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大怒,不是半年時間,實際留下的只有兩三個月時間,還有一個汴水河封,也就是江淮秋糧若九月中旬不發(fā),那只有等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才能運到京城。
趙匡胤當著群臣的面大罵楚昭輔:“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你不素為計度,看到倉儲垂盡了,才請求分屯兵旅,括率民船,以給饋運,當真是良策!”
九年之蓄非是全國性有九年蓄儲,而是指京城。儲蓄標準不大統(tǒng)一,各州縣也必須設一些州儲縣儲,但不是很多。然而京城必須設九年之儲,包括糧食布帛醫(yī)藥石炭等物資。
儲蓄越多,浪費也必嚴重。
但這個儲蓄很重要,例如萬一國家有事,大軍征發(fā),急令各州縣備糧那是不可能的,多數還是來自京城的儲糧儲帛,或者敵人突然來襲,不但城中得有充分的糧食布帛,還要將郊區(qū)所有百姓遷往城內,這些百姓也要吃喝。有了吃的喝的穿的,百姓始安,就可以堅守城池,坐等四方來援,以保城池不失。不但宋朝有,南唐也有,在金陵,洪州還有少量儲蓄,北漢在太原,因此宋軍圍了好幾個月,城中百姓不愁吃喝。南漢也有,在興王府與廣州。后蜀在成都。吳越在杭州。
它是戰(zhàn)略性儲蓄,必不可少。
趙匡胤又繼續(xù)罵:“朕設爾等有何用!若有失錯,必將罪爾以謝眾。”
發(fā)生了麻煩,老子就咯嚓你了。
還好,群臣都在。趙匡胤手中的玉斧子未砸下去,否則楚昭輔可能今天都活不過去。
楚昭輔倉皇不知所出。而且不能耽擱,耽擱一天危險一天。想來想去。看到京城糧價暴漲,坐不下去了,跑到趙匡義府上。
這是很意思的一幕,趙匡義將會展現(xiàn)他手中的力量。后人往往顛倒這一過程,證明趙普做得對,實際非是,趙普在這件事上做得大錯特錯。
首先是誰動手的,趙普先動手的,包括將姚恕干掉。這都是發(fā)生在糧食危機之前的事。
然后是權限,此時三司分割宰相的權利,但沒有獨立決策權,依附中書生存,其地位就象玉蘋在宋家地位一樣,玉蘋可以理財,但重大的投資與支出必須經宋九同意。
稅要征多少,一是趙匡胤的寬民政策,二是中書的決策。
救濟災民。同樣是中書的決策。恰恰是這兩項,導致了糧食危機出現(xiàn)。
事情發(fā)生后,三司要承擔主要責任,特別是楚昭輔應當早在五月末災情不斷時就要提前預警。但他每天吃著茶。不大過問政務,導致問題出現(xiàn)時,警報開始高高拉響了。稟報的時間太遲。
但不能說中書沒有責任。危機出來,中書是三司的決策機構。同樣要承擔責任,作為首相。趙普必須要與楚昭輔協(xié)商,將危機化解。
然而趙普沒有。
原因很簡單,楚昭輔與趙普不大和睦,甚至不顧著國家危機,坐看著好事發(fā)生,最好趙匡胤能將楚昭輔咯嚓了。
因此趙匡義這時候站出來,那是敢承擔,真正不顧大哥的想法,為大局想,為國家想,為百姓想,挑起不屬于自己職責范圍內的事務。然后趙匡胤在宮中就細想霸府幕僚的種種下場,能干的李處耘哪里去了,老朋友王仁贍哪里去了,剩下來的幾人,劉熙古可以忽略不計,呂馀慶是好好好,趙相公好。李崇矩是緘默不語。唯一敢做對的楚昭輔上了火架……
趙匡義將正門打開,楚昭輔進去說道:“二大王,救救老臣吧。”
“楚司使,你怎么想起來找我,我同樣自身難保啊。”趙匡義攤手說道:“你還是找趙相公吧,三司的事務也是由中書決策的,找他才是合乎情理。”
找趙普?
