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為我是傻子啊!你是我兒子,你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幾個糞蛋,你還糊弄我?!”
這樣的訓斥一直在他的腦海里回蕩,無法散去。一想起媽媽訓斥他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的時候他就氣得牙癢癢。
“你私自調查我的QQ我還沒說啥呢,這把你牛的!”他在心里暗暗抱怨,在手機屏幕上飛速地敲擊鍵盤,發出的每條消息后面都帶著一個淚流滿面的表情。
“我到了。”他發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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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再等我一會兒,已經在路上了。”對方水粉色的聊天氣泡中寫著。
“哦,那你快點,我很傷心。”后面又加了一個大哭臉。
“傷心也給我挺著!再傷心就給老娘跳樓去!”一張燃燒的紅臉。
他笑笑,便不再回復,只是站在市中心那根標志性的老路燈下靜靜地等。
天已經黑了,空中還飄著星星點點的雨滴,晚上的天氣還是有些涼的,所以他穿了一身皮衣,和他似乎因愛不釋手而從沒換過的黑色牛仔褲。此時剛剛黑天,街上的人還很多,但是異常安靜,安靜得仿佛讓天氣變得更涼了。
面前的轉盤廣場上依舊坐滿了白頭發的大爺大媽,路邊堆著幾片黃了的落葉,整個畫面被路燈的黃光映得格外凄涼,也正應了此時的季節和他的心情。
蘇信,海昕市的一名普通高中高三學生,因早戀暴露而被家里彈劾,又因彈劾后三番五次地和女友在QQ上聊天被媽媽發現而被一腳踹出門外。這樣的故事他自己想想也真是夠尷尬的。好在這個時候他想找人訴苦總會有那么一個女孩及時趕到。
一陣剎車聲響過,出租車停到了路燈下,一個女孩推門而出,隨后出租車便一溜煙地沒影兒了。女孩嘴里叼著發卡,雙手扎著頭發,一身的黑色皮衣還沒收拾立正就站到了他的面前。他上下掂量了她一番,儼然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真是什么人配什么車啊,真快啊!”他笑了笑。
“別他媽和我扯淡!要不是你叫我求著我出來,哭‘姐姐,我好傷心我需要人來疼’我才不會出來呢!被窩可比你貼心的多!”女孩沒有一聲好氣兒地說,臉上的表情個個都能做成表情包,還手舞足蹈著,看得路人都一陣驚。哇,少女,行走的表情包!
“我哪有那么妖嬈?不過說傷心倒是真的。”他堅信地點點頭,一本正經的樣子。
“滾一邊子去!說,想吃啥?今晚姐請你!”女孩闊氣地甩出了錢包,露出了他們在一起微笑的照片。
“火鍋吧。另外我還想再喝一頓。”
“行行行,隨你!誰讓你今天他媽的傷心呢!攤上你這么個小弟真是把心都操碎了!還有錢!”女孩輕拍著他的臉說,嘆了口氣,拉起了他的手,“新城區有家店挺好的,我帶你去。既然出來了,就可勁造吧!”
他看著這個說話沒好氣兒的女孩,微微欣慰地笑了。
這個女孩名叫欒玉凌,是他的表姐。雖然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但感情卻比親姐弟還親,每次他失意不開心的時候欒玉凌都會在他的身邊,打他幾個巴掌教訓他,然后再給一堆甜棗安慰他,暖的不行。
轉眼間,兩人已經到了火鍋店,燒上了鍋子點了一桌子菜,地上還躺著兩箱啤酒。
欒玉凌先起開了一瓶啤酒,下了幾片肉,沒吃什么呢就干了半瓶,嘴里還含著酒呢就用筷子指了指蘇信,眼神交匯,好似在說“我都下去半瓶了你干哈呢!”蘇信笑笑,只好順了她的意,咕咚咕咚干了半瓶。
“說吧,咋的了?又有啥事兒讓你傷心了?”
“奶奶的,還不是女友的事暴露了!我媽一來勁兒,一腳把我踹出來了。我沒人找,就只好找你咯!”蘇信一臉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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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個?一米五七?”
“什么一米五七!人家......一米六!至少她是這么說的。不過話說回來,你問我哪個是幾個意思?你弟一共才有過幾個女朋友?兩根手指就數過來了!我又不是情種,幾天換一個......”
