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兩天、三天、還是四天……時間在毒癮的煎熬與輾轉中,似乎漸漸失去了作用。住在那小小的儲物間中,很難確切的衡量出外界時間的流逝,毒癮發作時,被緊緊地綁起來,難受、掙扎、呻吟,到最后陷入睡眠,一覺醒來,無法感受到日夜的更替,出現在眼簾中的,始終是那盞橙黃的燈光,加上守在床沿的人影。
大多數的時候自然是雅涵老師,在她真正難受時為她擦去額頭或是身上的汗珠,喂她喝水、吃藥,繩索只有在她要上廁所或是洗澡的時候才會解開。以前在學校里見到雅涵老師時她總是很嚴肅,甚至還有很多的同學怕她,但現在才知道,其實雅涵老師很溫柔,在以前的生命里,從沒有人曾經這樣的對自己好過,感覺上,她便仿佛自己的母親……應該說是自己幻想中的母親形象,因為就算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似乎也沒有這樣好好的對待自己。
從小到大,她的每一天,似乎都得咬緊了牙關過來,比起別人來說,其實家里條件還是不錯的,然而父親賭博、吸毒,后來她也吸了毒,在這樣的無底洞邊緣,哪怕今天還在是燕窩魚翅,說不定第二天早上父親便會將她這個女兒都在賭桌上輸了出去——而他也的確這樣干過。每一天都在忐忐忑忑的擔心和憂慮中度過,相對于此刻所處的環境,感受到的溫柔與照顧,她真偶爾覺得:自己要真的還是一名嬰兒該多好……
至于素言姐——她或許不會承認自己對她的這個稱呼——前后加起來也只來了三四次。她很嚴厲,當然那只是針對自己而言,除了第一次,后來她似乎都是在雅涵老師沒空的時候才過來照看一下。她并不喜歡自己,這一點自己是明白的。
“我并不是針對誰,但我討厭那種無法駕馭自己選擇的人?!?
這是素言姐的原話,在自己的認知中,她很強、很耀眼,人長得漂亮、懂很多的東西,一貫都是那樣的優雅與從容,理所當然成為所有人目光的中心與焦點——當然現在的“所有人”,也只有自己而已。她或許不會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崇拜與羨慕她。以后要是能有素言姐的百分之一,自己或許也就滿足了。
當然,在雅涵老師的面前,素言姐似乎也有些惡作劇的習慣,常常會開玩笑,在她過來時,往往自己毒癮發作,便會被她綁成十分尷尬的模樣,雅涵老師看到了,便往往會嗔惱一番,她時常開玩笑說雅涵老師是笨蛋,看起來,雅涵老師倒有些像是她的妹妹。
被嚇到小便失禁的情況,自然只有開始的那一次,后來的幾次,她雖然仍舊嚴厲,但自己畢竟不像是那樣的害怕了,她說過要殺掉自己,但在自己每次的咬緊牙關苦苦支撐下,也沒有真的付諸實踐,偶爾見她點頭,自己也會像個孩子一般的想,要是她某一天夸獎自己一下,自己說不定會高興到暈過去。
在那些被捆綁好,咬緊了牙關的時間里,自己身上的毒癮也在漸漸的減退,每一次難受間的間隔似乎都有增長,這是雅涵老師在鼓勵自己時會說的話。
時間便在這樣的掙扎之中漸漸過去,毒癮發作時依舊渾身發冷、顫抖得仿佛馬上就要死掉,但無論如何,每當這個時候,至少會有人將自己綁起來,會有人關心她,替她做出決定。
不愿意再去想外面的世界,不愿意再去想父親的死,但她知道父親的確是死掉了,她再也沒有了家人,哪怕像父親那樣惡劣的家人都不再有。身體被緊緊的禁錮住,無法動彈,與自由之間間隔的似乎只是幾根繩索與一扇門,然而就算戒除掉毒癮了,就能得到救贖嗎?她不知道。
仿佛掙扎與黑暗與光明的邊界之上,然而無論望向那一邊,都看不到能令人感受到希望的未來輪廓。她寧愿這樣的掙扎不斷的進行下去,永遠不要有真正產生結果的那一天,就算永遠被這樣捆綁住,永遠難受,永遠無法自由也好,至少在此刻,她被別人所支配著,有真正關系她的人在支配著她,告訴她每一步該怎樣走。
好想哭,但是……不能再被人討厭了,自己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經過房門時,極力壓抑的低泣聲隱隱從里面傳出來,自然瞞不過家明敏銳的聽力。
依舊是改裝而成的女人形象,微微翻了個白眼,他走下樓去,整間房子里中藥的味道與飯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彌漫開來,剛剛下班的雅涵也正從門外進來,望著下樓的家明微微一笑:“她好些了嗎?”
“呵,一點點,今天應該不會再發作,你晚上可以睡個好覺了。”
“嗯,謝謝你了?!比匀皇枪ぷ鲿r的半身裙,眼鏡與波浪發搭配的老處女打扮,此刻的雅涵笑起來時,倒是有些制服誘惑一般的專業感覺,不過因為是在家明面前,更多的依舊是那種純凈的美感,“這幾天好累,老是讓你扮成這樣子過來……留下來吃飯好嗎?”
