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英卻不動彈，只是一味沉默。夙瑤奇道：“莫非還有其他事想要稟報？”慕容紫英道：“掌門，弟子斗膽一問，水靈珠之事是否還有商榷余地？”當然是沒有了，只不過某人不愿就此死心罷了……何況剛才還答應了夢璃說將此事交給自己安排，總不能一聲不吭，平白讓他們失望。夙瑤娥眉倒豎：“哦？這么說來，我適才的決定，你卻是口服心不服？”這么快就已經決定倒戈了？慕容紫英搖頭：“弟子不敢。弟子只覺修仙之士雖非樣樣皆能，但畢竟能救一人便是一人，弟子實在不忍看那些村民如此受苦……”語氣波瀾不驚，卻能覺出他大有同情之意。

中略。慕容紫英脫口而出：“弟子慚愧！”，雖然他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慚愧，可是這話已經說成習慣了。夙瑤冷哼一聲：“你口說慚愧，心中卻不知為何慚愧！”姜果然是老的辣。夙瑤訓斥道：“這世上苦痛之人千千萬萬，你一日救得一個，數十年下來雖有小成，又怎比得上修成仙身、法力無邊之時，傾刻便能解救千百？”慕容紫英一想確然有道理，可心下卻又隱隱覺得哪里不對，他迷茫地開口：“掌門說得是，只是……弟子想到那些村民的痛苦，卻是半刻也平靜不下來，這種心緒紛亂，弟子不知如何是好……”平生第一次發現，世間竟果真有難以兩全之事。

中間還略。慕容紫英一聽大吃一驚：“這！弟子太過短視……”他想自己未曾經歷十九年前瓊華大難，故而不知當時情況如何慘烈。但見掌門臉色沉痛，想來定是尸橫遍野，宛如人間地獄。如此說來，瓊華弟子數百人的性命，是不是真的比月牙村幾十個普通村民要重要呢……夙瑤見他眼神中仍是困惑不解，便道：“紫英，你以前從不會這樣，莫非短短時間，便沾染了云天河那幾人的浮躁？”反正別告訴我你是因為看到人家小姑娘貌美就心軟了啊！慕容紫英心下一驚，立刻開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今日的自己，確然不比從前冷靜持重，莫非真是受了三個徒弟的不良影響？也是啊，自從他們成了自己的弟子后，自己的火氣實在是比以前大了好多，而且成日惴惴，生怕他們一不留神就犯出什么滔天大罪來……夙瑤見他面露慚色，滿意地揮揮手：“也罷，今日我言盡于此，能領悟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退下吧。”慕容紫英默默行禮，退出宮外，背影卻甚是蕭索。

瓊華宮外。云天河發愁地揪著自己又粗又硬的頭發：“怎么辦？掌門不肯借那個寶物……”柳夢璃緩緩搖頭，柳眉深鎖：“我看她心意堅決，怕是很難改變主意了。”而且看掌門的形容，估計再說下去我們就可以卷鋪蓋回家了。云天河不解地說：“爹說過，做人不能太小氣……”你根本不明白你爹當初是在何種語境下說這種

話的……

插播一段云叔當年的事跡——對大師兄玄震：“師兄，做人可不能太小氣了，我只不過是借用一下你那把劍，又不是不還給你了對不對？”數日后，玄震看見云天青拿著自己寶貝得不得了的刺玨劍在那里上躥下跳，劍上插著好幾只烤熟了的鴿子……

對大師姐夙瑤：“師姐，做人可不能太小氣了，何況我都叫你師姐了，你總該關心照顧一下師弟吧？不然人家要說你長得貌若天仙沉魚落雁，怎地不大慈大悲體恤良民是不是？再說不過是幾顆扶搖仙果，你都這么閉月羞花了還要用這個，可不是大大的浪費么？”