楚昭輔一下跪了下來,說道:“二大王,請你出手相助吧,缺糧一事傳出,短短幾日,京師糧價暴漲,一斗快至八十文錢,此糧價乃我朝前所未所之糧價也。不為老臣故,也要為天下百姓著想啊。”
“你起來。”
“二大王不答應,老臣就不起來了,于其讓陛下棄市,不如在二大王府上跪死。”
“楚司使,這你就可不厚道了。”
“二大王不出手,才是不厚道,”楚昭輔跪下在地上將身體挺直,俺就這么辦了,難道你能派下人強行將我拉出去?
趙匡義看他無恥的樣子,弄得無輒說道:“你先回去。”
楚昭輔不說話。
“楚昭輔。”
“在。”楚昭輔大聲道。
趙匡義抹汗,道:“別這樣好不好,你這是害我啊,得,我答應你了,你起來,要么喝茶,要么回去冷靜下來,我們兩方共同想辦法。”
將楚昭輔送走,趙匡義坐在王府沉思,這件事對他感受很大,以至于他以后將權限一再地分割,包括兩府不得干涉三司事務,于是東府不知西府軍事三司財務,西府不知東府政務三司財務,三司不知東西兩府政務軍務,關在小黑屋子里各干各的……
想了半天,將他的大管家陳從信等親信找來。此人心算能力當為天下一流,別人用籌用算盤算,他是用手指頭算,速度比人用算盤還要快。趙匡義以他為右知客押衙,管理自己與開封的財務。
趙匡義首先問:“能不能管?”
“為天下故,二大王當管,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程羽說道。
也就是這件事做成功了,該裝逼還得繼續(xù)裝逼,該低調也得繼續(xù)低調,甚至繼續(xù)懦弱。但首先得事能了,趙匡義看著陳從信。
陳從信說道:“殿下,從信以前曾游歷于楚泗之間,看到糧運停阻的原因。為了怕貪污與浪費。以前朝廷運糧多是由郡縣按照船夫數量計口按天發(fā)放,各州發(fā)放各州的糧食。因此船每過一州,必須停下來等候當地州縣發(fā)放糧食。船上雖有糧,船夫與看運丁卒不能動用。由以運輸遲滯。”
“宋九搬運之策?”
“二大王,不妥,那是征太原,多是陸地,運費高昂,速度緩慢,這是汴水,運費沒有那么高。甚至搬卸一次所節(jié)約的民夫之食,遠遠不能彌補搬運損失。因此小的以為最好的辦法就是計算其來回運用的糧食,在船上直接減除支付給船夫。”
“此法甚妙,”趙匡義說道。這樣船只顧拼命來回的駛發(fā),不需要在路上停留,速度就會快上許多。
“不敢,再者,糧米到了京城入倉,河洲游客眾多。雖有護衛(wèi)維護秩序,但仍會發(fā)生梗阻現(xiàn)象。正好那座新橋剛剛竣工,下令無論河中或河北與外地百姓必須由新橋進出京城,將南角門騰出來。由專人晝夜輪流搬運。那么一年三運就可以增加到四運五運。”
“這個橋修得好啊。”
程羽、賈琰、陳從信、張平幾人皆大笑,有了橋不僅解決了運糧問題,還賣出了許多房子。沒有提橋。去年一年也沒有多少人想過購買那些豪華店鋪。太貴了。
從正月修橋開始,立即有許多人對這一百二十棟房屋動了心思。太貴。沒有全賣掉,那怕它數量很少。只有一百二十棟。但賣出了七十多棟。這將是一筆巨款,今年年底又從六分之一分紅,恢復到四分之一分紅。明年夏后還能分不少錢帛。
這筆錢到來,那是久旱的甘露,趙匡義手中經濟會變得寬松起來。
那是未來的事,還是以糧食危機為先,陳從信又說道:“其三為船,三司打算借用民船運糧,民船不僅運輸私糧,還有冬天的薪炭,若不準許,即便提高運輸速度,時間太緊,三司還是辦不到運糧任務。若準許,京師冬天所需薪炭就會因少舟船而斷絕。不如募集堅固的船運糧米,破舊的舟船運薪炭,就可以公私兼顧了。”
“好主意。”
這是極可怕的,僅是趙匡義手中的一個幕僚,就有如此深遠而全面的想法。
可當時無人注意。
“二大王,米價暴漲原因很簡單,以前是因為官價賤,一直壓著米價,商價漲不上去。如今聽聞國家倉庫無糧,商賈無利不往,而坐商又因為將糧食囤積起來不售,于是糧米越來越貴。都漲到八十文錢一斗了,二大王,江淮米價幾何?”
