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云伴鮮知道。看似是在江家大院里悠閑度日的她,實際上,一直都在不動聲色地觀察每一個同懷安公主有關的人, 也在與眾人混熟的過程中, 不著痕跡地打聽著每一條她認為有價值的線索。是以, 早在去年春天的時候, 她就發現, 曾嬤嬤與老管家的一個遠房表外甥有曖昧。后來暗地里一打探才得知,他二人十幾年前就私定了終身,奈何懷安公主不肯放人, 才始終未能成事。不過,這兩人倒是一對癡情種, 竟愣是以不倫不類的關系待在同一屋檐下, 一處就是十幾輪春秋。更要命的是……
思及某個曾幾何時聽說的傳聞, 女子不禁莞爾一笑。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這樣的話,本該由嬤嬤的心上人來說,可公主身為你的主子,卻絲毫不曾顧及你的幸福,硬是把這話變成了她的臺詞, 害得你和你的情郎這么多年來難見天日, 甚至連你們的孩子……都不得不交由別人撫養。”
此言一出, 曾嬤嬤徹頭徹尾地慌了。
“你……你你……”她顫顫巍巍地舉起自個兒的一條胳膊, 指著云伴鮮的鼻子, 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將這樣的反應看在眼里,女子的心頭豈能不喜?
毋庸置疑, 傳言是真的,而她業已歪打正著,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軟肋。
“嬤嬤放心,我不是你家主子,不會拿你的孩子來威脅你。”然而,她卻冷不丁話鋒一轉,甚至彎起嘴角,給了對方一個安撫的微笑。
曾嬤嬤有點愣神。
雖說這位大小姐不像是個咄咄逼人的,但是……但是這么好的機會,難道她愿意就此放過?
怎么想都覺得這不現實,年近四十的婦人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腦袋。
云伴鮮見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倒也不急不躁,這就面不改色地鼓動道:“不過,嬤嬤真就打算一輩子這么過下去,不給自己的愛人和自己的孩子一個應有的名分?”
眼瞅著對方頓時面色一凝,她便繼續動搖其心志:“要我說,你跟的這個主子,從來就不是什么善茬,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可以全然不顧他人的死活,不管是殺人陷害還是威逼利誘,她都做得游刃有余,不分親疏。這樣的人,你當真心甘情愿地跟著她,直到她榨干了你的最后一點價值,接著一腳把你踢開?”
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曾嬤嬤要是再聽不明白,也真是枉費她跟了懷安公主這么些年。
只是……
“你……你莫要挑撥離間,我,我不會上當的。”
不會上當,你還說得這么結結巴巴的。
將曾嬤嬤目光閃爍、面露遲疑的神態盡收眼底,云伴鮮忍不住暗暗腹誹。
“我需要挑撥離間嗎?”然后,她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心神不寧的婦人,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你同她本就是貌合神離,她拿你當槍使,你呢,也不過是礙于你的愚忠,這才遲遲未有棄暗投明。”說著,她故意頓了頓,抬眼目視前方,“哦,不,也不能這么說,以前的江府是她的天下,你沒有別的人可以投靠,當然只能一心一意地替她辦事。”女子投向遠方的目光倏地一轉,落在了婦人不知不覺間仰起的臉龐上,“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你有了更好的選擇,為何還要固步自封,傻傻地在一棵歪脖樹上吊著?”
什么意思……她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她還要……
“曾嬤嬤,跟了我,我不光會許你一家團圓,還會讓你一生衣食無憂,你的夫君可以離開江府,自立門戶,你的骨肉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喊你們‘爹娘’,進私塾識字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下一刻,云伴鮮竟然真就開出了這些極具誘惑力的條件,令婦人的一顆心不由得怦怦直跳,“最重要的是,你若助我令真相大白于天下,便也算是告慰了昔日姐妹的在天之靈,如此,她縱然對你有再大的怨仇,看在你誠心懺悔、將功補過的份上,便也能散了吧。”
話未說完,女子幽深的眸光業已投向了身側的青冢,曾嬤嬤心頭一滯,也鬼使神差地側過腦袋,跟著看向那冰冷的墓碑。
云伴鮮見她的眼睛里已然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動搖,便也不再多言,留下幾句意味深長的話,就不慌不忙地離開了。
半個時辰后,日頭業已越怕越高,去皇城外走了一遭的女子沁著一身薄汗回到了城里的云香閣。坐著歇息了沒多久,她就一頭鉆進伙房里忙活起來。索性今兒個預定了酒菜的客人不多,忙了一個多時辰,她就得以重新坐下休息了。
當然,她并沒有這份閑工夫去同人喝茶聊天。直接就入了每回必訪的雅間,她如愿見到了一張熟悉的小白臉。
范簡一見云伴鮮就大呼小叫的,又是噓寒問暖的,又是“心疼”她一身油煙味兒的,鬧得她只想那東西堵住他那張犯賤的嘴。
不過,看在她今天既有意外收獲又已得償所愿的份上,她姑且就不跟他扯皮了。
“那位大人可有什么話要你帶給我?”于是,她神色淡淡地落座,根本不理會對方大驚小怪的言辭,徑直以一句問話終結了毫無意義的寒暄。
范簡不緊不慢地閉上嘴巴,挑著眉毛盯著手中的茶盞看了一會兒,又撇了撇嘴,道:“許久不見,云妹妹可真是愈發不解風情了。”
奈何云伴鮮壓根就當他是在釋氣,即刻接話說:“你是要我盡早建議你家主子換個人來傳話嗎?”
云妹妹果真是越來越無趣了。
腹誹一句后,范簡清了清嗓子,總算是收斂了滿臉嬉笑的神情。
“主子要我告訴你,你的那份新年大禮,他收下了。”
云伴鮮驀地眼珠一錯。
“并且,他不會浪費了你的這番好意。”
好意?是啊,如今她云伴鮮行事,多少都要顧及宮里的那一位。譬如除夕那夜,她偷梁換柱,可不是為呈一時之快。借刀殺人不假,但她心里清楚,懷安公主母女必定會將事情鬧大,屆時,她只需推波助瀾一把,便能將太子推上風口浪尖,令二皇子從中獲利。再好比是之前,她特地向三皇子開了口,讓他吊著同江茹寧的婚事,也是為了幫助二皇子實現挑撥離間的目標,同時,又阻止江家借著三皇子這座橋梁徹底倒向太子。
腦中思緒流轉,胸中心潮澎湃,云伴鮮目不轉睛地直視著范簡的眉眼,兩人心照不宣地保持著沉默。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那個人,果然是個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
云伴鮮必須承認,跟一個聰明人合作,不但能省心省力,還能等來不少驚喜。
那么……
“要變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