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在角落的穹廬之內, 燈光通明,琴聲悠悠,觥籌交錯。
“楚機, 你瞧瞧我為你準備了什么?”軟榻上, 那人眉眼如畫, 繡著芙蓉花紋的乳白色寬袖拂過身側的矮桌, 如玉潔白的手執白色酒壺, 他輕拈起壺蓋,一陣梅子的清香撲鼻而來,漸漸又被濃郁的酒味取代, 這一輕一重混雜在一起令人沉醉。
他輕揚長袖,恭候在一邊的婢女為他們的酒杯中一一添上酒。
陸夢輕輕一嗅, 清甜之香溢滿四周, 她仰頭一口飲盡, 辛辣之味沖鼻而來。顧不得其他三人的
取笑,她忙取過盤中的桂花糕塞入口中, 過了片刻,辛辣漸漸褪去,然渾身涌上一股暖流燥熱起來。
她倒是以為這梅子酒與回春莊釀制的桂花酒一樣,并不會醉人,豈料這酒烈得很。
“碧月谷的梅子酒, 可不是誰都喝的。”燕寒玉笑吟吟, 身子微微一仰, 目光掠過秋篁, 她白皙小巧的臉龐泛起了酡紅, 眼神迷離柔軟,斂起了平日里的清冷銳氣, 像是在朦朧霧夜里含苞待放的睡蓮。
“碧月谷釀酒師摘取的是最為鮮美的楊梅,用山間的泉水洗凈放于簸箕之上把水控干,放入到酒壇之中,添入糖和特質的米酒,封上口,一般尋常百姓釀梅子酒一月后便開封,但酒是越久越醇厚,碧月谷的梅子酒是釀了足足半年,更為濃郁醇厚。”
未曾聽清燕寒玉的話,陸夢只覺喉際火熱,她扯了扯領口,稍稍敞開,這才舒適了些。
玉頸如白雪無瑕,在燈火下泛著光澤,領口下隱約可見纖細的鎖骨,燕寒玉目光一滯,余光掃過柳須眉出神的模樣,泛起一絲不快,開口道,“秋篁敞開領口,可是熱了,不如把門簾敞開如何?”
他語氣溫和,然銀色面具下的黑眸卻含著冷意,陸夢打了個冷顫,忙拉起領口,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他不快了,她嘟噥著側了個身,避開灼人的視線。
“王爺,今日的狩獵大賽那人我已查清楚,簫玦,八品官員,是遷墨城城主。“柳須眉蹙眉岔開話題,“只是,須眉認為此人身份絕不會那么簡單。”
燕寒玉淡笑不語,往酒杯中盛滿酒,柳眉斜飛,不知在想什么。
陸夢無奈地瞧了瞧又自顧自喝起來的柳須眉與張楚機,她掐指一算,眼底劃過一絲驚異,思慮片刻起身對著燕寒玉道,“王爺,秋篁大約是醉了,頭有些發暈,請王爺莫責怪秋篁掃了興,秋篁先行回去了。”
燕寒玉閑淡著躺在軟榻上,半闔著眼,纖長濃密如羽扇的睫毛低垂,他一手搖著扇子,一手執著白瓷杯,優雅又不失風流,唇角揚起誘人的弧度,令人神魂顛倒。聽聞陸夢的話,唇畔笑意深了一分,他揚了揚扇子,默許她的離去。
陸夢按捺住快速跳動的心,神色平靜,離開穹廬。外面正是滿月,青古的夜晚雖是微涼,然那唯一的一片翠林,被薄薄的煙霧籠罩,映襯著碩大的圓月,如夢似幻,倒是有幾分塞外美。
她凝神一看,翠林間飄出一陣煙霧,心頭一顫,方才她用半吊子的占卜之術一算,今夜有血光之災,難道和這團煙有關。她不再細想,提起氣,足尖一點,向著翠林而去。
“啊。”一陣尖銳刺耳的叫聲從翠林傳來,入眼之處,那一方角落跌坐著一個錦衣女子,她身前不遠處躺著一具尸體,從他身下匯聚成一灘血。而刺殺他的人正握著劍,紅衣如血,樹葉紛飛,他長袖同挽起的黑發一起飛揚,露出皓腕,細膩如玉,那一雙鳳眼在發絲間隱隱露出,魅惑詭異。
“你看見了。”那人唇邊漾起明媚的笑意,絲帕反復擦拭著手中劍,微笑著說道,那一張分明笑著的臉無懈可擊,卻讓人說不出的不安,仿佛那張人皮下藏著的是森森白骨,對著你咧嘴一笑。
靠著樹干哆嗦著的女子,全身的力氣被抽盡,就連站起來都變得如此困難。她眼神閃爍不敢對視上那一雙嫵媚的眼。
“放心,我不會對你如何,我從不殺女人。”
話語一出,女子剛稍稍松了口氣,卻聽他又補充道,“不過倒是可以考慮把你扔到毫無人煙沙漠之中,像你這般的千金小姐,沒水沒馬匹,困在那里一定生不如死。”
他蹲下身子,湊近臉色慘白的女子,好心地遞上一把匕首道,“沒事的,我早就替你想好了,這把匕首就算我贈你的,若是太痛苦,就一刀隔開手腕的經脈,很快就會解脫了。”
陸夢撇了撇嘴,并未太過震驚,這個男人若是真的優雅溫柔才當真會令她吃驚。
“秋公子,你還要偷窺我多久。”他側過頭對著她勾魂一笑,眼波盈盈,“我早就猜到了,你對我很也是一樣,只是礙于面子,說不出口,我都明白的。”
陸夢臉也不紅,只是輕咳了聲,萬分恐懼的女子抬起頭來,絕望的眸里瞬間滿起驚喜。她這才看清那人的臉,竟然是如玉公主。
“簫公子,果然興致與常人不同,總喜歡半夜三更做些有趣之事。”陸夢施施然走到二人身側,席地而坐,悠悠開口道。
“我在等你。”簫玦輕輕一笑,眼神掠過不明神色,素手不安分地環上陸夢纖細的腰肢。
她淡然地著攥住他在她腰間來回摩挲的手,溫婉一笑,“簫公子,你身旁的這個女子我不能交給你。”
“為什么?”翻了個身子,手托著腮,盈盈笑著問道,“她就是你那日提的心愛女子?”
