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靈雖在池深手中,身軀卻微微擰轉,可稱之為頭部的石塊探向燕子掌與令箭荷,顯然是還貪圖那沒吸收完的生靈之氣。
池深取下令箭荷交到梅從寒手中,另一株燕子掌卻放至黑木靈身邊,無奈道:“左右這靈草已是半廢,全給你吸了罷。”
黑木靈發出一聲歡快叫聲,親昵蹭了蹭池深手掌,它與梅從寒收取的那枚“木簪”上的小黑塊一樣,本是托雷木幼年時便嵌在木干中的一顆普通小石子。
兩粒石子跟隨托雷木歷經天雷地火萬年淬煉,各自占據了一截木枝與其融為一體,陰差陽錯之下不知吸收了多少將死未死之物的殘存生氣,將木枝化為黑木精,而其中一顆更是有幸生出一絲絲懵懂靈智,可游走于兩截一模一樣的木精之間,但唯獨有它在時,方可稱之為黑木靈。
這黑木靈長久以來也是可憐,打從記事起就沒怎么吸收過生機旺盛之物的靈氣,向來只能吃些殘羹冷炙,因而這突然冒出的燕子掌和令箭荷無異于饕餮大餐,美味無比。
燕子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最終化為焦黃蜷曲的一株干花,黑木靈吃飽喝足,扭了扭身子,安靜趴伏在池深掌心之上。
梅從寒見之喜憂參半道:“有靈之物故而罕見,卻也不好掌控,比如上古劍靈,后人得之若是不受其認可,反會被其侵擾神智,作亂世間。這黑木靈雖不比劍靈霸道兇狠,但生于死氣之中也絕非溫和性情,云小友收了它,往后可不會太輕松。”
池深運起靈訣,想將黑木靈收入儲物靈玉中,黑木靈身周隱約已結起一道空間陣法,卻被其一甩尾掙脫,并發出一聲不滿之音,繞住池深手腕不肯離開。
“我既收了它,必定不會由它為非作歹。”池深輕撫黑木靈花瓣,“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離開這不詳之地,小黑,你可有法子?”
“小黑?”向天游握拳蹭了蹭鼻尖,掩飾笑意,“云弟取名,甚是隨意。不過也好,黑木有靈,養在身邊無異于靈寵一類,起個賤名更好養活。”
天地生成的靈智,約摸都是二三歲孩童水平,這黑木靈卻更高一些,輕易便聽懂了小黑乃是池深喚它的親昵稱呼,加之池深身上有一股令它又畏又不自禁想靠近的氣息,對這個所謂的“賤名”毫無異議,并從池深掌中脫手而出,朝上不斷升起。
池深聆聽黑木靈散發的訊息,攔住意圖出手阻攔的向天游與梅從寒二人道:“切勿妄動,小黑是要為我們打開出口。”
四人抬頭上望,黑木靈停在半空,徐徐打起轉來,速度漸漸加快,池深忽覺四周的死氣越加濃郁,向天游則一轉頭朝托雷木那道縫隙望去,雖然四周光線已是極其黯淡,但仍舊能看見一股股更為黑沉的死氣如片片薄刃從縫隙中前赴后繼撲進來。
梅從寒身為木系靈根修為,對死氣更為敏感,忍了片刻后抖手取出一粒丹藥塞入口中,催促道:“能否讓小黑快些動作?要再這樣下去,我看沒等出口打開,死氣就能把大家吸成人干了。”
向天游揮手打出一柄玉傘,罩在自己與池深上空,玉傘只有尋常傘三分之一大小,卻是靈氣充裕,張開后在向天游元力操控下將死氣驅開,牢牢護住二人。
黑木靈沒入凝聚而來的黑云之中,將樹內小天地攪出一個漩渦來,幾抹光亮一閃而逝,卻逃不過下方修者的眼睛。梅從寒肩頭忽有一白色絮絲打著擺停落,她拿手一碰,提醒其余幾位:“已經有人往托雷木方向趕來,我看小黑打開的這黑云通道異常不穩定,恐怕維系不了太久,早走為妙!”
向天游一收玉傘,攬住池深腰間將人鎖在懷里沖天而起,猛竄入黑云中,梅從寒一搭寒煙肩膀,兩人緊隨其后沖出漩渦。
四人眼中景色瞬間變幻,落地時卻并非在當初參賭的房間內,入目是一片爛漫山花、蒼翠矮叢,不遠處清流細淌,白鳥垂頸飲水,偶爾梳理一番翅下軟羽。
池深訝然道:“這不會是將我們傳到十萬八千里外了罷?”
向天游眉眼淺笑,樂道:“當真如此,你這小身板在傳送途中怕就得壞了,哪能這樣生龍活虎站著說話,這兒頂多是落水城外一處山郊,且放寬心。”
池深舒了口氣,腦袋頂忽地被一物件擊中,伸手一撈正是黑木靈,“小黑也出來了,那困局里頭其余的人豈不是......”