“今天啊……”家明聳了聳肩,“改天吧,今天跟靈靜說了回武館去吃的,吃完還得去歌廳,而且……你這邊飯菜也不夠啊。”
“呃?我這邊?”雅涵微感錯愕。
家明笑道:“反正提前到你家里來了,知道你今天下班比較晚,就用你冰箱里的臘肉、蘑菇、胡蘿卜這些東西給你蒸了一碗飯出來,順便炒了一小碗青菜,喏。”他伸手指了指廚房那邊,“我大概知道你的飯量,再加上毅婷要吃的,稍微多一點,三個人吃就肯定不夠了。”
望著家明的笑容,雅涵深吸了一口氣:“好香啊……”她陶醉了片刻,方才皺起眉頭,笑道:“謝謝,這些天天天都聞到那股子藥味,我都快要崩潰啦?!?
“自己人,何必說那些?!睆难藕种薪舆^那老爺車的鑰匙,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對了,許毅婷這一個星期來毒癮的確是減退了一些,但她的心里有負擔,你慢慢開導一下她,沒有毒癮之后回到黃家道個歉,人生沒那么可怕,老實說,我是沒工夫跟她慢慢磨……”
“嗯?!毖藕郧傻攸c了點頭,“對了,許毅婷的事情,你有跟靈靜和沙沙說嗎?”
“有啊,我們三個人之間沒太多的秘密的,當然她們也沒多問……呵,不過扮成這副樣子可還沒讓她們知道,免得被她們笑死。”笑著隨口回答一句,家明走出門外,揮了揮手,“拜拜,進去吃飯吧?!?
“嗯,小心點開車?!闭驹陂T口揮了揮手,眼望著家明進了她的那輛小轎車里,隨后一個熟練的倒車、前進,車輛消失在道路轉角之后,她才笑著關上了房門,心情愉快地走向廚房,中途還旋轉了一個輕盈的舞步。她喜歡跟家明之間的這種感覺,就好像送伴侶出門的小夫妻一樣。
戴著手套,從飯鍋里拿出蒸飯的那只碗,深吸一口,肉香撲鼻,下意識地將那一大碗蒸飯拿在手中好一會兒,才覺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連忙收拾起心情,從櫥柜中拿出另外的碗來,開始將飯菜分做兩份……
另一方面,開著雅涵的小轎車離開了別墅,家明去往的卻不是此時跟靈靜沙沙同居的房間,而是父母死后留給他的那一套房屋,他得去那里將裝扮改回來,今天是星期六,去武館吃完了飯,與靈靜、沙沙三人還得一塊去藍鳥酒吧唱歌,自從他們三人組建起小小的“概念樂隊”以來,靈靜便辭去了北歐幻想的鋼琴演奏工作,目前除了家明的電腦兼職,每周一次的表演便是三人最大的一筆經濟來源。
不愿意讓亂七八糟的事情干涉三人的正常同居生活太多,因此化妝成女人這樣的事情,家明并沒有在兩名少女面前提起,畢竟無論從怎樣的角度看待,這種事情都不是正常人生中應該出現的橋段。
時間是傍晚六點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去往那邊的車程一般大概是二十分鐘左右,不過這時正好是下班的車流高峰期,出了韶華區,進入陳舊的老城區之后,道路之上車輛便擁擠起來,紅燈亮起,小車停了下來,家明望了望天色,似乎有些快要下雨的征兆。
目光掃過后視鏡時,幾個算得上熟人的身影映入了眼簾。
路邊的行人道上,家明目前的三名同班同學從后面狂奔而來,似乎正被什么人追逐著一般,為首的是一向活力十足也是惹禍之王的東方婉,跟在她身后的是兩名平素與她比較合得來的女同學,幾人一向是旅行社團的中堅力量。氣喘吁吁地停了片刻,又開始拼命地向前跑。
不知道這幫家伙又惹了什么事……
有些好笑地撇了撇嘴,綠燈也正好亮了起來,他開動汽車,才慢慢地過了十字路口,東方婉竟然飛快地朝著這輛車跑了過來,由于趕不上前面,拼命地拍打著后排的車窗:“雅涵老師!等等!雅涵老師!”
又來了……
這輛年代久遠的小車車窗比較黯淡,再加上快要下雨的天氣,外面看不清駕駛座上人的樣子也是正常,打量了前方兩輛車之間的空隙,確定加速超車會有點難度之后,家明無奈地靠邊停了下來,放下車窗,露出一個完美的女性笑容。
“雅涵老師……耶?這個……是雅涵老師的車啊……”
無論怎樣嚴厲的老師,對于表現出色的學生總是要和善許多,看起來雅涵在學校里對東方婉倒也不錯,打量著車內的擺設,東方婉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駕駛座上的女子淡雅地笑道:“你是雅涵的學生嗎?”
“嗯嗯,你是雅涵老師的朋友?”
“呵,是啊,我剛到這邊不久,借雅涵的車用一下,你們找她有什么事嗎?”
“沒事、沒事。”回頭望了望后面,東方婉說道,“有人在后面追我們,可以讓我們進車里稍微躲一下嗎,如果有事,我們馬上就下來,可以嗎?”
淡淡地望了望后視鏡,車上的女子點了點頭:“……上來吧。”
“太好了,謝謝你。”拉開車門,東方婉坐到副駕駛座上,其余兩名女子則上了后排的座位:“我叫東方婉,你好?!?
“簡素言?!比岷偷纳ひ糁校瑑扇顺醮我娒媪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