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里有一道聲音不斷的響起,離開這里,陳眠,趕緊離開。
可她的腳,卻仿佛生出了釘子,生生將她釘入了地板,怎么也邁不開,挪不動。
忽然,一個含著諷刺的聲音打破了一切的寧靜。
“你杵在門口干什么?”
陳眠錯愕地看著李敏慧極其不耐煩的臉,臉色刷地白了,就在此時,病房的門唰一下被打開,她下意識的轉身,正好撞上張益審視的目光。
“阿姨,您來了。”張益不著痕跡的收回視線,禮貌而客氣的和李敏慧問候。
“張律師也在?”
“聽說東子出事了,就過來看看。”
陳眠跟在他們的身后走了進去,李敏慧圍在床邊是一頓數落,袁東晉也只是低聲應著。
袁東晉雖然是個花花公子,愛玩,很多時候脾氣還不怎么好,但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孝子,也正是因為這點,所以他們兩人的婚姻勢同水火,袁家也無人知曉,而袁家對于他花名在外這個事情,只當他玩心重,沒有鬧出大事也不過是說他幾句而已。
陳眠眼神頗為復雜盯著他。
到底,他為什么要那么護著汪予問?他的答案是什么?
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真相,往往是殘酷的。
對于這種糾結的情緒,她心底溢出自嘲,真是自尋苦惱。
袁東晉調頭看著站在床尾安靜垂著腦袋的女人,皺了皺眉,“傷口處理好了?”
陳眠回神,輕輕點頭,“嗯。”
坐在床邊的李敏慧擰著眉不悅說道:“你怎么回事?難得陪東晉出席一個活動,就招來這種晦氣!”
“媽。”袁東晉淡淡的打斷了她的話。
李敏慧到底是顧慮張益這個外人,收斂了情緒,只是她的不悅明顯掛臉上。
陳眠眉目平靜,不理會李敏慧的刻薄,溫溫淡淡的說:“住院需要蠻多東西,我回家收拾些過來。”
袁東晉淡淡的瞥了眼張益,“你的手受傷了,讓張益開車送你。”
“我打的就行,不用那么麻煩。”
張益多精明的人,一下子就懂了袁東晉眼里的意思,主動開口:“正好我沒什么事,還是我送你吧,免得他不放心。”
陳眠想了想,同意了。
——
車子一路行駛,陳眠一直盯著外面,不知在想著什么。
張益專注的開著車,或許是陳眠的存在感實在太強烈了,又或許是他心虛,憋不住的輕聲問:“袁太,那個……”
“叫我陳眠吧。”她對袁太太這個稱呼,并不歡喜,畢竟這個頭銜,更像是一個諷刺。
張益扭頭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贊嘆,不愧是跟袁東晉叫板的女王,畢竟是站在商場上廝殺的女人,身上帶著一股果斷凌厲的氣息,但偏生她氣質優雅淡然,反而柔和了那抹剛硬,恰到好處的溫婉和聰慧,讓她渾然天成的氣場格外迷人。
“你剛在病房門口很久了?”他是聽到李敏慧的話才跑出來的,結果就看到她,焉能不驚心動魄。
陳眠笑了笑,微微挑動眉頭,眨著眼睛反問他:“你是想問,你們的對話我聽到了多少?”
張益握著方向盤的手掌心直冒虛汗,訕訕的笑著,“我這人比較口直心快,有些話你不要當真。”他可不想害得人家夫妻關系不和啊。
“哦?其實什么都沒聽到,不過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很好奇倆的談話內容了,你們是談論了什么不能讓我知道的嗎?”陳眠側目睨著他,眼底是亦真亦假的笑意。
張益呵呵干笑著,心底直罵娘,這女王果然是難應付。
“其實沒什么,就是交代我幫忙查清楚這次事故的原因而已。”
“是么?”陳眠心底冷笑。
張益搗頭如蒜,忙應聲:“是是是。”
“他常住的公寓你知道吧?先送我去哪兒吧。”陳眠心里清楚,張益是不會回答她任何疑問的,再者,這種事情,除了袁東晉,他也未必清楚。
“知道,不過我不知道密碼……”
“……”陳眠抬眸,淡淡的瞥他一眼。
“要不,你給打個電話問下?”張益覺得袁東晉簡直就是安排了一件苦差事給他,欲哭無淚啊!
