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王府的石亭中, 白衣人手拈一片碧綠竹葉,風吹得他衣袂飄揚,紅唇置于葉邊, 吐氣如蘭, 靈動的樂聲由低轉高, 婉轉悠揚, 悅耳動人。
樂聲停止, 白衣人眼簾半斂,淡淡問道,“秋篁, 你可知這是何曲子?”
陸夢睜開雙眸,看向燕寒玉, 眼眸微微一閃, 笑容依舊, 悠悠嘆息道,“恕秋篁愚鈍, 不通音律。”
“鳳囚凰,秋篁可知?” 燕寒玉聞言淺淺一笑,似是早就料到她會這般。明知道她的有意避之,他卻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
他抬眼目光落定在眼前之人,容貌清秀平平, 卻是有著一顆比別人玲瓏剔透的心, 明明看清楚了一切, 非得把自己偽裝成愚鈍的模樣。越是這般, 越讓人想要窺視一探其心。
“有美人兮, 一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燕寒玉唇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地弧度。
陸夢一驚, 忙笑著答道,“秋篁認為此鳳求凰并不適合王爺,王爺若把自己比作鳳,恐怕這天底下就沒有人稱得上凰了。”
“王爺。”沉默間,侍衛匆匆跑至二人身前,手握一封信,神情極為凝重。
“何事令你如此慌慌張張?”燕寒玉端坐著,面色平淡。
“是須眉大人送來的密函。”他接過那封寫著王爺親啟的信,拆開來,快速略看一遍,眼神凜冽起來,面色有幾分沉重。
“王爺,發生了什么事?”陸夢剛一開口,燕寒玉便將信塞入她手中,她展開信紙,仔細一瞧,也不由一驚。
魏國竟然與南疆結盟,打起了大燕的主意。這一次,青古之行,燕帝看穿了太子與燕律的野心,也將朝中各黨派攤在了桌面之上。除卻從始至終跟隨著他的老臣,其余大臣皆是倒向了太子與燕律,燕帝雖然還坐在龍椅上,但手中的全力已經慢慢流失了,知曉了一切的燕帝盛怒,原來的舊疾發作,至青古回來的七日里一直臥病在床。
太子雖然已經被廢,但燕帝早已下令在新立太子前不可泄露消息,就連凰城的百姓也不知大燕已經沒了太子。魏國近幾年一直想要擴大疆域,如今魏國偏偏選在這時與南疆結盟,攻打上元,顯然是宮中有人泄了密。
“須眉可曾查出什么端倪?”燕寒玉手指輕叩著扶手,冷冷問道。
“須眉大人,還有二物要交給王爺。”侍衛從袖中取出一方木牌,與一方繡帕呈上。
陸夢湊上一瞧,又是一震,居然是能調動七殺閣的木牌。
燕寒玉見她面色有異,開口問道,“你知道這木牌有何用處?”
陸夢清靈的黑瞳中透出幾分肅意,嘴角的笑意盡失,“七殺閣,正如其名,閣中只有七人,是江湖中的一個暗殺組織,此七人身份神秘,行蹤不定,從來不曾失過手。七殺閣不問是非善惡,只要出得起黃金一萬,就算刺殺國君之事也會欣然接手。要讓他們停手的方法有二個,一是有武藝更高強的人一連打敗七人,二是出錢的買主已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侍衛聽聞又補充道,“須眉大人說木牌與繡帕都是從一個通風報信人身上搜出來的。”
“沒想到,他為了皇位,竟然連大燕子民的安危也不顧了。”燕寒玉,聲音低沉,透著銳氣,“好一個二皇子,好一個燕律,從刺殺太子,到出賣大燕,為了奪取皇位,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靜坐在輪椅之上,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悠悠道,“上元位于大燕國的西南面,若是上元被攻破,那么蘇南也很快會被攻下,蘇南乃富庶之地,商業大多集中于此,若是蘇南失守,后果將是不堪設想,由蘇南到青城遷墨,一步一步,直至凰城。”
陸夢黛眉微蹙,腦海劃過白衣勝雪,永遠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蘇子兮。不知道他們還好不好。白虎很快會回來了,到時候便能知曉他們的近況了。
她低頭一笑,暗嘆自己又白白操心,只要有蘇子兮在,回春莊是不會有問題的。
“秋篁,你怎么看?”燕寒玉捕捉到她臉上閃過的溫馨笑意,黑眸陡然一變。
陸夢眼睛微微一瞇,緩緩說道,“秋篁認為既然二皇子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陛下不會毫不知情,眼下陛下一定對太子與二皇子失望之極。而其余皇子又太過年少,暫時能擔任起朝中重任的唯有王爺與三皇子。此次大燕與南疆有備而來,氣勢洶洶,上元岌岌可危,這一仗關乎大燕的安慰,恐怕陛下會派三皇子與王爺同李將軍一齊出征。希望能以皇子親征大振軍心。”