“興許還有別的法子,誰能說那小空間里除了小黑,就沒別的什么東西了呢?”向天游意圖安慰,但終究也見不得池深太過“好心”,擰起凌眉道,“我確實是故意將其余人撇下,無親無故,誰也不能斷定救了人后他們會如何抉擇,說不準還有人覬覦小黑。還有萬事不如意坊,我的意思是你和梅從寒多少也得了好處,便暫且放過,若將來再有什么爭端,且一并算總賬。可那些人若是兩手空空出來,未必就會甘心,若打著拉幫結派將水攪渾的主意,解決起來總歸是少不了麻煩。”
向天游說了一大通,見池深面有慌張迷茫之色,狠心又道:“人性本惡,需時時受約束教化方能從善,我向來都是這么認為,也是依據此對待陌生之人,并不想在你面前假裝謙謙君子。你若覺得我太過無情、與人不善,趁早看清說開,分道揚鑣也不算太晚。”
池深一下慌了神,攥住向天游半邊衣袖軟聲道:“哥哥說的這是什么話!三日前才結完契,立刻就要反悔了么?我知自己行走經驗淺薄,識人不清是非難辨,心思有時確也稍顯婆媽,但只有一點,凡是事關哥哥,我必然以你為先,斷然不會因為憐惜他人性命而害哥哥置身險境。困局之中的其余修者,我雖感嘆那當中或許有可惜之人,但也決不至于因此來怪責哥哥心狠無情呀!”
這一席話聽得向天游神色如風吹迷霧、撥云見月,端的刺痛梅從寒雙眼,連聲哀嘆:“聰明面孔笨肚腸。”
池深氣不過道:“我哪里有說錯?梅仙子嘴里怎么總沒一句好話。”
梅從寒怪聲怪氣發出“噫”一字感嘆:“云小友說的挺對,識人不清,倒確實如此,把狐貍當菩薩哩。”
向天游斜眼瞧她一記,幫襯池深道:“你無需搭理她,聰明面孔笨肚腸,說的是梅仙子那謫仙一般的小師妹才對,我不過是只假狐貍,她師妹卻是真正慈悲心的活菩薩!”
池深分不清兩人爭鋒相對是打什么啞謎,好奇道:“便是令梅仙子挑選抱翠靈釵的那位小師妹么?”
梅從寒沉默不言,寒煙卻抿嘴一笑道:“正是,說來也巧,小師妹與云小友還是同姓呢。”
“好了,你們這么閑么,竟站在這兒談起天來,快些趕回落水城才是正經。”
池深問道:“咱們還要回不夜街去賭么?”
梅從寒看向向天游,顯然是征詢他的意見,向天游思索后說:“萬事不如意坊家大業大人多勢眾,再去不夜街除非我們喬裝改扮,否則少不得會讓人認出,招來麻煩。這次大集原本也沒什么是我十分想要的,云深便和我回客棧去,安穩等到離開落水城就好。”
梅從寒也是此意,雙方一拍即合,認準落水城方向花了半日重回落腳客棧,池深推開門見到屋內端坐著的女子,一時愣住,隨后才想起,向天游從登仙樓買來的女子拿了他那一份門牌先一步回了客棧中,訕訕打了個招呼:“藍姑娘......”
身著藍綠彩衫的女子原本還有些拘謹,聽到稱呼忽地輕笑出聲,擺手道:“小公子,我雖家父姓白,不雖衣裳姓藍。”
這白姓女子聲音嬌俏宛如鳥鳴,令人聞之舒暢,更叫池深紅了臉,連連賠罪。女子驚呼一聲,連忙低腰拜道:“使不得,白晴如今是主子的女奴,當不得小公子如此。”
向天游關好門,又讓池深先行坐下,這才臉上掛著笑慢悠悠道:“身子可好些了?”
白晴顯然是十分敬畏這位主人,也不知是骨子里血脈的臣服,還是女子天生敏銳的靈覺作祟,亦或是那晚領教過向天游的手段,她雖獻出了體內含藏的的孔雀精血,但同時也等于是知道了對方不可告人的秘密。“回主人話,恢復三四成了。”
向天游突然隆起眉心為難道:“回來的匆忙,竟忘了給你帶些吃食,云弟可否多跑一趟,招呼店伙計準備三人份的飯來,再安排出一間隔壁的房最好。”
白晴恭敬道:“這等小事如何要勞煩云公子,奴婢去做便是了。”
“如今旁人還不知道你是我新收的奴仆,讓人瞧見一個年輕女子從我房里頭進進出出,未免惹來閑話。”
池深一聽哪里還坐得住,當即起身道:“是這個道理,還是我去最好。”說罷火燒火燎小跑下樓了。
等人一走,向天游頓時收起笑,面上看不出喜怒來,驚得白晴心錯跳了一拍,越發低眉順眼起來:“主子有什么要奴仆做的,盡管吩咐。”
向天游一撩袍邊穩穩坐在椅中,掀起嘴角道:“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體內暗藏有孔雀精血,卻被我抽取,囫圇吞進肚中吸收,我這點小秘密,怕是瞞不過你這顆玲瓏心。”
白晴本體為藍尾雞,那一滴孔雀精血,是萬年難得一見的異變傳承,須知血脈低微的妖族血液與人族同為紅色,唯有大妖獸精血才是異色,向天游無需將精血煉制成丹藥便能直接吸收,其傳承的妖族身份可見一斑,更是極有可能觸及了人、妖大能間的辛秘!
“主子明鑒,奴婢萬萬不敢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