陳眠沒理會他,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發過去,很快就收到回復了。
六位數字躍進眼簾,她的瞳眸驟縮,捏著手機的手指一寸寸收緊。
到了公寓樓下,陳眠跟著張益上了樓。
站在公寓門口,她輸入密碼,滴一聲應而開,映入眼簾的裝修風格,再一次刺紅了她的眼。
【我希望以后自己的家,像一片天空藍一樣,這樣每天都感覺自由翱翔在天空下。】
是誰的聲音,甜膩膩的在遙遠的時空奔赴而來。
“怎么了?”張益見她杵在門口不動,出聲問。
“沒事。”
步入客廳,簡單的掃了一眼,她找到主臥室推門而進,拉開窗簾,陰暗的臥室瞬間被照得透亮。
陳眠環顧四周,房間的基本色調也是天藍色,房間很大,干干凈凈,地板也也是一塵不染。
不經意的看見床頭柜上擱著一個相框,上前拿起來,是一張合照,上面有三個人,袁東晉、陶思然,還有她。
大學時代的照片,那天是袁東晉的生日,在一家豪華包間里拍的,當時原本是他們倆的合照,陶思然害羞,強拉著她一起。
面無表情的放回去,她轉身進入衣帽間去給他收拾衣服,卻看見了半壁的女裝……
——
袁東晉目光落在汪予問裹著紗布的手掌上,眉頭一蹙,“你的手怎么回事?”
汪予問抬起受傷的手,柔聲說:“沒事,拍戲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磨破了點皮,季姐有些大題小做,非要讓醫生用紗布裹著。”說話間,不經意的流露了小小的不滿。
一旁的季姐抬眼看了下床上的男人,又掃了眼汪予問,神情淡淡的,“我也是為你好。”
“季姐說的對,你是明星,身上不能留疤,不能大意。”
“我知道。”汪予問輕笑著,“看來我們真適合共患難啊,看,你傷了腿,我傷了手。”
袁東晉看著自己裹成豬蹄的腿,低笑了一聲,“最近你出門要多加注意安全,霍冰那小子發起瘋不知會做出什么來,我已經安排了人在你身邊,也不需要太緊張。”
“有你在,我不擔心。”她輕聲說,“對了,陳眠呢?她不是應該照顧你嗎?”
說起陳眠,就不由得想起她那呆愣的傻樣,因為太稀奇,所以太深刻。
袁東晉的臉龐就爬上了笑容,淡聲說:“她回家收拾一些必需品,一會就來。”
正說著,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陳眠走了進來,手里領著一個袋子,身后是拿著行李箱的張益。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袁東晉,而后將視線移到一旁的汪予問和季姐的身上,溫婉淺笑,“汪小姐,季經紀。”
“袁太太。”汪予問漂亮的臉蛋掛著無懈可擊的笑,眉目之間均是柔和。
這個女人不是天生演技太好,就是骨子都會作。
陳眠直接走到床邊,放下手里的袋子,“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我隨便買了,這一頓將就吃吧。”
袁東晉抬眸看著她,發現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微卷的黑發也披在肩上,帶著幾分濕氣,本就不大的臉襯托得愈發小巧。
她動作靈活的將袋子里的打包盒一個個擺出來,然后側目看向他,秀眉一擰,“啞巴了?”
“我不要在床上吃。”袁東晉眉峰緊蹙,薄唇緊抿。
陳眠淡淡瞥他一眼,不理會他無理取鬧的臭毛病,直接將小餐桌往他面前一推,語調溫涼,“不在床上吃,那坐地板吃?”