“我知道!你是我弟弟我最疼你了還能不知道?你他媽要真是個情種還好辦了呢!現在想想你高一時初戀的事兒我都覺得好笑,就和那個什么劉雅菲在一起的時候,人家踹了你五回你還放不下,你這都純情得有點癟蛋了!”
“咳咳!過去的事就別說了,生活還是以現在為主啊!”
“行,那我就埋汰埋汰你現在。”欒玉凌放下筷子一副嚴肅的表情看著蘇信說,“別說你媽不同意你和你那個一米五七,你姐我也不同意!因為啥?因為你倆根本就不般配!你一個一米八三的小伙子找了個一米五七的丫頭,咋的,玩最萌身高差啊?那丫頭我又不是沒見過,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你到底看上她啥了?哪怕她有一點趕上我的一半也行啊!”
蘇信難堪地看了看氣質如女王,美貌如天仙,身手如刺客,身材如名模的欒玉凌,勉強地笑了笑:“至少個頭趕上了......”
“啊呸!別他媽和我耍嘴!你媽把你一腳踹出來都是輕的!要擱我啊,哼,燒死你!”欒玉凌一臉陰險地壞笑。
蘇信沒有說話,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半瓶酒也干了。
“崽子,你都高三了,眼看著就要高考了,你就不能把你那聰明才智用到學習上?成敗就那么不到一年了,你要在這么放不下害的只能是你自己啊。難不成你要走你姐我的老路?”欒玉凌語重心長地說,“沒記錯的話,前幾天你和我說你們已經分手了的啊,怎么還會聯系?”
“分手了是沒錯,但她還在不停地聯系我,弄得我也放不下了。”
“都分手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難不成你還想像你高一的時候讓人家踹個幾次才能消停?你是屬羊駝的嗎?咋這么賤呢?這段感情,你必須放下。”欒玉凌認真地說,“我是你姐,你是我弟弟,咱倆一被窩都睡多少回了,別人不了解你我還能不了解你嗎?你只知道一味地對喜歡的人好,剩下的卻什么都不在乎。有時候人是自私的啊,崽子。她為你做過半點事情,體諒過你一回嗎?好歹你和人家劉雅菲在一起的時候能一起學習,她呢?她是藝術生,而你只是普通的高考生,她從來都沒有體諒過你的辛苦。難道你看不出,她已經把你拉下水了嗎?”
“仔細想想吧,崽子!你媽就你這么一個兒子,我也就你這么一個弟弟,我答應過你去世的爸爸要照顧好你的。你如果再這樣下去,就是把自己給毀了,就是把整個家都毀了......”
在經過欒玉凌一系列的說教以后,兩個人都寂靜了,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聲和一個勁兒的灌酒聲。蘇信低著頭一口一口吞吃著肉片,一瓶一瓶地把酒喝光,再也沒說什么。但欒玉凌隱約看到,這小子的眼睛,有些紅了。
正在這寂靜之時,一陣巨大的慘叫聲就響遍了整個火鍋店。欒玉凌循著聲音看去,眼前的情景不禁讓她大驚失色。
在她身后斜對面的桌上,一個衣衫襤褸流浪漢似的人正在瘋狂地撕咬著一個男人的脖頸,血如涌泉一般噴到桌子上、火鍋里。與男人同桌的女人被濺了一臉的血,嚇傻了,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男人被咬得幾乎昏死過去的時候,這才有個壯實的男服務員上前把這個“瘋子”用力地拉開。
“瘋子”一個趔趄直接在倒在了欒玉凌的桌旁,欒玉凌緊忙往座位里面躲了躲,生怕碰到這渾身是血的家伙。然而“瘋子”卻并沒有理睬她,而是直奔著蘇信去了。
“嗷啊——”“瘋子”用雙手撐地跪著發出了一聲非人的咆哮,抬起了頭。就在那一刻,整個火鍋店里能看見他的臉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那簡直已經不是一張正常人的臉了,而是一灘隱約能看見五官的肉泥!污黑的血還在從他的嘴里往外流。
蘇信咬了咬牙,抬起頭看了看這個家伙,不但沒有害怕,反而心里生出一團火來,抄起酒瓶照著他的頭用了全身的力氣砸了下去。玻璃碎片和污黑的血四處飛濺,“瘋子”當時就趴在地上不動了。整個火鍋店的人都驚呆了,連欒玉凌都傻了。她從沒想過自己一向聽話乖巧的弟弟竟會抄起酒瓶砸別人的頭!再看此時蘇信的眼神,仿佛眼前這個人她從來都沒有認識過。
“媽的,吃個飯都吃不好!”蘇信怒罵,站起身往桌子上摔了三百塊錢拉起欒玉凌的手就往外走。整個火鍋店的人都在呆呆地看著他推門離開的背影,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而就在他們走出火鍋店多遠的時候,還在恍惚的欒玉凌似乎又聽到了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微冷的雨點把她打醒,她看了看頭也不回的蘇信用力地甩開手原地不走了。
“你他媽瘋了嗎!失戀了就得這樣嗎!你知道你剛才干了什么嗎?你他媽的把酒瓶子砸人家腦袋上了啊!全他媽是血啊!出個好歹怎么整!!!”欒玉凌瞪著眼睛大聲訓斥,臉氣得都漲紅了。
“我認為三百塊只夠付一個鍋子錢的。你要是想讓我捎帶腳付點醫藥費的話那就在這耗著。”蘇信轉過頭冷冷地說。
欒玉凌愣住了。原來這小子帶著她走得這么快是怕擔責任!
