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烏云蔽日,天雷陣陣并無下雨征兆,現在月光異常,黯淡泛紫光,大變之兆。”無涯山頭,一身白衫長袍的年輕公子盤腿坐在梨樹下,纖細的手指指向湛藍的夜空。
他不過二十歲,面容平平唯有幾分清雅,一雙杏眸顧盼有神,比之星辰還要閃耀。如墨的青絲用一支木簪松松的挽起,修長的玉頸若隱若現,寬大的袖邊滾著金色的絲邊,藏青色的腰帶中間鑲著一顆圓潤翡翠,足蹬天靈長靴。他身前放置著一張檀木桌,桌上的六壬活盤不偏不倚的指向兇處。
白衣公子手如白玉,輕輕撫上六壬活盤上,眼眸微微瞇起,神色淡如水,緩緩說道:“自古以來最不吉利的星象便是熒惑守心,心宿有三顆星組成,分別代表著帝王,太子和庶民,如今熒惑移至心宿旁,并在那停留下來,古書有記載此等星象輕者天子要失位,嚴重者皇帝駕崩朝代更替。”
他的指沿著卦盤一一掠過,側過頭看向一旁的老者,“紫微星屬土,乃南北斗中天之帝王星,如今紫微星從東邊而起,南斗的第六星北斗第七星破軍漸起,看來燕國要變天了。”
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他聲音淡淡繼續道:“一月前占星官將此天象上奏給了燕帝,居心叵測的左丞相借刀殺人,買通了占星官告之燕帝國有厄運,右丞相家中七殺破軍齊齊入命主,紫微星若是沒了破軍星與七殺相助必敗,要化解此天象的唯一方法便是用右丞相全家的命相抵。燕帝竟然聽信了如此可笑的讒言,立即下了一道秘詔,右丞相一家七十三口一夜之間全數被謀害。
燕帝對百姓外傳右丞相家一家七十三口皆因感染惡疾病忙,封為忠烈世家,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改變燕國的命運改變自己的命運,可笑之極。”
老者眉微微蹙起,沉聲道:“篁兒,你的心亂了。”
白衣公子淺淺一笑,溫和盡斂,眉間露出一片鋒利,“師傅,非也,此心從未靜過,又何來亂之說,它一直是它,我一直也是我。”
“哎哎哎,你看你現在越來越能說會道了,連我這個師傅都比不過你了,看來是時候該放你出莊殃及他人去了。”老者滿意地捋了捋白須,眼角眉梢都透著對這個徒弟的喜愛,眼看著八年一晃而過,她竟是出落得越發清秀,越發像極了那個人。
“你倒是說說看,若依你,你該如何化解這天象?”老者再次看向天際,不由內心一陣感慨。
“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但若是徒兒,我不會命人去改變天命。命由人生,一個人的命的變數離不開自身。若是徒兒,必然先從改善自身而起,做到尊五美屏四惡。惠而不勞,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四惡則是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我認為最關鍵的再民心。古書上皆有云凡是治國之道,離不開百姓,首先要使百姓富裕起來,百姓貧困暴動多難以統治,民富則少亂,國不治而安。國法寬松,百姓富裕起來自然容易些,百姓富裕平安自然擁戴君主,愿意服從國家的統治,杜絕暴動挑撥。如此一來,即使有能力匹敵君主之帝星出現,百姓也會因為厭倦戰亂,感恩君主的仁慈而自動為國而戰,一國人心如此凝聚,加之兵法訓練有素,又有什么勢力可以瓦解這個國家,所謂的天命自然也會改變。”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徒弟,看來篁兒已經超過師傅了,這五年你沒有虛度,若是以你現金的才智能力足以成大事。”老者連連稱贊,眉梢上挑,滿臉喜色。
“師公,你再考師叔,今天的晚飯你們可就趕不上了。”甜美的女聲從林后想起,竹林深處漸漸現出一耀如春花的少女,不過是十四五歲已是生得花容月貌,上身一件鵝黃色系結短衫,衫上隱隱浮現白色的刺繡梨花,下著魚尾長裙,腰際掛著一對銀色的鈴鐺,每走一步叮咚作響,清脆悅耳,更襯出她嬌俏可人。她吐了吐舌,走到二人之中不滿意對著白老頭道,“師公,你那些奇怪的問題留到明日再問吧,師叔身子弱,萬一餓上一頓,心疾病發怎么辦,到時候師公你又要紅著眼遭到師傅的一番嘮叨了。”
白老頭瞪大了雙眼,嘴角挽起調侃笑,“我說佟月你整日師叔師叔的跟在篁兒身后,你師傅看了心都寒了,我看篁兒一病,該紅著眼哭鼻子的是你這小丫頭才對吧?上一回,篁兒不過是感染風寒,也不知是誰急得坐立不安,梨花帶雨。”
“才沒有呢。”佟月跺了跺腳,臉上浮上一抹紅,語氣嬌羞,“師公你要是再胡說,我就再也不做叫燒雞給您老人家了。”
白老頭一聽,立即軟下臉來,笑瞇瞇地蹭了蹭佟月的肩,“萬萬不可啊,你看你師叔也夸贊你的烤雞做得美味,你若是不做了,以后篁兒想吃那可怎么辦?”