“噗!”站在一旁的張益忍不住笑出了聲音,卻被袁東晉橫了一眼,悻悻然移開視線,嘴角依舊有一抹明顯的弧度。
這女王就是女王,與眾不同,張益想。
這時,自陳眠進來開始就被無視成透明人的汪予問,笑了笑,說:“東晉有潔癖,別說在床上吃東西,就是在他的車上吃,他都會攆人,不如到那邊的沙發上坐著吃吧。”
病房里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片刻,陳眠似笑非笑的看著袁東晉,“是么?”
一句話,很輕,落在耳里,卻很重。
她認識袁東晉十三年,當初年少時,一顆少女心撲在他身上,做盡了輕狂愚蠢的事情,情竇初開的年紀里,她早就研究過這個男人了,所以他身上有哪些毛病,她會不清楚?
陳眠覺得搞笑,她汪予問到底是多急切,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個婊?要不要這么賤?
汪予問無辜的看著他們奇怪的表情,小聲應著:“是呀。”
季姐在娛樂圈里打滾了十多年,最會察言觀色,發覺氣氛不對,立刻出聲:“袁總,我們一會還有個通告,時間也差不多了,先走一步。”
說罷,伸手碰了碰汪予問的手,眼神示意她適合而止,汪予問也不是愚蠢的女人,遂從椅子上站起來。
“東晉,那我們先走了。”
袁東晉嗯了一聲。
等病房的門合上,陳眠轉身對張益說,“既然袁總有潔癖,那就麻煩張律師將他搬到沙發上吧,免得影響他的食欲。”
張益視線投向一言不發的男人,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袁東晉早就黑著一張臉,陰沉沉的,語氣有些沖,說:“不用了,我就這樣吃!”
陳眠眉梢一揚,唇角一勾,涼涼的說:“不要勉強自己,免得噎著了。”
“你放心,噎不死!”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從牙縫了蹦了這么一句。
等他吃完,陳眠收拾了東西進了一旁的浴室,張益坐在他身旁,語重心長,“東子,其實女王挺好的,你若真打算跟她好好過日子,聽兄弟一句勸,跟那些女人都斷了吧。”
張益和袁東晉在國外做交換生那一年認識的,當時陳眠也是一名交換生,不過因為陳眠性子看著挺冷,所以他跟她的接觸并不多,可每回他們出去喝酒,來接袁東晉的人,都是她。
其實除了袁東晉,誰都看得出來陳眠的心思,但偏偏那個男人不知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一直把人家一個大好的姑娘當兄弟,而這個女人也真心能忍,冷靜而沉默的陪伴,需要就出現,不要就消失。
仿佛她的感情,真的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與別人無關。
他們結婚的時候,張益震驚了很久,畢竟他記得袁東晉一直有一個糾纏不清的初戀女友,誰知道最后的新娘竟然是陳眠。
可誰能料到婚后的男人竟到處拈花惹草,陳眠卻視若無睹,那些女人找上去,沒一個能站到便宜。
也是因為她戰無不勝,非常榮幸的獲取了女王這一稱號。
其實稱陳眠為女王,一點也不為過,她冷靜自持,優雅淡然,在商場上她游刃有余,在家庭里,對這段滿目蒼夷的婚姻,她忍隱不發,上流圈子那群男人都對袁東晉欣羨不已。
她太冷靜,太獨立,宛如一個女戰士,自強不息。
可今天,張益卻發現,其實陳眠細心柔軟,理智而富有教養,骨子里住著一個小女人。
她告訴袁東晉晚餐是隨便買的,可他看得出來,她打包的每一道菜,都是袁東晉愛吃的,甚至細心得吩咐餐廳菜里不要下蔥和蒜——因為,袁東晉十分反感這些玩意的味道。
一個女人如果不是真的愛這個男人,誰會記得那么詳細?