燕寒玉含笑看著二人,目光漸漸化為鋒利的刀。
“這大燕終究是百姓的天下,就算他無意讓我上戰場,我也得請命同去,黃金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大燕家皇子犯下的錯,不可由萬千子民來承擔。”
陸夢聽罷,眉宇間隱隱透出贊許與驚艷,冰雪黑瞳中流露出一絲柔情,竟是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到。
第二日,燕帝帶病上朝,除了太子與二皇子,其他皇子一概同大臣一起上朝,正宮內光線昏暗,燕帝半倚在龍椅之上,靜靜看著底下的群臣與皇子。
“相必眾愛卿都已知曉了,魏國與南疆結盟進犯我大燕,上遠城危在旦夕。”燕帝聲音淡淡,目光中透出冷意,驚得眾大臣低垂著腦袋,屏住呼吸不敢多說一句。
“朕讓你們來是想聽聽你們對此事的看法,而不是看一群鎖著腦地的烏龜。”他坐直身子,語氣里透出慍色。
眾人一驚,嚇得背脊直冒冷汗。
“老臣認為魏國此番進犯我上元,不過是虛招。魏國每年對我大燕送上貢品萬千,今年魏國災害不斷,收成頗少,想來是心有不甘,才想出此對策。想我們堂堂大燕國哪里介意小小貢品。只要陛下放寬進貢,稍稍給魏國點甜頭,魏國必然不會再進犯。從古至今,便有宜解不宜結之說,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做小小的讓步,換來大燕的安定,這才是最好的對策。”
“哦,最好的對策。”燕帝淡淡哼了一句。
“正是,老臣覺得天下以和為貴。”
“好一句以和為貴。”燕帝眼睛一瞇,倏然睜開,一把推開正將茶遞上太監的手,茶杯砰地撞到桌面,又從桌面滾落,“現在魏國都快騎到我大燕頭上了,還以和為貴。朕養著你們一幫人是來做什么的?你們給朕好好想清楚。”
“兒臣讓位這一仗必打不可。”燕寒玉上前一步,恭敬說道。
燕帝聽聞,怒色微斂,抬手道,“玉兒為何這么想,且說來聽聽。”
“兒臣遵命。兒臣平日雖不曾參與朝中政事,但常年以書為伴,養虎為患之道還是知曉的。且先不說魏國此番的意圖絕不是貢品那么簡單。倘若我大燕真得做出讓步換得平安,那么魏國便會覺得我大燕軟弱,魏國以后定會越發地無禮,因為他魏國認定我大燕不敢出戰。如此一來,我大燕顏面何在,威望何在。我堂堂大燕,絕不允許他區區魏國來指點江山。”
他身子筆直如松,眉宇間一片爽朗,完全不像有殘疾之人,照射進殿內的微光籠罩在他周身,色彩斑斕,光澤奪目。
“說下去。”
“魏國與南疆選在此刻進攻,與我大燕朝中之人脫不了關系,皇兄剛被廢,魏國就趁著這個亂子進犯。倘若不抓住這個賣國之人,敵在暗,我們在明,我們便會一直處于相對不利,實屬大忌。”
燕帝猶豫了片刻,對著眾人道,“你們且先退下吧,宸兒與玉兒二人留下。”
“玉兒,你方才神色猶豫,話中似有隱藏,如今只剩你三哥與父皇我,不用有所顧忌。”燕帝臉上的陰郁漸漸散去,笑瞇瞇地看著階下二人。
“這封信請父皇過目。”燕寒玉將信與二物交給太監總管,緩緩說道,“送來這封信的人已死,昨晚我府上有人敲門,總管開門便瞧見一個將死之人,此人不過是小小侍衛,偶然聽聞秘密,卻遭到追殺,好不容易脫身,想要告之父皇,卻被宮中侍衛攔截門外,他走投無路,便將這信交到我府上。那侍衛有言,看了信便知真相,兒臣不敢私自拆開。”
燕帝眼神斜睨著看來,眸中充滿懷疑,不過當他的視線掃過信中內容,又是震驚又是憤怒,筆跡這般龍飛鳳舞,常人豈能模仿之,信中寫著與魏國串通的點滴。”
他雙手氣得直抖,將信揉成一團,扔在地,騰地站起道,“好好好,好一個律王爺。想來是平日王爺的身份過得太安逸了,竟然連通敵篡位之事也干出來了。”
“父皇息怒。二哥怕是一時糊涂。”燕天宸安慰道。
“你二哥的心思,我豈會不明白,那些小手段,我只當做沒有看見,可如今他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我又如何能放任不管。”
“玉兒,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你現在就去問問你二哥,他還把我這個父皇放在眼里嗎?”
“玉兒遵命。”燕寒玉攏了攏袖子,唇角一勾,退出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