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農(nóng)夫
年夜飯評選結果出人意料,第一名是招弟的涼拌蘿卜雪梨絲,一大盤子吃得一根蘿卜絲也沒剩下,這也算是意料之中,所有人都想露一手,生怕自己的菜不夠香美成了最后的剩者,大多做的是味腴香濃的肉菜,唯有招弟并沒有想著露臉什么的,只想著拿出一樣自己最善長的,大家吃多了油膩肥腴,這清甜的蘿卜絲自然格外爽口。
“這就是不爭為爭啊。”
庭霜做了總結,說話算話發(fā)了額外紅包,招弟接過紅包興奮的臉蛋紅撲撲眼睛亮晶晶,以前她在養(yǎng)父母家挨打罵缺吃穿,瘦小怯懦,后來在飯館幫工吃得不錯,身段也長了,庭霜還是覺得用童工不好,把她帶回村陪伴小蘭,做些家務,她過得很開心也變得開朗了一些,現(xiàn)在得了紅包是次要,菜品受到大家歡迎,更是一種難得的鼓勵和肯定,這給她灰暗的童年增添了一抹亮色。
剩得最多的菜就是寶琪做的“雞兄死得好冤”的富貴烤雞,盡管寶琪用眼刀狠戳庭霜和晨光,讓他們努力進食,可是兩人還是很不給面子,沒有光顧那只“冤死”的雞。
剩的第二多的是小蘭的羊奶拌蘋果花生米,創(chuàng)新是好的,應該鼓勵,但是創(chuàng)新也是有風險的,不一定能讓受眾接受。
小蘭有些小郁悶,不過她第一個夾起餃子就吃到了銅錢,總算彌補了一點遺憾。
吃完飯,李嫂端來一盆凍柿子,冬天人們反而愿意吃一些涼涼的東西,把凍柿子放在水里化開,過一會兒,柿子里面是一包水,咬開一個口一吸,涼涼甜甜的蜜水吸到嘴里,別提多愜意。
大家圍著火盆吃柿子磕瓜子,寶琪看著如小山般高的鍋碗瓢盆,苦著臉無比幽怨。
“看什么看,快點干活。”庭霜幸災樂禍倚在廚房門口監(jiān)工,臨走又加一句:“洗完我檢查,不干凈重洗。”
寶琪看著他的背影,偷偷揮動拳頭。
好不容易把一大堆碗碟洗完,寶琪回到正屋,看大家都在炕上閑聊守歲,庭霜不在屋里,又在屋頂上獨自坐著看星星,寶琪過去坐在他身邊:“又是一年過去了。”
“是啊,又是一年過去了。”庭霜感慨萬分,真的到了百感交集的時候,也想不起來剽竊詩詞了。
“時間過得真快。”
“你來到村里過了兩個冬天了。”庭霜心里盤算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怎樣說不違犯協(xié)議不傷害寶琪,想了想說:“你為什么要留在這里?”
寶琪很自然的不假思索說:“因為我喜歡。”
喜歡這里的清貧卻無思無慮的生活,喜歡這里天然無雕飾的景色,喜歡這里淳樸的人,尤其是某個人……
“嗯,我也喜歡這里。”喜歡這里的生活,這里的景色和這里淳樸的人,但是你留在這除了喜歡還在找什么東西,如果找到了,你肯定會離開,再無留戀。
年節(jié)一過,阮英休假完畢回到京城,先進宮匯報了自己在長平縣和散花村的見聞。
皇帝聽他說的什么“白熊”,梅花鹿,小猴子什么的直想笑。
“居然想出這種點子把人引到城外空曠地。”
“沒法子,其實城里這么多人,如果運氣不好的話,他這法子管不了多大用,可是他說,面對災難總得做點什么,就算不管用,也是做過了,以后不后悔。”阮英轉述庭霜的話。
“是啊,”皇帝沉思著,眼光飄在窗外,落在外面看不見的萬里江山,“不管有沒有用,總得做點什么,以后就不會后悔,朕的見識倒不如一個農(nóng)夫。”
“皇上怎么如此說?”