“怎么?讓你護送一趟,你就向著她了?”袁東晉陰陽怪氣的說。
“她是個好女人,你惜福吧,別等到失去了才后悔。”作為朋友,他言盡于此。
袁東晉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說:“你可以回去了。”
——
陳眠搬了張椅子,抱著一本書跑到了病房陽臺外面看得聚精會神。
病房里很安靜,袁東晉拿著鋼筆坐在床上接過周錦森遞過來的文件,簽了一份又一份,只聽得見刷刷的聲響。
簽完一份,他抬頭遞給周錦森,眼角余光不經意就瞥見了陽臺外面安靜的看書的陳眠。
傍晚的夕陽漸漸沉下去,天邊青灰色逐漸擴散,她微低著頭,長發撥到一邊,露出半張臉蛋,鋪了一層金色的余暉,修長的脖頸彎成一道柔和的弧。
袁東晉一時間看癡了眼。
周錦森發現他走神,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斟酌了半響,說:“袁總,剩下的也不是很急,要不今天就到這?我明天一早再過來?”
袁東晉這才收回視線,讓他離開。
他在床上躺下,重新看向陽臺,長時間的注視,環境靜謐,不知不覺中他就睡著了。
陳眠回到病房時,就看見他闔著眼簾睡得很沉,唇角還掛著淺笑。
空調還開著,室內的溫度有點低,她走過去,幫他蓋上被子,不料這輕微的動靜,卻把他給弄醒了。
一雙湛黑的眸子,靜靜的注視著她,讓她莫名的心慌。
她雙手撐著床邊要站直,哪知他忽然伸手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扣著她的后腦勺輕輕一壓,四片唇瓣便貼到了一起。
陳眠難以置信的瞪著眼前巨大的俊臉,眼底掀起波瀾壯闊的涌潮,正要掙扎,但他并未深入動作,唇突然離開,但兩人的距離極近,只要一動,就會碰上。
他低沉的嗓音,沙啞的厲害,鎖住她看似平靜的眸子,說:“陳眠,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松手。”兩人的呼吸太近,屬于男人的濃烈氣息源源不斷的傳來,攪得她的腦子無法保持理智和清醒。
“回答我。”他置若罔聞,固執的要她一個答案。
四目相對,他能清晰的聞到屬于她身上的那股女人清香,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格外的好聞,而那長發垂下,掃在他的手上有些癢。
袁東晉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素凈的臉,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承受不住他灼人的視線,她垂下眸子,抿著緋唇,有些生氣的說:“你這樣抓著我很不舒服,先松開!”
她已經被他熾熱的呼吸掃的耳根都燒了起來,再不離開,她怕自己接下來會徹底沉淪下去。
“我手肘有傷口,這樣長時間使力會痛。”她又補了一句。
這一回,袁東晉果然放開了她。
陳眠馬上彈開,遠離了他。
“我是瘟疫嗎?干嘛躲那么遠?”她防備的姿態讓他覺得很刺眼。
陳眠伸手將一旁的椅子拉過來,然后與他面對面坐下。
“這叫安全距離。”
他倒沒繼續跟她爭執這個,斂著眸色,湛湛望著她,說:“你的答案呢?”
陳眠動了動唇,眼里透出沁涼的溫度,“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突然就想跟我重新開始,好好過日子了?”
“我們本身就是夫妻,難道要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一輩子?陳眠一震,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你說什么?”她的嗓音低低沉沉的,有些干澀。
“好就一個字,不好就兩個字,嘴巴一張一秒鐘搞定,你很難回答?”
陳眠緘默,然后沉沉緩緩的說:“袁東晉,你和汪予問是什么關系?”
袁東晉臉色微微一沉,垂下眼眸,半響,他說:“如果我說,我跟她什么都沒發生過,你信嗎?”