陸夢抬眸凝眉思索了半晌,甚是認真的答道,“我喜歡的人名為明月。”
“喂,你叫什么?”簫玦扭頭對著燕如玉燦爛一笑,問道。
“我不是明月。”她聲音細糯,倒是惹人憐惜。
“幸好你不是,不然今日就將你碎尸萬段。”簫玦詭異一笑,視線復而轉回到陸夢身上,“喏,她不是你口中的明月,你還有什么理由帶她走?”
陸夢還未開口,就聽見林中一陣急促的步伐,簫玦微微蹙眉,嬌艷的紅唇嘟囔著,“真是掃興,來了個外人。”
“青玉王,王子,你快醒醒。”那來的人撲倒在尸體前,猛地搖晃著沒了氣息的青玉。那人霍然抬頭,雙眼中殺氣凜然如刀。
“是你殺了王子,是你。”那人忽然拔出大刀,直沖著向簫玦砍來。
“殺人了,還不快躲開。”陸夢瞧著瑟瑟發抖的燕如玉嘆了口氣,一手圈住腿腳發軟的她,一個躍身,跳離到幾米之外。
“秋篁,真是讓我好生傷心,都這種時刻了,你竟然想著她不想著我。”簫玦委屈地眨著雙眼,左手挽起一個劍花,頭也不回,就將那人的劍氣削去了大半。
那人神色一驚,再奮起而上,冷冷道,“我一定替青玉王子……”
這話未完,一劍封喉,動作如行云流水,一眨眼的功夫劍已落下收回,一閃而過的劍光刺得人不得不瞇起眼。
“報仇……”那人捂住不斷溢出血來的脖子,吃力地說出最后二字,僵硬的向后倒去,渾濁的雙眼不甘地瞪著。
“別看。”陸夢微微蹙眉,伸手擋住燕如玉的眼,輕柔說道。
燕如玉,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那溫暖的手緊貼著她的雙眼,溫柔地語氣如春風拂過耳際,撓得心頭酥癢,好聞的青竹香從掌心而來,彌散在她的四周。
很多年前,那時她還梳著童髻坐在荷花池畔,一遍遍幻想著那如宋國姜玉轟轟烈烈的情,那時候她以為她的郎君會披著五色云彩,策馬奔騰而來。如今這一刻她卻被清淡如竹的氣息所淹沒,快沒有了心跳。
“秋篁,你覺得你能保護的了她嗎?”簫玦唇角上揚,似笑非笑的眼緊盯著面色泛起一抹紅的如玉公主,媚笑問道。
陸夢松開手,袖中的纖指攥緊燕如玉柔嫩的手,笑吟吟道,“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放過我或者是她。”
燕如玉怔了怔,看向那瘦削的白影,分明是冰涼的手心,卻似乎有一點點的暖意傳入心口,很安心。
簫玦鉤鉤手指,懶懶一笑道,“秋篁,你跟我走如何,與其跟著體弱多病的四王爺,不如跟著我,我能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陸夢感覺到燕如玉的手微微一緊,投以安慰一笑,搖頭道,“多謝簫公子好意,不過秋篁我不過是個閑散之人,跟著四王爺逍遙自在,每日樂則吟詩賞月,悲則仰頭大睡,乃正合我意。”
“簫公子。夜色已晚,天邊紅光閃爍,太過惹眼實屬不詳。今夜不適合觀月,我看不如就各回各處,各找各床如何?”
“也好也好,我也乏了。”他笑了笑,長指對著燕如玉,“勸你不要胡言亂語,不然我不高興了,興許今晚就爬上你的床與你同睡。”
“賊人,休得一派胡言。”燕如玉又怒又羞,面色漲得通紅。
陸夢早已見慣了簫玦這般不羈模樣,打了個哈欠,拉著燕如玉就往回走。突然間腦際閃過一道光,她揚起嘴角,好聲好氣道,“簫公子,秋某還有一事相求。”
“哦,秋篁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且說來聽聽?”簫玦坐在樹梢,翹個二郎腿,偏著頭黑發披散在左肩,月光籠罩著他周身,鍍上幽幽的光澤,好一張美人圖。
“秋某看簫公子的劍鋒利的很,秋某一直想要把好劍,卻苦苦尋不到。直到今日一見簫公子的劍,一見傾心,不知簫公子可愿意割愛?”
“不就是一把劍么?”他手一揚,那把入鞘的劍安穩落在陸夢腳邊,“我倒是以為秋篁舍不得我了,害我一陣白歡喜。”
陸夢見劍已到手,偷偷藏好那一方丟下的百帕,也懶得再與他糾纏,便開口道,“秋篁就謝過簫公子,既然如此,不好再打擾簫公子睡覺,我們這就離開。”
“秋篁,我明日就走了,下一次再見不知何時,你可要常常記掛我。”那撩人的聲音響在耳畔,那抹嫣紅飛入樹林深處,片刻消失,只留下妖嬈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