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秋露打在身上,溼了衣袍時,東方琉璃才從夢噩中醒來。
她的眼角帶著晶瑩的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夢見了什麼。
不等她睜開眼,門外已經一片喧鬧,她帶著錯愕去開門,梨木的門扇錯開,是一襲白衣跪在門外。
而他的身前,躺著的是已病入膏肓的少女。
百里無憂。
“求東方大夫救拙荊一命,在下來世做牛做馬,萬死不辭!”百里無憂挺直了腰身,話音落地,就是一叩首。
圍觀的羣衆指指點點,他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輿論的最高點,用輿論和道德逼她就範。
可他,也未必太低看她了吧。
東方琉璃氣的身子發顫,可嘴角的那抹笑仍在。
只見她揚著頭,瘦弱的身軀在微風中挺的如同一棵松柏,高昂的頭顱裡帶著驕傲。
“我說過,我救不得,也不會救!”
“東方琉璃!”似是沒想到這般她仍會拒絕,百里無憂擡起頭,眼中已是一片猩紅。
“你難道真的要見死不救嗎?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救她一命,於你,就那麼難嗎?”
三個連續的問句,似一隻無形的大手,將東方琉璃的胸腔暴力拉開,生疼生疼。她捂著胸口轉身,氣血上涌,腥甜的感覺再次涌上喉頭。
身形在顫抖,她努力平穩呼吸,好留給身後人一道孤傲的背影。
“百里——”自地上傳來一聲虛弱的少女音,壽眉的眼睛微睜,吃力拉住百里無憂衣袖,“算了,百里,各人,咳咳——人各有命。”
“壽眉!”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百里無憂心疼的將她攬入懷中,看向東方琉璃的眼神近乎瘋狂。
“東方琉璃,到底要我怎樣,你才肯救她一命?”面對生離死別,百里無憂的語氣終於放軟,低聲下氣來求面前這個婉如神牴的男人。
“如若我要你去死呢?你還願意救她嗎?”那人回頭,臉上的神色,只能用殘酷來形容。
“願意。”百里無憂稍愣,卻還是毫不猶豫的就說出了那個東方琉璃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倒是無私,可我不願意。”東方琉璃冷笑一聲,轉身就進了醫館,還不忘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她真是被他氣到了,這麼損的法子,虧他能想的出來。
逼她就範,呵,她東方琉璃的命,就這般不值錢嗎?
比不過一個說不定會動搖三界、顛覆蒼生的小鬼母的命?
百里無憂。
手搭在胸口,劇烈的起伏,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很好。
都選擇放棄她。
那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跌跌撞撞走到櫃檯前,摸著板凳坐下,東方琉璃展開一紙筆墨,提筆,顫顫巍巍寫下一行字,再折了紙鶴,吹了一口氣,那小傢伙便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東方琉璃的眼神黏著那紙鶴片刻,爾後終於收回目光,再吃力的扶著桌子站起來,向著後院走去。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也會陷入這般田地。
一日十二個時辰裡面,有十個半的時間她都陷入昏睡之中。
夢是噩夢,枕邊是微風,嗅著幻境中的花香,恍然間,她就似乎真的沒有了煩惱。
抱緊自己,梧桐的葉子打在她身上,留下滿滿的落寞。
這日陽光正好,東方琉璃也難得精神,自袖口變出一尾琴來,放至樹下。
掀袍,落座,似乎少了些什麼。
難得的,她在凡間施法,將院落肆意變作了春景。
繁繁落花。
東方琉璃揚起臉,露出難得的笑容。
髮絲自額前輕垂下來。
手指搭上琴絃,輕輕撥動,琴聲如行雲流水走開。
百里無憂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院落的。
他沒有自大門進來,而是十分樑上君子的翻牆而入,剛落地時,眼前就是這麼一般景象。
繁花,赤衣,琴聲。
宛如那年初遇。
但很快,他便清醒過來,搖搖頭,走向正在撫琴的那人,嘴角劃開一抹嘲諷的笑。
“你倒是很有閒情逸致。”
東方琉璃沒有理會他,照舊閉眼彈琴,自醉於其中。
這場景落在百里無憂眼中,自然只有無限的怒氣蔓延。
“東方琉璃,我再問你一遍,你果真見死不救?”
“你是在威脅我?”彈琴的人終於有所迴應,卻也不似他期待中那般。
“我說過了,我救不了,也不會救。”不等他回覆,她再次表明態度,一如前幾次那般決絕。
“東方琉璃。”百里無憂的語氣稍軟,掀袍也學東方琉璃坐至她對面。
“我就不明白了,你爲什麼死活都不肯救壽眉?”
“那你呢?爲什麼非要我救她?”東方琉璃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問他。
“因爲只有你能救她。”百里無憂不假思索的就答出這個問題。
因爲只有你能救她,所以就要她以命換命嗎?東方琉璃的心中泛起一絲冷笑。
百里無憂當真是好邏輯,如此這般,和直接殺人有什麼區別。
而今是他法力全失,不然還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直接押著她去救壽眉,也不是不可能。
睜開眼,把目光投向那人,“如果我說,救了她我會死,你還會讓我救她嗎?”
百里無憂愣了,不想她會拋出如此問題來。半響後,他終於發了聲,“不會的。”
“不會?”東方琉璃笑了,“你拿什麼保證不會?人命關天,我要是死了,你有本事再賠我一條命嗎?”
事後,東方琉璃想,若是百里無憂但凡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她也不會和他槓到底。要人犧牲,至少也得心甘情願吧?
可惜他沒有。
他的心裡,沒有對她一絲一毫的憐惜。
“只是借用內丹而已,沒什麼大問題。”百里無憂急了,開始辯駁。
“借用內丹也會有風險。”東方琉璃似是和他對上了,就是和他唱反調,“如若內丹離體的瞬間我被人攻擊了呢?不但壽眉救不回來,連我都有可能送命。”
“我替你護法。”
“護法?”東方琉璃一聲冷笑,手中琴絃不停反而加快速度,“你已經是半個廢人了,連自己都保護不了,談什麼替我護法?”
“那你要我怎麼辦?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我做不到!做不到!”一瞬間,百里無憂暴怒,自地上起來,立在原地,翩翩白衣公子,風度盡失。
東方琉璃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