“我信。”
她的答案,反倒令他怔楞住,心房莫名的一暖。
“為什么信?”他聲音微啞,微沉。
“因為,你沒必要欺騙我。”
因為不愛,所以沒有必要,這就是原因。
她足夠理智,足夠勇敢,可以明確自己愛他,同時也很清楚他不愛她。
他故意痞笑著,一張俊臉湊近她,“袁太太,你愛我嗎?”
莫名的,他想聽到她的回答。
她盯著他的眼睛,良久的緘默,目光很坦然,“以前是愛,現在,不知道。”
這份感情消磨太久,她不知道所謂愛,還剩幾分,這是實話。
聽到這樣的回答,心中莫名地失落,他斂住笑,問:“那么,你的答案呢?”
良久的沉默,他聽到她溫溫淺淺的說:“好。”
兜兜轉轉這些年,他逼著她穿了一層又一層的偽裝,壘起一堵又一堵的墻壁,只為了防止那個名為袁東晉的毒藥侵蝕。
可在這一瞬間,她選擇相信一次。
袁東晉,這一回,即使你是裹著蜜糖的毒藥,我也心甘情愿再吞一次。
——
陳眠一身職業黑套裙,踩著高跟邁進中瑞大廈的大門。
“啊!對了!”走進電梯,方言想起一件事,“中瑞這邊剛通知我,他們總經理,也會參與這次會議。”
“中瑞的總經理?”陳眠對著電梯的鏡子整理儀容手,笑容清淺。
“嗯哼!這一次的項目中瑞這邊很重視。”
電梯到達所在樓層,陳眠率先步出電梯,“希望不會再出岔吧。”
在秘書小姐帶領下,兩人順利進入會議室。
陳眠和中瑞市場銷售部總監打過招呼,剛落座,會議室的大門被推開,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一身西裝筆挺,邁開長腿,步履從容沉穩,身后帶著兩人緩緩踱進會議室,清俊的面容一如初見。
【這位是中瑞集團新任總經理,溫紹庭先生。】
陳眠舉著文件夾擋住臉,低聲咀咒,“見鬼了!瘟神!”
進警察局的那筆賬,她都沒來得及跟他清算!
方言狐疑:“老大,他似乎在看你?”
“沒準是看你!”陳眠皮笑肉不笑瞪他一眼,重新端坐好。
“陳總監,這位是我們總經理——溫紹庭。”中瑞的姚經理為二人做介紹,“總經理,這位就是新圖的策劃總監陳眠。”
溫紹庭諱莫如深地看著她,一雙溫漠的眼睛如同一口枯井,深不見底,又隱隱的似乎卷著幾分譏誚的味道。
陳眠如川劇變臉似地換上職業的笑容,從位置上站起來,禮貌性伸出右手,心里默默的補了句,尼瑪死面癱,死瘟神!
“溫總經理,我們又見面了。”一個又字,她咬得極重。
溫紹庭淡漠睨著她,莫名地蒙上一層蠱惑的色彩,不帶一絲溫度的眸光落在陳眠臉上,自動忽略了她話里磨牙的味道,握上她白皙的手,“陳總監,幸會。”
他寬厚冰涼的手指觸碰上她的指尖,陳眠輕輕一握,迅速松開,仿佛對方是一種病毒。
陳眠收回手重新落座。
姚經理接到示意眼神,開腔,“陳總監,你們可以開始了。”
陳眠起身,走到投影儀前,從容不迫將U盤接上電腦,動作熟練而利落的點擊鼠標打開文件。
她抬頭,微微一笑,溫軟的嗓音在麥克風中淺淺淡淡的回蕩在會議室里,“江城這幾年的經濟發展迅猛,許多投資流入,房產業明顯升溫,競爭也隨之激烈,而中瑞的這期項目……”
溫紹庭神態慵懶坐在皮椅上,一手扶著下頜,一手隨性搭在會議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在會議桌前侃侃而談的陳眠,微涼的眼眸深沉的晦暗。
她穿著高檔的職業套裝,經典的黑白搭配,濃密的黑發盤成髻,看著優雅端莊,緋色的唇瓣一翕一動,不疾不徐地,吐字清晰,站在臺上,手里捏著一支筆,時不時的在投影幕上滑動著。
她柔和的眉宇間是一抹淡淡的英氣,淺笑低吟間,又透露出細細綿綿的柔軟,舉手投足之間的優雅淡然,令人為之沉溺。