她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周圍,拉起蘇信的手就開始瘋跑起來,邊跑還邊罵:“你他媽的損崽子,看待會兒怎么收拾你!”
跑了足有五分鐘,在一條已經沒有人閑逛的街上兩人停了下來。欒玉凌倚著路邊的柳樹大口地喘著氣,雨水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原本就已經被蘇信氣得漲紅的臉在此刻變得更紅了。再看蘇信,完全就是個沒事兒人!他現在還雙手插著兜站在樹下望著剛才跑來的路故作深沉呢!
“沒人追來吧?”欒玉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沒人,我們現在沒事兒了。”
“那條道上有監控沒?”
“沒有,出來的時候我都偵查好了。”
“靠,你小子是不是有前科啊?這業務咋這么熟呢?”
“哈,沒準哦。”蘇信笑了笑。
“別他媽在這和我嬉皮笑臉的!惹了這么大的事兒你還能笑得出來,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真瘋了!”欒玉凌罵道,用力地錘了一下蘇信的胸,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長嘆了口氣,“唉,這下完了!你惹了事兒我也得跟著擔責任。這要是讓你媽知道了還不得弄死我!完了完了,咱倆就在這等死吧!”
“誒,砸人家一酒瓶子是不是感覺特趕勁兒?”欒玉凌突然抬頭詭笑著看著蘇信問,輕拍著他的肩膀,一邊說話還一邊嘚瑟,活像個女流氓,“看你剛才掄酒瓶子的動作特嫻熟,沒想到你小子還會打架呢啊!我老弟打架還真有點帥呢,尤其那小眼神,殺氣滿滿啊!說說,在學校是不是也打架啊?”
“姐,你人格分裂吧?”
“滾你媽的!”欒玉凌“啪”一個腦拍掄過去,隨即又恢復了女流氓的樣子,挑著蘇信的下巴,“和姐說說嘛,姐又不會告訴別人!你知道的,姐最疼你了嘛!會打架也不是壞事,至少姐就不用擔心你在外面會不會挨欺負了。告訴姐,打沒打過別人?”
蘇信看著欒玉凌一臉的好奇,深吸口氣望著天想了一會兒:“打過,自從上高中也就打過這一回。”
“哦?什么時候?怎么回事?”
“也就是這半年的事。我班有個小子說‘一米五七’個子矮長得又胖,智商低活脫脫就是個傻逼。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那小子還和別人圍在一塊兒說三道四,話說的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所以,依你老弟的脾氣,我就把他給揍了。用棍子把他的腿打得都伸不直了。”
“后來呢?”
“后來我向年級主任主動說明情況,上網抄了個檢討書交上去主動承認錯誤,還順便往那小子頭上扣了個屎盆子。還沒等那小子站穩來告狀,主任就已經放過我了。說我悔改的很真誠,讓我值一周的衛生以改正錯誤,回頭還狠狠地訓了那小子一頓,說他對同學進行語言攻擊,罰他值一個月的衛生。哈,講來還挺有意思的。”
“哈,你小子還挺精的嘛!學會惡人先告狀了!”
“哪有!是他先辱罵我們我才動的手!再說了,我能處理好自己的爛攤子,就行了唄!有沒有感覺老弟特能耐?”
