時落腳時,因為大娘的兒子有一次摔倒,讓一塊尖石頭把腿劃了大口子,當(dāng)時那血出的,以為活不成了,幸虧奶奶用草藥止了血,又用魚線和魚鉤縫合,大娘的兒子這才撿回一條命,從那天起,奶奶說這樣外傷很容易出現(xiàn),所以把草藥曬干,混合磨成粉末,才有這止血粉,只是這針線奶奶總說不太好用,可也沒辦法,這不過是個村子,哪里尋好針線?若是將來我們到了江南,說不定還能尋到結(jié)實的好線來,那時候你們才知道奶奶真正的厲害。”
一番話聽得朝云暮云面面相覷,朝云便咋舌道:“嘖嘖,真沒想到,大奶奶……如今竟像變了個人似得……”
一語未完,忽聽身旁被冷落多時的桑綠枝冷笑道:“你這奴婢可是胡說,你們奶奶我從前也認(rèn)識的,怎么從沒聽她說過會什么醫(yī)術(shù)?那會兒知道我跟著父親學(xué)醫(yī),她還嘲笑我給天下女子丟人,她如今怎么不怕丟人了?”
白蔻一愣,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不由轉(zhuǎn)頭看向白薇,卻見她微微一笑道:“我們奶奶自小也學(xué)醫(yī)術(shù)的,不過那會兒只是喜歡,下定了決心不準(zhǔn)備讓人知曉。她總覺著女人便該持家女紅,醫(yī)術(shù)這些都是末技,偷偷學(xué)一學(xué),得償心愿也就算了,若是拿出來,還視為榮耀,實不可取。因此當(dāng)年才有那樣的話勸姑娘。只不過到頭來,她才知道持家女紅原來也沒什么用,如今我們境況堪憂,奶奶也看開了,這行醫(yī)四方,既可救人,又可糊口,也算是謀生之道。”
桑綠枝半信半疑,不過這話端的沒有什么漏洞可挑,因也就作罷。只是她心中不服,尤其是看到陸云逍在那里看小嬰兒時,目光便忍不住總是要往內(nèi)室瞄幾眼,心中妒火更是熊熊燃燒起來,正要想法子說些刻薄話奚落一番,就見門簾一挑,夏清語從門里走出,伸手抹去額頭汗水,對周玉郎道:“撕裂的地方已經(jīng)縫合了,嫂子這條命算是救過來大半,這些日子要好好補養(yǎng),尤其是補血的東西要多吃些,失了那么多血還能救過來,就是僥幸了,想必上天也不忍再奪走嫂子的命。還有,這房間近幾日要保持干凈……”
周老爺子和周老太太都稱謝不已。便在這時,就見一直關(guān)閉著的西廂房門被打開,接著傍晚時分那提著公雞的小童走出來,手上捧著一錠約二十兩重的大銀元寶,來到周老爺子面前笑瞇瞇道:“先前我們公子雖然礙于男女之妨沒出來,然而也關(guān)注著這邊情況,如今聽說令兒媳母子平安,吩咐我送上賀儀,我們公子說令孫雖然出生時多費艱難,然而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將來必定有大出息呢。”
周老爺子和周老太太連忙謝過,他們倒并不覺著那西廂房里住著的幾個人冷漠。本來都是男客,人家講究一下也不為過。陸云逍這是熱心腸,又帶著太醫(yī)院正的女兒,所以才會進(jìn)屋,不然的話,這樣血光污穢之地,莫說他這樣的貴重身份,就是普通男子也不肯進(jìn)來,這么長時間,只有四鄰里的女人幫忙奔走,男人們都是各自在家等消息,便是明證。
所以周家人并不怨西廂房的人不出來,何況人家還給了二十兩銀子,這更是如同從天上掉下只大餡餅一般,一時間之前的悲愴驚惶氣氛盡皆不見,房間內(nèi)外全是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