“南方幾個藩王手握重兵不服朝廷,如一顆毒瘤長在人身上,讓他跑不得跳不動,朕現(xiàn)在若是不做點什么,將來老了,雄心不在,更是做不了,豈不是一生后悔。”
“皇上要削藩,只怕會激起變故,需小心行事。看哪個人得用好好栽培籠絡,為以后多得助力。”阮英支持皇帝的決定,只提醒他穩(wěn)妥行事。
“知道。”皇帝一笑:“朕賞罰分明,不會虧待有用的人,齊重煜興修水利,提前完成征糧,地震善后也做得不錯,傳旨升官一級。”
“現(xiàn)在沒有六品的缺。”
“那就留任,等有了位子再補缺。”皇帝又下命令,“至于那個農(nóng)夫,賞他一個九品的銜。”
阮英失笑:“人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八品銜了,哪有給人降級的道理。”
阮英又說了庭霜因何事獲得九品銜,又如何升到八品,皇帝更感動:“想不到他有勇有謀,又孝悌有加,熱心公益,理應獎賞。”
很快朝廷旨意到達長平縣,齊重煜勤勞民事,升六品,暫時留任等待調升,庭霜熱心地方公益,升七品。
這下子轟動了整個縣城,包括全省,一個沒有進過學,沒有功名的年輕農(nóng)夫,事跡居然上達天聽,得到朝廷正印官銜,這是前所未有的,以前沒有功名的人,只有百歲老人,朝廷才會直接給予五品以下官銜以示敬老,而庭霜這家伙沒有功名也不是百歲老人,居然也享受這種待遇,實在是罕見。
庭霜仍然謙和謹慎,沒有得瑟的表現(xiàn),一來是他本人向來低調,二來這官銜仍然是虛銜沒有實職,只是看著好看,沒有實際用處,所以他并不象這個時代的人看重這個。
至于慶祝什么的,他也沒想過,有人想給他擺花酒,他都拒絕了,只想著地里的活,元宵一過,草木已經(jīng)抽出嫩芽,雨水漸漸增多,農(nóng)村開始忙于春耕,冬小麥開始返青,要澆水保墑,油菜起苔,要追肥,去年修的水利已經(jīng)可以啟用。還有地瓜育苗,果樹剪枝松土,地里好多活要做。雖然他現(xiàn)在可以雇人干,不用自己下地,但還是天天閑不住,勞動本身就令人充實。
在鄉(xiāng)下,雨水這天有個風俗,叫“認干大”,保佑子女順利健康成長,借助干爹的福氣把孩子帶大,希望孩子有學問就拜個秀才當干爹,孩子瘦弱多病,就拜個強壯的人當干爹。
庭霜不是秀才,身材也不高大魁梧,不知道怎么被好幾個人家拉著當干爹,對方的解釋是“你運氣好,孩子可以沾你的福蔭。”庭霜暗地撇嘴,我現(xiàn)在擁有的這些是我掙來的,不是靠運氣。但是他對這種風俗也欣然接受,給干兒子干女兒掏紅包做見面禮。
還沒結婚就有一堆兒女了,還真是……嗯……有意思。
齊重煜接到京城一個老師的來信,說有一個六品缺位空出來,很可能會把他調到京城。庭霜先恭喜他,升官自然是喜事,調京城離皇帝近了,說不定會有好機會。
齊重煜卻一臉愁容。
庭霜知道他愁什么,道:“是不是上任需要安置費,你那三千銀子的股本,我想法從哪里挪出來還你就是了。”
到一個新地方,雇轎馬住公館上下打點什么的,是筆不小的支出。
“這個倒罷了,我老師在京里,我可以住他那里,他會幫我打點。只是人走茶涼,遇上難事當初巴結的人都不情愿伸手幫忙。”
庭霜同情地點頭:“確實,你要走了,在某些人眼里沒啥價值,他們要趕著巴結新任縣老爺呢。不過,你不用愁,這事我可以幫你。”
“真的?你知道我愁什么?”齊重煜又驚又喜。
“這還不好猜?不就是你要上京任職,夫人沒法帶嘛。我替你照顧就是了。”庭霜猜得很準,古代出遠門這么難,無論如何不能帶個孕婦上路,出了事真要命。
齊重煜趕緊下座一揖:“兄臺仗義,在下感激不盡,拙荊和孩子就托付你了。”
庭霜回到家布置一番,把飯館后宅正房院子騰出來給齊夫人住,廂房安置仆婦,命庭輝經(jīng)常看顧著點,產(chǎn)婆大夫什么的也提前找好,安排得很妥當。
此正值青黃不接時節(jié),糧價上漲,去年征的秋糧賣了個好價,填補了縣庫虧空還剩一些,落入齊重煜和庭霜私人腰包,這個雖然不算違法,卻也是有干物議,讓人揪住找茬也不好說,所以兩人都沒聲張。齊重煜把家眷托付給庭霜安頓停當,交接了政務上京赴任了。
新上任的縣長姓楊名三立,祖上赫赫有名,就是在小商橋衛(wèi)國犧牲的楊再興的后人,祖上也了幾位名人,新縣長祖上出過什么名人庭霜不感興趣,只覺得這家伙似乎對他有些成見。初次接見鄉(xiāng)紳,庭霜也算鄉(xiāng)紳階層了,得以聽他的上任致詞,居然是“若有奸商干犯法律把持縣里政務,定要上報省里嚴懲不貸。”云云。
說著還瞪了庭霜一眼,好象他就是那“把持政務”的奸商,庭霜一時火大很想抽他一板磚,他堂堂正正做生意,怎么成奸商了,再說對縣政府的工作他只是協(xié)助提些建議,并沒有干涉縣領導的決策,這算“把持政務”?庭霜懶得搭理他,不再往縣衙去,囑咐家人好生行事,不要被人抓把柄。
寶琪看他不高興,笑說:“人家又沒提名,你干嘛認定說的是你?”