“嗯,是挺能耐,都學會為了妞打架編瞎話了!”欒玉凌說這話的時候臉瞬間就變了。蘇信看著她的臉頓時感覺到了不對勁,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一記重拳和一記擒拿給打翻在地了。嘴里銜著半截樹葉,臉上沾滿了黃泥。
“媽的損崽子!教你散打是怕你在外面受欺負,不是讓你去隨便打人的!你倒好,為了一個‘一米五七’在學校給我惹事兒,還編瞎話。你是不是感覺自己特偉大啊?能保護自己的女人了?你他媽的太偉大了!”
欒玉凌憤怒地反撅著蘇信的胳膊一腳踩在他后背上接近咆哮地痛罵,罵聲幾乎傳遍了整條街,街兩旁居民樓上的住戶都紛紛趴窗戶看起了熱鬧,有的人還指指點點。蘇信看著這幫住戶,咬著牙把臉埋在了黃泥中。
“起來!”欒玉凌松開他的胳膊大喊,“叫你起來沒聽見嗎!”
蘇信狠狠地瞥了欒玉凌一眼,咬著牙忍著痛雙手撐地緩緩地站了起來,干凈的衣服上沾滿了樹葉和黃泥。
“解氣了?開心了?”蘇信用那種看火鍋店里流浪漢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欒玉凌聲音有些沙啞地說,兇狠地上前一步用小臂抵著她的脖子把她死死地按在樹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殺掉。
“在眾目睽睽之下辱罵、痛揍自己的弟弟很好玩嗎?別他媽總拿她說事兒,你們都別他媽的管我......”
“別管你?蘇信,我們為了你忙前忙后操著心,結果就換來一句‘別管我’?你真他媽的有良心!每次你和那個丫頭出去的時候你都和家里人說和我在一塊兒,行,我幫你圓謊。一回兩回也圓,七回八回也圓,你媽就差直言不諱地罵我了,我還厚著臉皮跟她說好話,說你學習太累了,我帶你出來是為了讓你放松。啥好聽我就說啥,我都感覺自己夠不要臉的了!可這為了啥?還不是為了你能在家里好過一些,不和家里人撕破臉子!來,你自己看看你媽都怎么和我說話的,都快成階級敵人了!”欒玉凌抽出手機調出微信的聊天記錄在蘇信眼前邊晃邊怒斥道。雖然手機晃得厲害,但蘇信依然能看清那一句句訓斥欒玉凌的話是有多刻薄。
“呵,你不是總說那個一米五七對你怎么怎么好嗎?那你看看現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她又在干嘛?她明知道你現在高三時間緊得跟什么似的,還和你照聊不誤,對你的分數你的狀態視而不見。這就是她對你的好她對你的愛?呵!你最恨的人在為你操勞而你最愛的人在把你拉下水!真他媽的可笑!你能為了處了幾個月的野丫頭在外面打架鬧事編瞎話卻不能為了跟你二十來年的家人好好放乖。這就是你,蘇信。”欒玉凌緊盯著蘇信的眼睛說,“為了你,我們家里人都搭上一切了,可最后我們用實際付出給你換來的今天,竟然不如一個一米五七和你說的花言巧語。現在,我又和那個說三道四的小子有什么區別了......”
蘇信顫抖了,內心最深處的軟肋被戳中了,并不是因為欒玉凌講得有多感人,而是,從來沒哭過的她,眼睛有些濕潤了。在欒玉凌的字典中,從來就沒有過“輸”、“敗”、“哭”這樣的字樣。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姐姐也永遠是最堅強最厲害的,他從沒見過姐姐哭也不認為姐姐會哭。但現在,最厲害的姐姐卻為了他而哭了......
“醫生,救救我弟弟!我就這么一個弟弟!求你了,醫生,救救他!”
這好似是一段從沒存在過的記憶,但蘇信腦海的最深處卻是記得的。那是十幾年前,他們倆都還是小孩子時候的事了。蘇信出了車禍,被送往急救室搶救。渾身是血的他無力地躺在擔架上,充血的眼睛看到了爸爸媽媽奶奶,還有一群穿白大褂的人。但在他的視野中,似乎忽略掉了一個瘦小的影子,那就是欒玉凌。還是孩子的欒玉凌用力地拽著醫生的大褂,央求他救救自己唯一的弟弟。當時的欒玉凌,就是滿臉淚水地喊出這句話的。
據說,這丫頭剛打娘胎里出來的時候,就是睜著倆眼睛四處瞅,不管護士怎么擺弄,她就是不哭,反而還笑了。就像是個女王,即使是剛出生,也帶著傲骨,嘲笑著這世界上的所有人。而蘇信車禍那次,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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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信鼻子一酸,緊緊地抱住了欒玉凌,這個只為他才會流淚,真正最愛他的丫頭。
“姐,對不起......”
