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迷,遠遠的亮有路燈的公路猶如金黃色帶子一般穿梭而過。草海之間還帶著白天下雨的濕氣,手持槍支的男子排成一列不斷向前推進著,遠處的夜色中,又有些人漸漸現出了身影,隨后朝這邊合圍而來。
黑暗之中這片草地仿佛大得無遠弗屆,它的一邊連著公路,側面與更為黑暗的樹林相接,遠遠的也有廢棄了的工地與大小建筑,亮著燈光的小房子猶如海面上的孤島,再遠就是城市的邊緣了,星星點點的銀色光在天邊拉開,浮動在黑暗中的璀璨都市。
一面迅速地向前走,立明道旭一面觀察和感受著草地中的變化,每一寸的蛛絲馬跡。月池家是忍術世家,對于匿藏自身,在黑暗中行走的技巧極為出色,但忍術不是電影里那種說遁地就遁地想飛天就飛天的技巧,說白了也不過是盡量安靜和快速地在這片黑暗里潛行,半人高的草地,白天又下了雨,她要避開這么多人的耳目,走得也不快,在這群經受過嚴格訓練的殺手眼中,要找出她大概逃離的方向,也不算非常困難。
“西北方向,佐佐木你從那邊繞過來,堵住她的去路……”
“兩邊快一點,她就在這附近了……”
“看到了立刻開槍,不要大意……”
小聲的指令加上手勢,這個小隊伍立刻做出了相應的配合,立明道旭不時朝兩邊、后方看上一眼,隨后再轉過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言的壓抑,他的心中,其實也正被某種奇異的挫敗感籠罩著。
對付月池家的計劃,其實早在許多年前,裴羅嘉就已經開始準備,自古以來黑幫、經濟、政治其實不分家,特別是在曰本這樣黑幫合法的國度里,無論是月池還是裴羅嘉,實際上都不過是肢體更為龐大,力量更強、更隱秘一點的黑幫,要在這個國家存活,得到政斧的默許,他們各自在政界也都扶持或者控制了一堆保護傘,要動對方的根本,無論如何,拔掉對方政界的支持都是重中之重。
無論如何,籌劃和準備了這么久,第一步似乎是做得相當不錯,這兩天的幾起刺殺行動,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月池家的政界庇護打到了最低,接下來引出月池家的主要力量,再藉由內應的手段入侵月池家直接進行斬首行動,到了明天早晨,月池家就將直接垮下來……這是最為理想化的結果,不過,當今天入侵到月池家內部后才發現中了埋伏,他就立刻明白過來,事情在某個地方起了變化。
走錯一著棋,付出的代價就會很嚴重,縱然這次入侵月池家的殺手素質都很高,但后來能順利逃出的,卻不過是總數的一小半,被抓了多少、死了多少,目前還不可知,也虧得他在半路中因為感覺不對而直接改變了脫離的預定計劃,這才避過了所有人被一鍋端掉的厄運,由此一來,也終于發現了月池薰的蹤影
。
幾年以來,縱然安排了殲細在月池家,但對于這個女人的動態,連她老爸都不清楚,就更別提其他外人了,這次月池薰突然從家里消失,因為一直都沒什么存在感,又沒人可以找得到她,懷疑雖然也曾經進入過立明道旭的腦海,但終于因為資料太少,還是跳了過去,而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她介入了事情當中,某種不祥的聲音就在腦海中告訴他,或許整件事情,都會發生相當大的變化。
無論如何,也要殺了這個女人……
心中這樣想著,左邊不遠處的人影忽然間做了個手勢,他們朝那邊圍過去,黑暗里的草海被壓低了一部分,風輕拂過來時,一個背包靜靜地躺在那里。
“不要靠近……”
各自保持著數米的距離,人們在周圍悄悄小心移動,尋找線索,從西北方向合圍而來的幾人也已經近了,立明道旭伸出手正要做個動作,陡然間,仿佛有某種細微的聲音響起在腦海里。
“散開——”
亮光從側前方奪目而出!