“哼,他就是說我,我知道。每一個新任頭兒上任就會想法推翻前任的舉措顯示自己多能。”庭霜咬定新縣長試圖找自己的茬和他作對。
過不到幾天,真的出了事。縣衙管刑名的師爺夜里派人告訴庭霜,縣長要下令查封孟家所有產(chǎn)業(yè),讓他早做準備。
庭霜一下子蒙了,氣得拍桌子:“我犯了什么法了,他居然敢這樣。我犯了法他也應該先審問再定罪,怎么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抄家封門?”
寶琪勸他:“你要申訴得等明天,現(xiàn)在趕緊讓家里準備準備。”
庭霜忍了氣連夜通知家人早做準備,藏好值錢東西,第二天準備找縣令理論。
寶琪怕他一時生氣做出什么事來,陪著他到縣衙找新縣令,結果連門都進不去,又找著縣衙的刑名師爺,那師爺姓鄭,在長平縣當了多年刑名師爺輔佐過三任知縣,在百姓和知縣心里都很有威望,他家人曾在火場中得到庭霜的救助,對他頗有好感,告訴他真相,這次的事情不是新縣令找他麻煩,是省里下的命令。
“我做生意向來本份,我犯什么法了?”庭霜更疑惑。
師爺說:“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耿相華的?”
庭霜不吭聲了,一會兒說:“見過兩次。”
“據(jù)說你曾經(jīng)救過他,前年你趕腳時還上確山和他一起喝過酒,去年冬他還派人給你送好馬來,是吧?”師爺提醒他,“耿相華是匪人,你結交匪人是犯法的,沒把你抓去做牢那是因為你身上有朝廷正印官位,已經(jīng)算萬幸了。”
“啊,當初我看見耿相華受了重傷,一時起了惻隱之心,不忍見他死在路邊,所以才救他的,他臉上又沒寫著‘我是匪徒’四個字。”庭霜振振有詞的辯解,他給耿相華治傷已經(jīng)覺得他不是一般人,只是故作不知更沒有問,就是為了有人拿這事找麻煩時也有個退路。
又說:“然后我趕腳途中遇上他,他要我上山說話,我能說不去嗎?我反抗得了?他要感謝我,送我?guī)灼ヱR,我能再送回去?而且我付了錢的,不算接受他的東西。”
鄭師爺點頭:“明白了,你這案子可大可小,再說耿相華也沒做什么多大的壞事,還有義匪之名,不找他的麻煩找你的麻煩說不過去。”
“就是。”庭霜放了心,“我向上申辯就可以沒事了吧?”
“沒事才怪。”鄭師爺指點他,“既然這案子可大可小,你想想為什么官府連審問都不審就直接封了你的門,這表明有人故意要整你,讓你不得翻身,這個案子只是個由頭。”
庭霜對官場人事齷齪并不了解,聽了以后心情沉重起來。
至于縣上其它人有的擔憂有的幸災樂禍,大多持觀望態(tài)度,愿意伸出援手的沒有幾個。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趕出一章,來表揚俺吧,下章:小寶要幫小霜處理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