“似乎是二十文不足吧。”
“運費幾何?”
“我懂了,你是說放開市場,讓糧商自己買賣,甚至將京城的糧價消息向四面八方散布,聽聞一斗米能賺五十多文,一石能賺四百多文,一船,天啊,連我都想販賣糧米了。”
幾人全部大笑。
這是一個冷笑話,趙匡義不敢做生意的。
但聽聞這個利潤,那么四面八方的糧米必然一起向京城運輸,糧食多了,價格必然下跌。這是短時間的,明年朝廷有備,還指望有這個機會?一旦脫不了手,會瘋狂的削價便于將糧食轉為現(xiàn)錢。就是不下跌,也不會上漲。否則一旦漲到幾百文錢一斗,京城百姓必然出現(xiàn)恐慌,至少那些貧困百姓因米貴吃不上飯。難道讓他們活活餓死,到時候朝廷必派人救濟,那么京城整亂了套。
有了解決辦法,趙匡義心定了定。嘆息道:“還得感謝一個人哪。”
非是無糧,有糧,江淮荊湖都有糧食,這要感謝宋九,一個圍田,一個占城稻,使得南方連年豐收,稻米充足。不差稻米,所以陳從信也不提稻米,只提運輸,運輸跟上了,糧食危機也就解決了。因此楚昭輔有大錯,趙匡篆才大怒,早兩個月稟報,足以有時間來解決,然而楚昭輔拖到七月份才稟報。想運都來不及了,趙匡胤能不動怒嗎?
第二天面見趙匡胤,說了三司缺糧的由來。楚昭輔是有失誤,糧食危機也有另外的原因。寬稅于民,民幸福了,這是好事。但稅糧減少了,并且這兩年黃河汴水多災多難,要救濟,無論用工代賑,或者直接救濟,皆從儲糧里調出來的糧食。因此導致糧食危機發(fā)生。
因為“怕”趙普,并沒有歸罪于中書。趙匡胤仍然暴怒。
趙匡義又將陳從信的策略說出。
趙匡胤凝思,是好辦法,至于國丑,那倒不是,將原因說出來,糧食少是救災民用的,百姓就不會怨。他一顆心定了定,怒氣消解了一些,趙匡義又說道:“皇兄,此過乃三司失誤,必須由三司挽回。”
委婉地說法,還得三司為主辦負責,若中書插在里面,楚趙二人有仇恨,下面官員稍稍諂媚掣肘,還得完蛋。明年京城百姓因少糧大亂,楚昭輔只能乖乖去沙門島陪馮瓚打伴去。但因為“害怕”,趙匡義說得很委婉。然后又說道:“三司還少一得力大臣。楚昭輔雖忠于皇兄,能力有限。皇兄想要以后不再發(fā)生類似的情況,請選一能臣擔任三司副使,協(xié)助楚昭輔。”
“你以為誰人合適。”
“這個臣弟就不知道了。”
“宋九如何?”
“未必妥,他喜招搖,河洲無事,那是私人行為。嶺南也無事,那是稟程南漢暴政,放之于國家,可能會捅馬蜂窩。”
“不一定。”趙匡胤微微笑道。
趙匡義走出皇宮,事了拂衣去,在此事上趙匡義出了主意后,并沒有深入。正是這種低調堅忍,一步步地將趙普從宰相寶座上拉下。他看著瓦藍的天空,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果然如自己所料,自己說宋九不好,皇兄反更認為宋九好。宋九擔心,趙匡義也擔心,若是宋九兩三年不回來,河洲說不定會改朝換代。宋九回來了,河洲也就安定了。楚昭輔不是他的人,宋九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