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是打心底有些同情葉潯的——倒霉成她這個樣子的大家閨秀,終究是太少見了。絕艷的容貌,優雅的儀態,又知書達理通藥理,真被彭氏算計得嫁給一個不堪的人,實在是太可惜了。所以他想,與其看著她被耽擱一生,倒不如自己娶了她。
對上她迷茫困惑的眼神,他心生不解,這是什么反應?有什么好困惑的呢?
葉潯自知反應不正常,斂了思緒,微笑道:“這話我聽聽也就罷了。做不得主。”
裴奕回以一笑,“明白,我先去問問你祖父的意思。”
葉潯沒說話,說什么都不妥當。她只能做自己的主,留出等待他的時間,別的事還要看他。總不能他還在無可無不可的時候,自己就流露出愿意嫁他的心思,分寸一旦沒掌握好,他興許就會認為她生性輕浮,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沉了片刻,她問道:“今日這件事,你事先可曾聽到風聲?”
裴奕頷首,“一早有人去了我家中傳話,說你今日要來這條街上的鋪子,若是有意娶你,不妨抓住這個機會。”說著不由輕笑,“當真帶人前來的話,怕是先要與人爭斗一番。”
葉潯失笑。
裴奕笑微微地看住她,“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吧?”
葉潯委婉地道:“我是早就察覺了跟車的人都不妥當,遇事便會棄我于不顧,這才求了祖父,要他找幾個得力之人。”
“此事鬧得陣仗不小,景國公定不會等閑視之。他老人家會整頓家風,還會盡快給你張羅婚事,事情定下來,別人也就不會再打你的主意了。”裴奕將話引回到先前的話題,“你與其嫁個不知根底的,不如將就著嫁給我。同理,我亦如此。”
他與其娶個不知根底的,不如娶個算得熟悉的人。他不可能三兩次相見就對她動心,卻也沒遇到過比她更出色的女孩子。
裴奕繼續耐心地給她擺道理:“我自然清楚,娶你并非易事,門第就是我首要解決的事。你如果實在不愿意,不妨此刻就給我個準話。”
葉潯無奈地垂了眼瞼,“你這個人……換了你是我,要怎么答復?”也是在這間隙,想通了他為何與前世態度不同。他對女子始終有著一種尊重,不會強人所難。如今他是很理智地看待這件事,并沒摻雜任何情愫。而前世他們是在柳府相識相熟的,心意、說辭自然與如今不同。
她自來磊落大方,沒有一些深閨女孩的扭捏,饒是如此,此刻也不由得臉頰微紅。
裴奕緩緩逸出清朗的笑容。
有一名葉府護衛走進門來,與葉成低語幾句。
葉成臉色不大好,過來告知葉潯:“大奶奶過來了,大少爺已在接您回府的路上。”
彭氏倒是來的正是時候。葉潯看向裴奕:“方便讓大奶奶進來么?”
“自然。”裴奕吩咐家丁去請。
街上打斗之后的情形,彭氏已看到了,真是一頭霧水。這些人,怎么弄成了現在這樣?是不是拼力爭搶導致的?結果倒是不錯,不管怎樣,葉潯此時正與裴奕同在一所院落。要促成這兩個人的婚事,應該會很順利。
彭氏走進院落,快步到了葉潯身邊,未說話已先紅了眼眶,“阿潯啊,你受委屈了。我一大早就心驚肉跳的,擔心你出事,怎么也坐不住了,這才趕了過來,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葉潯笑著推開她,“什么叫晚了一步?我好端端的,并沒受委屈。”
竹苓看到彭氏就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我家大小姐不過是有些不舒坦,順道讓裴公子給看看。什么晚不晚的?您想到哪兒去了?”
“你們這兩個孩子……”彭氏無奈地苦笑著,隨后對裴奕深施一禮,“多謝公子。”
“沒必要道謝。”裴奕語聲淡漠,“您還是先問清楚經過再下定論為好。”這女人的大膽、異想天開,讓他很厭惡。把繼女的一輩子毀掉,她不但這么想了,還真這么做了,非尋常人能比。看似很愚蠢,可今日若非葉潯早有準備,還真就被算計了。
葉成走過來,簡略地把事情經過講述一遍。
聽得景國公的護衛將部分人扭送去了官府,彭氏嚇得臉色驟變,“送去官府?那怎么行呢?那些人若是胡說八道,豈不是要壞了阿潯的名聲?”
葉成不耐地道:“這些事您就別操心了,國公爺自然會與官府打招呼。”又陰測測地加了一句,“還有幾個人,已經在回府的路上,您要擔心的是他們會跟國公爺說什么。”
彭氏瞪著葉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葉成轉身退開幾步,不再理會彭氏。
彭氏氣得咬了咬牙。葉成跟隨景國公十幾年了,仗著國公爺的倚重,對她與葉鵬程自來是沒上沒下的。就拿他那名字來說,早該改掉的,他偏不。可氣的是國公爺也跟著湊熱鬧,對葉鵬程說什么?“哪兒來的那些勞什子的忌諱?!要改也是你改!把我惹火了,保不齊就讓葉成改個與你一樣的名字!”