專注,認真,一絲不茍,是她給他全新一面的認知。
溫紹庭眉梢微動,眼底有著欣賞。
這個女人……
還真是每次見面都能如此與眾不同。
“下面請看……”
忽然,她的聲音消弭,笑容凝固。
偌大的會議室里安靜的仿佛一根針掉下都能聽到“叮”地一聲。
頁面上跳出來的不是策劃內容,而是,穿著泳衣性感妖冶的美女寫真照……
陳眠不用抬頭,她都能想象到下面坐著的人,是一副什么樣的神色。
掌心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液,滑膩膩的,她的神經也高度緊繃著。
她定了幾秒,并未急著關掉那圖,反而是站直了腰桿,鎮定地微微一笑,目光環顧了在座的人,掠過溫紹庭一成不變的臉,溫溫淡淡的說:“這個效果圖還不錯,諸位的疲乏都驅除了,那么,我們繼續往下講……”
自信從容,巧妙的化解了所有的尷尬,也化解了工作失誤帶來的不良后果。
溫紹庭沉靜無波的眸子,微微漾動,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
笑,極淺,幾不可聞。
終于解說結束,她隨手放下手里的筆,“各位有什么建議或者疑問可以提出來。”
這個策劃案,很好,再者陳眠的演說精準到位,所以一時間沒人有異議。
姚經理是一直負責配合這個項目策劃的人,對于陳眠給出的方案,也是很贊賞,但見溫紹庭沉著眸光似乎在思考,便小心翼翼的問:“總經理,您看還有什么需要補充或者修改的地方嗎?”
溫紹庭抬眸凝向臺上的陳眠,性感的薄唇徐徐掀動,低沉醇厚的嗓音微冷,瞬間攫住人的神經,“廣告語,換一個。”
六個字,擲地有聲。
——
辦公室里。
陳眠冷若冰霜的站在辦公桌后,眼神凌厲。
她算得上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溫靜的臉時常掛著淺笑,可就是這樣的人,生氣時不動聲息,倨傲冷然,那與生俱來的壓迫氣場,絕對令人心驚膽顫。
方言跟在陳眠身邊三年了,平日里有些吊兒郎當,但工作上卻是十分可靠的伙伴,兩人合作一直很有默契,這種失誤,第一次出現。
“是我的疏忽。”發生這種事情,他責無旁貸。
“資料你放在哪的?”事情已經發生,再生氣也是枉然,但這起因還是要追查,以絕后患。
“昨晚檢查完以后,鎖抽屜里。”方言不無懊惱,回想起今天會議上那一刻,若不是陳眠反應靈活巧妙,估計就出大問題了。
她疲倦的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調監控查一下。”
“我知道。”
下班前半小時,準時接到袁東晉的電話。
“什么時候過來?”男人的嗓音帶著漫不經心的慵懶。
她抬眼看了下時間,“我在上班。”
“沈易航讓你提前半小時走,是會很大的虧損?”
“如果你的員工天天給你提前下班,你會不會虧損?”這幾天他每天準時電話催她提前下班,蠻橫得讓她無言以對。
“你老公住院了,你需要照顧,這個理由足夠嗎?”
“……”
“陳眠,你能不能走點心。”
“我真的很忙,你不要鬧脾氣了,先這樣。”說完,她毫不客氣掐斷了電話。
醫院里。
袁東晉聽著電話里的忙音,眉宇間隱隱覆蓋著一層陰霾,手機被他捏在手里,成了可憐的發泄品。
張益靠在門邊上,不慌不忙地補刀,“對別的女人你倒是耐心十足,怎么對象換了女王,你就束手無策?”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束手無策?”