“滾!誰他媽要你道歉了!你他媽的就是個沒良心的混蛋!”欒玉凌猛地推開蘇信把頭扭向背靠著的大樹,裝作沒事的樣子把眼角的淚擦了個干凈,深吸一口氣回身狠狠地踹了蘇信一腳,重新變回了那個堅強的女王。
“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感到對不起了嗎?從你嘴里聽到這三個字還真是稀奇呢。”欒玉凌微微挑了一下嘴角,“從小到大你這倔小子就沒認過錯。即使知道自己錯了也嘴硬,從來沒道過一回歉認過一回錯。今天怎么這么痛快就把這三個字蹦出來了?”
“其實也不痛快。”蘇信長呼一口氣憋了憋嘴,“但是,你都已經這么說了,我再不認錯豈不是太混蛋了?”
“你本來就是混蛋。”欒玉凌笑了笑,拉起蘇信的手,“可是,混蛋又能怎么樣呢?誰叫你是我弟弟呢!混蛋就混蛋吧,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混蛋!”
兩人相互對視著,笑了。
雨還沒有停。細細的雨絲打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會有一兩只蛤蟆從路邊的草叢跳出,一邊呱呱叫著一邊跳過寬闊的街。落下的樹葉在路燈的映照下被襯成金色,剛出生的毛蟲在下面臥著,慵懶地酣睡。白色的鞋底踩著松軟的黃泥,踏著淺淺的水坑,在一條不平整的石路上停了下來。
“行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快點回家吧,要不你媽又得收拾你了。”欒玉凌抬頭看看居民樓四樓靠邊亮燈的窗戶沖著蘇信擺擺手說。
“嗯,行,上去的時候別被耗子嚇到啊!”
“滾你媽的!你膽子才那么小呢!”欒玉凌笑了笑,豎了個中指,“拜拜啦!”
“姐,給你添麻煩了!”
欒玉凌聽到這句話不禁猛地一回頭,此時蘇信正全身濕透地站在雨中臉上充滿歉意地向她微笑。她的心顫了一下,隨即跑回到蘇信的身邊,雙手捧著他的臉翹起腳吻了吻他的額頭,回身向著樓道走去。
“不麻煩!就當為人民服務了!回家好好休息,別感冒了。今晚的事,就都算在我頭上啦!”她頭也不回地擺手說,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而蘇信還站在原地淋著雨,久久不能離去。直到,一陣電話鈴響起。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氣息,氣息。”
他給手機里的部分聯系人設置了專門的鈴聲,而能響起這首老歌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摯友——陳一寧。
“喂?”
“喂,血腸,干啥呢?在Q上和你說話震動得都快顫抖大地了你咋不回我呢!”電話那頭響起一陣歡快的女聲。
“哦,我在外面喝酒來著。”
“喝酒?這大雨天你還出去喝酒?咋的,和小姑娘分手心情不愉快自己喝悶酒去了?”
“得了吧你,別再提什么小姑娘了!”
“咋?相恨相殺,老死不相往來了?”
“滾!不提這事你能死是嗎?”
“行行,看你這么不爽就不提了!不過,你小子這種狀態,在外面沒惹事吧?”
“沒有,就是拍了一個流浪漢一酒瓶子。”
“你麻痹!”陳一寧在另一頭罵道,“就準知道你不能消停!你沒事吧?被沒被逮捕什么的?”
“沒有,我好的很。”
“誒,你那邊雨聲咋那么大呢?你不會還在外面吧?”
“呃,被你猜對了。”
“麻溜兒滾家去!”陳一寧毫不客氣地說,“大雨天還在外面閑逛,你丫有病吧!別他媽弄感冒了!”
“嗯,那,你找我啥事啊?”
“沒事兒,閑嘮嗑唄!本宮孤單寂寞冷了行不?趕緊回家去,明天還上學呢!”
“哦。”
“哦你妹啊!走起來!Q上說啥了自己回家連WiFi看去!就這樣,晚安!”
