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覺得, 這兩天的江茹寧有些古怪。
要說以前她見到自己的時候,雖說態(tài)度不至于太過惡劣,但也不會像如今這般, 姐夫長、姐夫短的。所以, 她這是吃錯藥了?
沈復當然不會如此天真, 聯(lián)想到近日發(fā)生在江茹寧身上的變故, 他很快就猜出了她意欲何為。只是, 她這念頭,也委實太過荒唐了。
是日,貌美如花的少女又跟塊牛皮糖似的貼了上來, 沈復正要不著痕跡地避開,就聽見背后響起了熟悉的嗓音。
“喲!這不是二妹妹嗎?”
沈復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忍著笑意側過身去。
“娘子。”
他柔聲喚出這一下的時候, 身后少女的神情正變幻莫測。眼睜睜地看著姿容絲毫不遜色于自己的姐姐施施然而來, 很快就不緊不慢地站在了男子的身側,與他形成了一幅才子佳人的美妙畫卷, 她咬牙切齒之后,便是暗自冷笑。
哼!娘說的沒錯,她就跟她那個下賤的母親一樣,靠著一身狐媚本事勾引男人!
“義憤填膺”的少女顯然已經(jīng)忘記,自己此刻打算做的, 也是勾搭男人的事情, 而且還是勾搭有婦之夫。
只許州官放火, 不許百姓點燈, 江茹寧很快收起了一臉猙獰, 轉皮笑肉不笑地應道:“姐姐好興致,這么冷的天, 還出來散步。”
云伴鮮笑了:“妹妹不也一樣嗎?”
“姐姐錯了,我可不是來散步的。荔枝。”她挑著細眉出言否認,側頭示意自己的侍女上前,然后從其手中接過了一只用紗巾蓋著的木盤,徑自注目于一言不發(fā)的沈復,“姐夫,這是我替你做的衣裳,你看看合不合身。”
話音落下,她就自顧自地揭開那紗巾,露出了木盤上的一件新衣。與此同時,沈復和云伴鮮業(yè)已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這是什么鬼?
是了,聽過媳婦兒給相公裁衣做鞋的,可從沒聽過小姨子給姐夫量身制衣的!
這江茹寧,也太露骨了些吧?
夫妻倆瞠目結舌地立在原地,看著少女笑吟吟地拿起衣裳,替男子比劃起來。
“姐姐呀,你別怪妹妹我僭越,實在是你跟姐夫住到我們家這么久了,我也沒見姐夫穿過一件你親手縫制的衣裳。妹妹知道,姐姐你從小養(yǎng)在云家,這琴棋書畫還有女紅之類的東西,自是欠缺了不少,不過沒關系,如今有我在,我可是六歲就開始學刺繡了,這做出來的衣服,包管姐夫穿著滿意。”
江茹寧一邊煞有其事地說著,一邊勾著朱紅暈染的玉唇,朝著身前的男子暗送秋波。如此毫不避諱的言行舉止,讓云伴鮮瞬間重新認識了她的下限。
“姐夫,你覺得我做得好不好?”末了,她還抬起那粉雕玉琢的臉蛋兒,千嬌百媚地仰視著男子的眼睛,直叫他禁不住眉角一跳。
沈復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云伴鮮的臉,見她非但毫無怒色,反而還努力控制著嘴角的抽動,他就知道,她是信他的。
于是,他從容不迫地轉動脖頸,與言笑晏晏的少女四目相接。
“多謝江姑娘,江姑娘的手藝很好,那沈復就卻之不恭了。”
此言一出,少女登時心花怒放。
方才她就看見了,姐夫在收下衣裳前,分明是去看了那云伴鮮的臉色,由此可見,其實,姐夫對這女人的強勢也是心存不滿的,只不過是沒法子避開罷了。現(xiàn)在可好,有她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有意救他于水火之中,他定會棄暗投明,奔向她的懷抱!
沒錯,像她這樣才貌雙全又柔情蜜意的女子,怎會是一個連針線都拿不穩(wěn)的兇惡女人可以媲美的?
想到這里,江茹寧的心情大好。她溫柔婉約地沖著男子嫣然一笑,將衣裳交到他的手中,就像只得勝的公雞似的,趾高氣揚地離開了。
待她走遠了,忍無可忍的女子終于“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笨丫頭……她當你是傻的嗎?”云伴鮮沒頭沒腦地問著,令沈復側眸而視。
“娘子此言何意?”說實話,他是真沒聽明白她所言何意。
“……”云伴鮮覺著,原來沈復也有腦筋轉不過來的時候,她稍稍收斂了笑意,側首對上他坦然的目光,“你娘子我雖然沒給你做過衣裳,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說著,她就朝他手里的衣服努了努嘴,“想也知道,這樣一件衣裳,哪能在一兩個晚上就做出來?”