張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兩只。”
袁東晉冷睨著他,抿唇不言。
“你這是鬧什么別扭?她工作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張益在踱步進來,在一旁坐下。
袁東晉抬眸,扯著唇冷哼,“感情是我打擾了她工作?”
他是因為誰才躺在這里?難道他這個老公,還比不上她那份工作來得重要?
“袁東晉,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
袁東晉默然望著他,然后聽見他戲虐的口吻,說:“一個吃不到糖亂發脾氣的孩子。”
“……”
陳眠終究是因為擔心那個男人亂發脾氣,提前下班了。
到了醫院,她沒有馬上去看袁東晉,而是去找袁東晉的主治醫生,到了門口正要敲門,里面有人在說話,讓她頓住了動作。
“陶醫生怎么關心起袁總的傷勢了?你們是朋友?”
“嗯,他以前幫過我很多,所以我才來問問看。”
“原來是這樣,還真沒想到你竟然會是袁總的朋友。”
“那宋醫生,沒事的話,我先回去工作了。”
“好的,你去忙吧,袁總的傷勢不嚴重,不用擔心的。”
“那就麻煩你了。”
陶思然拉開門走出來,一轉身,陳眠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現在她眼前,她被嚇得“啊”一聲倒退一步,撞到后面的墻壁上。
她是完全沒有防備,心臟跳得很快,怔楞的站在那里。
陳眠只是溫靜的看著她不說話。
走廊里很安靜,遠處隱約傳來細碎的動靜,過了半響,陶思然才張口出聲。
“小……”她剛開口,又驀地頓住,改口叫了聲,“袁太太。”
“怎么?怕我?”陳眠溫潤的臉龐有些淡漠,聲音微涼,微冷。
陶思然靠在墻壁上,一雙手青筋微突地緊緊攥著白大褂,被揪出了深深的皺褶,她幾乎不敢直視陳眠的眼睛,有種被人拆穿的難堪,一時無法接她的話。
陳眠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弧度,溫靜的臉龐帶著淺淺的冷意,有些隨性地站在走廊里,審視著陶思然的神色,單刀直入的開口:“他受傷,你這么緊張,怎么不去探望一下,我想,他應該很期待見到你。”
袁東晉住在頂層的VIP病房,開始那兩天總是吵著要下樓呼吸新鮮空氣,陳眠考慮到他的傷口不宜亂動,拒絕了他的要求,這樣一來,陶思然不主動上去見他,他們自然是沒機會碰見。
她的話,讓陶思然的眼睛驀地睜大,臉色唰地一下蒼白幾分。
良久,她垂著頭,低聲道,“我不會見他。”
“不見他人,卻偷偷來關心他的傷勢。”陳眠淡淡的笑,眼底的溫度一寸寸涼下去,“陶思然,你不覺得自己太惺惺作態了么?”
陶思然倏地抬頭看著陳眠,死死咬著唇,眼里彌漫上一層晶瑩的水光,欲言又止。
陳眠唇畔的笑開始冷下去,“如果真打算一輩子不見他,要跟他老死不相往來,那么,你又何必回來。”
字字句句,直白犀利。
“難道就因為你們,我就一輩子背井離鄉,拋下我媽不管嗎?”她忍著要掉出來的眼淚,低聲反問著。
陳眠沒有回答。
陶思然覺得自己壓抑得快要呼吸不過來,挪動腳步越過陳眠要離開。
“陶思然。”陳眠沒有轉身,清冷的叫住她,
陶思然下意識的停下腳步。
只聽見陳眠說:“你應該明白,別人的東西我不稀罕,但是屬于我的東西……寸步不讓!”
陶思然開始覺得呼吸不順暢。
她當然知道,一直都很清楚,也明白自己爭不過,也沒想過要爭。
“袁太太,你多慮了,我只是站在一個朋友的角度去關心了一下而已,沒有其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不會見他。”
走廊上腳步的聲音漸漸遠去直至消失,陳眠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屬于我么?