真是個性急的丫頭,話音剛落就把電話掛了。蘇信收起手機抬頭看了看那扇燈已經滅了的窗戶,扒拉一下腦袋,一溜煙地跑回家去了。
家里還是那么安靜。媽媽在外面應酬,奶奶已經在屋里睡著了,留了個小燈給他回家脫鞋用。他悄悄走到奶奶的屋門前向里面窺視了一眼,輕手輕腳地把衣服褲子搭在衣架上晾了起來,簡單地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夾著手機悄悄地回屋了。
他的屋子依舊是那個老樣子:電腦的紅色待機燈一閃一閃,兩米多高的書架上擺滿了高中的復習書和同一個作者寫的好幾本小說。鋪著藍色床單的單人床上坐著他給初戀買的卻沒送出去的紫色大玩具熊,電鋼琴上蒙著琴布,上面放著耳機、充電器。
他踩上床打開關了一天的窗戶,一股涼爽帶著泥土味的空氣便撲面而來。正當他享受著這股涼風的時候,手機開始不停地震動起來。手機連上WiFi了,一定是收到陳一寧那一堆無聊的廢話了。他深吸一口氣劃開了手機的鎖屏,99+的信息便如崩豆一般崩了出來。然而首先映入他眼簾的,并不是陳一寧的廢話,而是苗語,那個一米五七的一句質問。
“蘇信你到底什么意思!”
呵,我什么意思?我沒什么意思!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分手是你提的,分完還戀戀不舍。我每天晚上半夜才回家,本來就已經夠累的了,還得顧著你的感受回你的消息。就因為你我和家里人都鬧翻了,從小到大活得比漢子還漢子的老姐也哭了。現在因為我不回你的消息你問我什么意思?他諷刺地笑了一聲,沒有理會,將她的會話框刪掉,直接關機了。
“姐,看來你是對的,我好像真的把一些事情做錯了......”他自言自語著,愧疚地低下了頭。
“哥,怎么了?”一陣清脆的女聲打破了這種寂靜。他抬起頭,倚著門框而站留著短發的少女穿著一身紅色的睡裙手握銀色的湯勺正微皺著眉頭看著他,似乎有些擔憂。
“沒什么沒什么。倒是小雅你,怎么還沒睡?”
“做噩夢了,沒有哥哥睡不著。哥,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嗎?”女孩帶著央求的語氣說。
“唉,好歹你也是個高中生了啊,總這么賴著我可不行的啊。”他輕笑一聲,“不過啊,誰讓你是我妹呢,我不寵你誰寵你?去把枕頭拿來吧。”
女孩開心地點了點頭,銀色的湯勺上還倒映著她與眾不同的淡紅色眼睛和那迷人的微笑。
風還在吹著,雨漸漸停了,藏在烏云身后的月亮也慢慢地露出了面容。蘇信的家里寂靜了,做錯事的男孩在反思中擁抱著不肯放手湯勺的妹妹進入了夢鄉。欒玉凌的家里也沒了聲音,只剩下她自己貓在被窩里戴著耳機看鬼片,嚇得渾身一抖一抖的,半夜睡不著覺。而遠在另一邊的一棟別墅中,燈卻還亮著,電視還在響著,孤單的少女臥在沙發里緊緊地握著手機,等待著少年的回信。電視的聲音很大,也許這樣,她才不會聽到外面的聲音,才不會感到害怕。
她很想給少年打個電話,聽聽他的聲音,那樣她多少會覺得舒坦一些。但轉念一想,萬一少年已經熟睡,她一個電話打過去吵醒他,他應該會生氣吧。最后,她只能睜著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孤單地看著電視,祈禱著這個夜晚快點過去,光明快點降臨。
她的手機屏幕上滿滿的都是她給少年發的消息,足有了99+。而少年卻始終沒有回答。空蕩的別墅中回蕩著電視吵鬧的聲音。
“喂,血腸君!在嗎在嗎?”
“嘿!人死哪去了?本宮寂寞,快出來陪本宮!”
“血腸,我家外面好像有人鬧事誒!你要不要去摻和摻和?壞笑ing。”
“血腸,我家外面好像出事了。有人打架還咬人,弄得滿地是血!我在我屋往下正好能看到!那場面和《致命彎道》有一拼!”
“血腸,你睡覺了嗎?我睡不著......”
“血腸君......”
少女蜷縮著身子緊緊地拽著睡衣的衣襟,把慘白的臉半埋在潔白的沙發墊中,將電視的聲音又調大了一些。
只為了掩蓋住,屋外非人的嘶吼......
“蘇信,我怕......”
少女的淚在眼眶中打轉,而就在這一瞬間,空蕩的別墅陷入了一片黑暗,只留下一串聲音在無力地回蕩。
“蘇信......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