誠然,江茹寧向沈復示好,也才兩天的工夫,她不可能從好幾天前就開始埋頭替他做衣。換言之,這衣裳,只能是她拿了現(xiàn)成的,在上頭搗鼓兩下,最后說成是自己的手藝。
“勾搭人也勾搭得這么沒有誠意,真是叫人無言以對。”見丈夫面露了然之色,云伴鮮轉而開始嘲笑江茹寧的頭腦。
沈復不曉得此情此景下怎么接話比較合適,因此索性就輕嘆一聲,面色如常地看了看手頭的袍子。
云伴鮮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秀眉一挑,揶揄道:“怎么,失望了?”
沈復嘴角一抽:“怎么可能?”
云伴鮮面不改色地目視前方,意義不明地接話:“說起來,我也確實是沒給你做過半件衣裳。”
沈復平復了微抽的唇角,不慌不忙地應道:“娘子拿給我的衣裳,比任何人做的衣裳都要珍貴千百倍。”
瞧這張嘴,可是越來越了不得了。
女子嗔他一眼,又徑自眺望遠方。
忽然,她順藤摸瓜,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既然她家相公的嘴這么甜,想來哄個小丫頭,也不在話下吧?
于是,她抿著唇,湊到了男子的身側,一雙眼里滿是討好的笑意。
“沈復,你看啊,我這妹子的用意,而今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不如,你就將計就計,遂了她的愿唄?”
“……”沈復無語了片刻,正對著妻子眨了眨眼,“娘子是要為夫犧牲色相?”
“別說得這么直白嘛!你是我夫君,我哪里舍得讓你投身其他女子的溫柔鄉(xiāng)?”
可是,他眼瞅著她笑得明媚又狡黠,實在不覺得她有多舍不得。
沈復良久無言,他站在哪里,一時間竟像是個被遺棄了的孩子。
云伴鮮看著看著,就覺得不自在了。
“我……我說說而已,你別當真。”
本已低眉不語的男子聞言抬起眼簾。
“當真只是說說而已?”
云伴鮮心虛了。她本來以為,以沈復那顆強大的內心來看,他十有八(和諧)九是會應允的,因為想也知道,她不可能真就叫他用身體去實現(xiàn)她的愿望。不過現(xiàn)在看來,她親愛的夫君,還是把自個兒的貞潔看得很重啊。
這樣一想,她這心里倒是暢快了些許。
笑瞇瞇地挽住沈復的胳臂,云伴鮮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俊俏的眉眼,難得嬌聲說道:“原本是想征得你同意的,可現(xiàn)下見你不情不愿的,只想為妾身守身,妾身自是高興得很,什么將計就計、犧牲色相的,讓它們通通閃一邊去吧!”
嬌妻大手一揮作豪邁狀的模樣,終于逗樂了沈復。
“多謝娘子憐惜。”他美目含笑,也看著她因這短短一語而朱唇輕揚,“不過,既然是娘子的心愿,那為夫自當甘之如飴。”
“啊?”云伴鮮微微一愣。
“說吧,要我做什么?”沈復氣定神閑地側著頭,眼珠不錯地注視著妻子發(fā)愣的臉。
他知道,她不會真就叫他做出什么逾矩、無恥之事——就算他舍得,她還舍不得呢。
目睹夫君從容淡定的模樣,云伴鮮總算是回過神來。
“真的要做?”
沈復泰然頷首。
云伴鮮扭頭環(huán)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踮起腳尖,湊到了他的耳邊。
沈復十分體貼地放低了腦袋,耐心地聽妻子低聲咬了好半天的耳朵,聽著聽著就有點兒哭笑不得了。
“是你說要做的。”沒一會兒,恢復了正常站姿的兩人就重新四目相對,被盯著看的女子朝著男子眨了眨那雙好看的杏眼,一臉無辜。
“……”沈復無言,騰出那條沒有被她挽住的胳膊,伸手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本以為娘子成熟穩(wěn)重,沒想到,其實也是個調皮的。”
“我才沒有調皮。”云伴鮮撅著嘴抬高了下巴,這矢口否認的樣子,卻叫沈復怎么看怎么歡喜。
罷,在旁人面前,她的確是穩(wěn)如泰山、說一不二的,也唯有在他的跟前,她才會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嬌嗔柔媚的一面——能獨占這樣的她,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如此一思,心情又好了幾分。沈復定了心神,轉而一本正經(jīng)地問云伴鮮,若是屆時請神容易送神難,那該如何是好。
“不會啊?以我那傻妹妹的性子,要是遭了那般待遇,只會將你視作一輩子的恥辱,到時候一見到你,她只會恨不能用眼神剜了你,哪里還會纏著你不放?”
“……”這般若無其事的回答真是叫他無言以對。
“不過你放心,有我罩著你,她不敢把你怎么樣。”
“……”他忽然有點后悔了怎么辦?
“倒是那個人那邊……”
沈復抿著唇,默默無語,直至片刻過后,他眼見女子倏爾神色一改。
“我得先去確認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