唉,這都什么時候了,怎么還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彭氏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喚葉潯:“既然你沒什么事,就與我一道回府去吧。”
葉潯果斷地搖頭,“哥哥等會兒就來接我了,不麻煩您了。”為免彭氏絮叨,又道,“您要是不放心,就與我一起等等。”
彭氏勉強笑了笑,心里再焦慮,也要維持著平靜,魂不守舍地落座。她不敢想象回去之后要面對怎樣的情形,若是那些人沒出息,招出唆使他們的人,一步步查下去,她必然會無處遁形。
不會的,不會的!娘家那些男孩子再蠢,也不會把責任推到她身上。要知道,她不能在葉府立足了,彭家也會跟著倒霉。誰都明白這個道理,不管怎樣,娘家那邊也會保全她。
這本來是一樁好事,她也是好心為娘家著想,到了這地步,是他們不爭氣,跟她有什么關系?
葉潯喚竹苓走到一旁,低聲交代了兩句,竹苓連連點頭,面露喜色。
裴奕則轉去與葉成閑聊。
過了一會兒,葉世濤過來了,一進院落,便只尋找葉潯,見她安然無恙,這才透了一口氣,放松下來。問過原因之后,他瞥了彭氏一眼,目光如刀。
葉潯為葉世濤、裴奕引見。
裴奕見到了風流名聲在外的葉世濤,打量一番,頷首一笑。葉潯這個哥哥果然有著名不虛傳的俊美,也難怪多少女孩子哭著喊著要追隨在他左右。
葉世濤也打量了裴奕兩眼,在心里喝一聲彩。這樣出色的人物,放眼京城怕是也找不到第二個。他又笑著瞥了妹妹一眼,心說這個丫頭,認識了這么出色的人物,竟是提都沒提過。隨后才想起自己這兩日去了別院,怪不得誰。
他目光微閃,笑著邀請裴奕:“裴公子若是得空,能否賞光到舍下坐坐?祖父想來也要詢問你幾句,才能放心。”
裴奕爽快點頭,“我也正想去看望國公爺。”
“那正好!請!”葉世濤轉身往外走,回去時與葉潯同乘一輛馬車,纏著她問裴奕的情況,“裴公子十幾了?娶妻沒有?家里都有什么人?”
葉潯自然是曉得答案的,卻是無從告知,斜睇他一眼,“我怎么可能知道這些?你要我跟誰打聽去?再說了,我知道這些做什么?”算算時間,今年裴奕應該是十五六歲,只是因為那好看得一塌糊涂的容顏,樣貌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一兩歲,可氣質則又有著超出年齡的從容冷靜。
葉世濤想想也是,笑道:“沒事,等會兒我幫你打聽打聽。”
葉潯白了他一眼,“誰要知道這些了?誰要你幫我打聽了?”
葉世濤只是笑,隨后才細細詢問事情的經過,不免有些后怕,“日后你再出門,記得與我說,我盡量陪著你。”
“那當然好啊。”
兄妹倆一路說說笑笑的,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府中。
下車后,葉世濤陪著裴奕去見景國公。
葉潯站在垂花門內,等著彭氏走進來,笑道:“等會兒你少不得被祖母訓斥一通,認真追究責任的話,你持家的權利怕是都要被奪了。”
彭氏笑得有點兒冷,“這與我并無關系,便是我再周到,也防不住你自己惹禍上身。”
“便是我再謹慎,也防不住卑劣之人蓄意算計。”葉潯微微挑眉,“我與你不是一路人,學不來你那些齷齪的把戲,把我惹急了,也只會用正大光明的理由置你于死地。是以,你日后最好收斂一些,如果不想你一雙兒女的一輩子被我借外祖父之手毀掉的話。”
彭氏聽得心驚不已。
“你是不是這么想的?——將我逐出葉府,你與大爺就不會再被外祖父一家壓制。不是這樣的。我若是過得不如意,外祖父會變本加厲地懲戒大爺,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大爺對不起我娘,那筆帳,外祖父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葉潯這次也算是苦口婆心了,如果彭氏沒傻到一定的地步,定會有所收斂,這樣一來,她也能過一段舒心的日子。
隨即,葉潯嫣然一笑,走向等在前面的青帷小油車,“好了,我點到為止。我們過去見祖母說話吧。我要委屈一陣子,你要膽戰心驚一陣子,可別把戲唱砸了。”
葉松去了書房,與葉世濤、裴奕說話。
光霽堂的正屋,葉夫人端坐在三圍羅漢床上,臉色出奇的沉冷。見葉潯進門,神色才有所緩和,眼中有了淚光,“快過來,讓我看看,有沒有被嚇壞?”
葉潯到了祖母身邊坐下,撒嬌地攬住老人家的肩頭,語聲透著委屈:“自然是提心吊膽了一陣子,真怕被人擄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招惹了那樣的人……”隨后又寬慰道,“不過您也別擔心,我是您與祖父的孫女,膽子沒那么小,現在已沒事了。”
“這就好。”葉夫人握住了葉潯的手,“這一輩子總要經歷點兒風波的,不怕啊。我已命人備好了安神湯,你喝了就去里間睡一覺,壓壓驚。”
“行,我聽您的。”葉潯起身走向里間,吩咐竹苓,“等會兒你與祖母細說由來,仔細服侍著。”
竹苓脆生生稱是。
葉夫人這才讓彭氏進屋。
彭氏心里七上八下的,先前葉潯的一字一句都說到了她心里,大為震動。難道正如葉潯所說,她與葉鵬程走進了死胡同?難道正確的選擇應該是把葉潯哄得高高興興?還有眼前這件事,葉夫人現在知道了多少?她該怎么應付過去?進門后剛要曲膝行禮,就聽得葉夫人的冷喝: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