火光燦爛奪目,沖擊波壓低了草海,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出,那只背包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中心點上爆炸成巨大的火球,這一下聲勢驚人,但眾人在之前便做好了警惕的準備,沖擊波一到,順勢飛撲而出,并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然而也就在半空中的時候,立明道旭看見不遠處一名同伴的背后,一道黑影霎時間飛竄而出。
匕首在空氣中劃出青色如琥珀般的冷光,那殺手反應也快,陡然轉身、避讓,槍聲在夜空中響起來,遠遠傳開,兩道身影交錯在一起。
這片夜色中,只能看見兩人的剪影猶如舞蹈般飛快地碰撞,刀光橫斬、逆切、回旋,月池薰的身影藏在那殺手的后方,旁邊一人舉槍便要過去幫忙,刀光一閃,鮮血從他的胸口被拉扯出來,橫向側面的空中,只有這一刀,猶如鬼魅般的令人驚艷。
身在半空,立明道旭只來得及開了一槍,落地再起來,只見那邊已經不見了月池薰的影子,最初被攻擊的那人手腕被斬斷,喉嚨也被切開,嘩的倒在草地里,另一個人捂住胸口,踉蹌退后,朝著旁邊的草叢不斷開槍,然而在旁人過去扶住他的時候,他也終于在大量失血中頹然倒地。
槍擊一聲接一聲地響著,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安靜的節奏,每一顆子彈射出,帶起的沖擊必定將一片草莖削斷,那一小片地方的草叢便紛紛揚揚的不斷的散碎的蒿草飛起來又落下去。
“她在說話……”
胸口被刀光切開的那人倒在草地里,目光望著那片星光不多的夜空,還有著彌留的意識,鮮血從他的口腔中涌出來,他也在艱難地說著最后得到的信息:“如果……如果你們……不死,老師……老師會罵我的……她說的、她說的……”
“八嘎!”
一名殺手陡然間叫了起來,舉槍朝著薰逃離的方向不斷地扣扳機,隨后拿出一顆手雷便扔了出去,火光燃起時,沖擊的氣浪也超周圍撲了出去,眾人籍著這光芒,望向周圍倒伏的草叢,陡然間,其中一名殺手舉起了槍:“她在那里!”光芒映出了草叢里一片黑色的衣袂,少女猶如獵豹般的竄了出去,當立明道旭的槍口移過去,他也看見了那草隙之中少女手上的兩把沖鋒槍,以及舉起的槍口
。
西北方向的不遠處,一個人扛起了火箭筒,隨后火箭彈的光焰呼嘯而過,四周蒿草倒伏,那光芒幾乎是僅以毫厘之差掠過了少女的肩膀,激起了飛揚的發絲,又一聲巨大爆炸在這片寬闊草地間升起時,雙方都扣動了扳機。
整個夜晚,仿佛就在這一瞬間沸騰起來。
光芒映照出所有人或緊張或扭曲的臉,有人緊抿雙唇,有人大叫謾罵,鋼鐵鑄成的殺人利器在人們的手中不斷重復著劇烈的運動與撞擊,后座力引起了巨大的震動與顫抖,力在手臂上以波紋的形式不斷向上傳導,往身體的四面八方擴散,火藥味,滾燙的空彈殼飛起在夜風中,飛過眼前,與人的身體發生小小的碰撞,擊錘與引信的不斷撞擊,震動了空氣,波紋般的朝四面八方擴散開去,音波混雜在一起,子彈旋轉著,按照預定的程式不斷沖出槍膛,一往無前的噴射出去,無數的草莖被割斷,草莖上的水滴在與它相觸的瞬間碎裂飛濺,隨后蒸發成霧氣,有人的頭蓋骨被掀飛了,然而他手中的姿勢仍舊不變,仿佛慣姓一般,子彈一發又一發地從槍膛射出。
薰緊扣著扳機,身體微微轉身間,雙手用力將不斷怒吼的槍口從兩邊拉回來,子彈在空氣中割出一片扇形的光路,最終,兩把槍的槍口都對準了立明道旭的這邊,致命的子彈不斷噴射。
一秒鐘后,也有鮮血從她的身上噴薄而出,她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滾落在草叢里。
槍聲不停,爆炸的火光收了回去,燃燒著濕潤的草地,升騰起煙霧。屬于裴羅嘉一方再次倒下兩具尸體,其余人合圍過去,草地上有血跡,有草叢被壓倒的痕跡,少女的身影,卻再次消失了。
“真兇悍啊……現在不是我們要殺她,而是她還想干掉我們有所人。”立明道旭看了看被子彈劃過,如今正在流血的右手手臂,眉頭緊蹙。
“她的老師……”
“是那個叫顧家明的家伙吧……”
這個名字一出,所有人都在同時沉默下來,過得片刻,有人朝后方看了一眼,隨后換上新的彈夾,上膛發出“咔嚓”的聲音。
“不可饒恕!”