推開病房的門,看見袁東晉靠在床上百般無聊的看著新聞,陳眠踱步上前。
“晚餐想吃什么?”
袁東晉挑眉,不痛不癢的掃她一眼,“不是說要工作?”
“給你買份粥吧,你昨晚胃病又發了,吃粥易消化。”說著就拿起手機撥了訂餐電話,“喂……”
下一秒,手里的手機被奪去。
陳眠原本有一個好心情,但碰到了陶思然,她的好心情被破壞了,連帶看著袁東晉都覺得有氣,居高臨下睨著他,伸出手,“還我。”
看著她微冷微沉的臉色,他說:“不過是讓你提前一點下班,不樂意可以不做,既然做了,現在又板著臉色給誰看?”
陳眠眉目溫靜地盯住他的臉,“這里除了你能看,我還能板給誰看?”
“陳眠,你就非要跟我吵架嗎?”
“我不想跟你吵架,所以,手機還我!”
袁東竟不動,望著她,目光一轉不轉,“你到底在發那門子的脾氣?”
陳眠瞧著他無辜坦然的臉,就覺得胸口一股氣,怎么撫都撫不去,著實難受得很。
“我沒有,手機給我吧,你不吃我也餓了。”陳眠忽然就泄了氣,軟下了聲音。
“不用叫送餐了,媽叫老李送過來了,一會就到。”
“哦。”她在一旁坐下來,懨懨的應了聲,就不再說話。
袁東晉見她臉色不太好,對她招手,“過來。”
“干嘛?”
她爬起來,走到他身邊,卻被伸手一把拉著跌坐在床上,然后寬厚的掌心覆蓋上她的額頭。
陳眠微微一怔,心頭驀地一暖,剛的壞情緒奇跡般的消去,眼神柔和看著他。
“沒發燒,到底怎么了?還要去讓醫生檢查一下。”他蹙眉。
她低聲溫軟的說:“我沒事,只是工作上出了點問題,有點累了。”
“那叫你早點下班你還給我擺臉色?”他垂眸睨著她。
“總是提前下班會影響不好,你身為領導不也是以身作則嗎?”還真愛計較,她暗暗嘟嚷。
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兩人的對話就此結束。
——
晚飯結束后,陳眠獨子一人下樓去散步,夏日傍晚,太陽幾乎西歸沉去,余熱的浪潮尚未消退,但很多人在走動著。
她接到了秦桑的電話。
“貞貞準備要結婚,本來我答應陪她去試婚紗的,不過臨時有事,你幫我陪她去吧,反正你也有過經驗,更適合。”秦桑那邊有些吵,似乎是在酒吧。
貞貞是秦桑的表妹,很直爽的一個丫頭,跟秦桑完全不一樣,陳眠跟她關系也很不錯,以前讀書經常一起出去玩。
“什么時候,我看下有沒有時間。”
“后天下午吧。”秦桑避開酒吧的人潮往安靜的角落走去,“具體的時……”
“怎么了?”那邊忽然安靜下來,陳眠蹙眉。
“陳眠,你猜我看見了誰!”秦桑忽然變得激動無比。
“誰?”
“陶思然!袁東晉初戀的陶思然!她居然回來了!”
陳眠睫毛顫了顫,“我見過她了。”
“什么?”秦桑一愣,“你們見過了?她回來干嘛?找袁東晉重溫舊夢嗎?”
陳眠“……秦桑,你說這樣的大實話,該抓去蹲牢才行。”這個女人就不能顧及一下她的感受?
“啊!對不起,忘記你是他老婆了……”秦桑笑了笑,忽然又說,“不過你貌似不用擔心啊,陶思然居然跟男人來酒吧啊……”
陳眠正要開口說話,小腿上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身后傳來一聲驚呼。
她回過身低下頭,看見了一位氣質不凡的老婦人跌坐在地板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