“只要師公不再取笑我,我便繼續做烤雞給大家伙。”佟月深深思慮片刻,權衡之下點頭說道,白老頭挑了挑眉,傳遞給陸夢一個眼色。
陸夢長嘆一聲,頓時額頭畫上三條黑線,果然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三言兩語就被騙進了,她平日里少食肉,多以素食,那一句贊美不過是莊中眾人眼神的威逼之下脫口而出,其實她也一點也沒嘗出那味道和火房里的廚子做得有何差別。
“師叔,你瞧我今日是不是有些不同?”佟月旋轉著淺綠色的長裙,裙擺隨風而舞,她靈動得雙眸閃爍著愛慕之色.
陸夢略略掃了一眼,面色平靜,語氣淡淡道:“換了件衣裳,可是李大娘又為你添置了新衣服。”
“師叔,還是你最懂我。”佟月水靈的眼笑成了月牙灣,嘴角的梨渦盡顯,滿是期待問道,“師叔,你覺得這一身新衣可好看?”
白老頭不知何時悄悄離開了山頭,又把大麻煩留給了她,陸夢無奈一笑,眼神迷茫道:“有區別嗎?我怎么看著和上回的那一身沒什么不同。”
佟月頓時垂喪著頭,沉默了片刻,才勉強地扯起笑臉,“師叔,我們回去吧,師傅一定等急了。”
少女眼中淚光點點,鼻尖泛著紅,隱忍著委屈,陸夢終究是心頭一軟,從寬袖中取出一個原木盒子,盒面畫著一朵朵飄落的桃花,銀制的開關,精巧細致。
她將木盒遞到佟月面前,佟月欣喜接過禮物,嘴角上揚,“師叔,這是你送給月兒的嗎?”
“打開來看看,看還合不合你心意。”陸夢目光深幽地看著體重天真無邪的佟月,心頭莫名一陣哀痛,不知道這一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若是可以,她希望佟月能永遠呆在回春莊里,早早將那些仇恨忘記,那些痛那些恨全由她來承擔就好。
佟月笑著打開盒子,一支溫潤白色的骨簪,簪子前部用彩色的線包裹住,綴著的小物件與彩線相映襯,雖是簡單卻是極為別致。她小臉綻開,驚喜地叫道:“好漂亮的簪子,師叔從哪買來的?”
“是我做的,喜歡嗎?”陸夢眼角流露出一分溫情,替她插上,“不過是用狼谷磨成的簪子,簡陋了些,只是狼骨能辟邪保平安,總算是有些特別。”
“才不是呢?師叔送得簪子月兒喜歡得不得了。”她搖著頭,眼眶紅紅,“難得師叔這么忙碌還惦記著月兒。”
陸夢剛想伸手拭去她眼角的瑩光,突然瞧見她眸底的深情,瞬間像是被觸了電一般,急急縮回了手,她皺眉望著少女嬌羞的臉龐,不露聲色的收斂起真情,聲音低沉冷冷道,“月兒,你今日已有十五,古書有云女子十五及笄,是該到出嫁的年紀了,師叔送你這支簪子是希望能由它替你尋一位良人,小丫頭長大了終究是要嫁人了。”
佟月羞紅的雙頰失了顏色,頓時如置冰窟一般,目光絞痛含著淚,咧嘴一笑,卻是苦澀難耐。
她紅唇半啟嗚咽了片刻終是將那些話語又咽回,背過身機械地說道:“師叔,天涼了,月兒衣著單薄,就先行回去了,我會讓師傅為師叔留下飯菜。”語畢,她不帶一絲猶豫快步消失在山路盡頭,單薄的背影微微顫抖著,是在哭泣吧?陸夢面色如舊仿佛并未有所動容,只是纖長的手緊緊攥成拳狀。
“我說篁兒,你又傷了月兒的心。”白老頭輕嘆一聲,嘴上這般說著,心中反倒是憐惜起了站著筆直的白衣少年。
陸夢沉默地閉上眼,將所有的情緒掩藏在黑暗之中。
若是她一開始便不要種下這錯誤的開始,就不會有這傷痛的結局。
一切都是她的錯。
只是,她不能說,只怕說出口會是更加深刻的傷害。
對不起,月兒。
負手對著明月,再睜眼她眸中深如幽谷,不帶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