咬牙切齒地說著,他們朝薰再次逃離的方向追過去,遠遠的,那是一個廢棄的建筑工地,剩余的十多人朝周圍分散開來。
以兩人或者三人為一組,在追逐月池薰的過程中,也有著要圍堵她去路的想法,不久之后,當工地一側的打斗聲出現,其余的人們也都按照彼此的默契,朝不同的方向合圍過來。
工地中沒有燈光,槍聲偶爾響起來,雜亂的腳手架中,兩道身影打斗在一起,一側的墻角下,也有一名裴羅嘉的殺手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跟隨著家明三年的學習,再加上這在無比孤單與苦悶中掙扎而過的四年,少女的實力已然上升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當她以豁出一切的姿態要對這些人展開絕殺,幾秒鐘后,那被逼得左支右拙的殺手便被一次重手擊中了胸口,失去平衡后被地面了交錯的鐵管刺穿了身體。
與此同時,子彈也呼嘯而來,數十米外沖來的人不斷開槍,子彈擊中前前后后的腳手架,光芒不斷閃爍,薰從地上拔起一根鐵管,也陡然消失在哪閃爍的光里,幾秒鐘后,她又從黑暗中乍然沖了出來。
池櫻千幻!
鐵管呼嘯而下
!當先那人倉促間朝旁邊一閃,鐵管轟然間將地面上堆疊的磚板砸得飛碎,后方那人直接將槍口對準了一棍子砸在地面的薰,扣動了扳機。
薰的身體一側,不退反進,鮮血從肩膀上飛濺而出時,她咬緊牙關,持著那鐵管的一頭陡然扎進了對方的胸口,“呀——”的一聲將那人推得踏踏踏踏退后了七八步,這幾乎是以命換命的冒險,下一刻,她定住身形,嘩啦一聲將還帶著碎肉與鮮血的鐵管拔了出來,朝后方的那人扔了出去。
子彈響起來,光芒掠過她的身側,她回頭還了一槍,沖進深邃的黑暗。
三個人從旁邊沖了過來,槍聲不斷響起,少女在雜亂放置的建筑材料與腳手架間飛快地沖刺與躲避,偶爾便予以還擊,有三個人被她打中受了傷,她也再度被流彈擊中一次,有人扔了手雷,上層的鐵架與泥磚局部地垮塌下來,第三次扔手雷時,引起了大范圍的垮塌,薰躲避不及,不知道被多少東西砸中了身體,但下一刻終于還是沖了出來,一名殺手正好擋在她的前方,舉起槍還未來得及扣動扳機便已經被渾身是血的少女沖進了懷里,將他推開時,他的胸腹已然被匕首刺穿,鮮血如泉水般的涌出來。
不斷的追逐、逃殺,當眾人終于合圍過來,聚在工地中央時,他們才發現,已然失去了目標的蹤影。
變得安靜的夜色,靠近工地邊緣的地方,滿身鮮血的少女從地下拿起了一個遙控器,按下了開關。
劇烈的爆炸,陡然席卷了整個夜空。
這里本身就是她所選擇的第二個陷阱的所在,誘餌要做得逼真,自己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但無論如何,這一切都已經值得了,雖然跟老師比起來還有很大的差距,但對于現在的自己來說,也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了吧。記憶中,偶爾自己做得不錯的時候,他也會拍拍自己頭,對自己說一句:“勉強還算過得去了。”無論如何,好懷念啊。
就剩下最后收尾的幾件事了,然后……她回過了頭,一道身影站在后方不遠處,火光映照出了那人的輪廓。
那是一名受了重傷的裴羅嘉殺手,身高大概一米九左右,先前受了重傷,并沒有跟隨著眾人再去追逐薰,此時,他陡然怒吼一聲,沖了過來。
薰愣了一愣,那張染血的側臉上有著微微的失神,隨后,她單薄的身軀就整個飛了起來。
轟然巨響,那人將薰撞在了后方的一堵墻壁上,那墻壁倒塌了,薰的半個身軀被掩埋在磚礫之中,本已重傷的殺手踉蹌退后兩步,低頭看看扎在了胸口上的刀子,再看看前方那單薄的女子。
“啊……”他朝前走出一步,隨后,身體轟然倒地。鮮血在土地上蔓延開來。
火焰在后方爆炸的工地廢墟中不斷燃燒,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幾分鐘后,薰緩緩睜開了眼睛,隨后從那磚礫間艱難地掙扎出來,她的身上沾滿灰塵,全身都是鮮血與灰土的混合,那鮮血有她的,有敵人的,衣服破了一些,傷口遍布全身,左手已經斷了,嘴一張,便能吐出血來。
踉踉蹌蹌地走出幾步,她微微恢復了意識,回頭看一眼那燃燒的工地,遠遠的,似乎也有警車朝這邊來了。
還有要做的事情……
她這樣想著,朝著另一邊艱難地走過去,不一會兒,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