對師兄玄霄：“玄霄師兄，做人不能太小氣，那武功心法也不是什么絕世神功，你直接告訴我和我自己領悟到那不是一回事嗎？哎呀師兄，你這次要是不幫我，回頭師父他老人家肯定又要把我押去思返谷，人家會想你的啦！”

對師姐夙莘：“夙莘師姐，做人不能太小氣，我不過拿了你兩壺酒而已，不是還給你剩了一壺嗎？再說我為什么會來‘拿’你的酒，還不是因為你釀酒的手藝天下無雙，換了別人，送我我都不要呢！哦對了師姐，你下次釀酒的時候往里頭放幾顆青梅浸著，味道還能更好！你、你別這么看著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呀……”

對師妹夙瑜：“小魚小魚，怎么連你都變得跟他們一樣小氣，幫我做雙靴子都不樂意啦？我上次真的是不小心才把靴子弄壞的，而且還不是因為我重視你送我的東西，喜歡它，我才天天帶它走的嘛。哎呀小魚，我怎么沒發現，你今天頭上戴的簪子怎么這么漂亮！不對不對，是因為你人漂亮，所以戴上它才顯得好看！你看靴子也是一樣的，只有讓我這么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帥哥穿，人家才會覺得‘小魚的手藝果然不一般！’，你說對不對？”

對師妹夙璣——該屆弟子中的廚娘，名字起得非常合襯：“素雞師妹啊，做人可不能小氣啊！那些飯菜剩著也是剩著，多給我吃兩碗你也不會少塊肉是不是？還有啊，你每次給玄霄師兄的排骨都比給我的大！你是不是暗戀師兄啊？哈哈哈，要不要我幫你傳達？不要啊，那也行，你就多給我幾塊排骨，把我的嘴塞滿了我就不會說漏嘴啦！”

對師兄A：“……”

對師弟B：“……”

對師妹C：“……”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云天河當然不知道自家老爹當年是如何地劣跡斑斑，氣呼呼地說：“又不是借了就不還她，也不知那只‘水林豬’多貴重，大不了拿我們的‘土林豬’跟她換，聽起來都差不多。”而且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豬，都不會叫……韓菱紗撫額：“差很多好不好……”她固然腦筋靈活，

點子多多，到底此事關系重大，一時也無良策，想得多了，頭忽然開始發暈，道：“唉，怎么又覺得好累……算了，我們先各自回房吧，想想還有沒有其他辦法，不行的話，晚上再偷溜出去，給月牙村的人送些水和吃的。”我究竟是怎么了，是這幾天戰斗次數太頻繁了嗎……？柳夢璃見韓菱紗臉色暗淡，心知她定是累了，于是點頭道：“嗯，也只能先這樣了。”至少我的香可以暫時緩解饑渴，其他的事，等晚上再作計較不遲。

柳夢璃看云天河一臉頹喪的樣子，心下不忍，想要出言安慰，可終究是只說了個“云公子……”便沒了下文，畢竟這件事，光是安慰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云天河賭氣回房了，韓菱紗見柳夢璃愁眉不展的擔憂樣子，笑道：“別管他，他這人小孩子脾氣，過一會兒就好了。”柳夢璃知道菱紗畢竟了解云公子多一點，終于微笑了起來，心里也已經開始考慮另一件要緊的事了。

三人各自回房后，柳夢璃照顧韓菱紗睡下休息，又為她點燃了一支寧香，讓她酣然入夢，盡快恢復精神。而夢璃自己卻是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她左思右想，考慮了很久，終于起身，輕輕出門去了。到得師叔房門口，夢璃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叩了叩門。里頭傳來一聲：“請進。”慕容紫英此時心想，知道要敲門，肯定不是璇璣。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紫英抬眼一看，居然是剛收的弟子柳夢璃。雖然略略吃驚，可稍稍一想就能大致猜到她為何事而來。只是結果甚不理想，紫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說明。

夢璃先福了福身，道：“師叔這一天想必也很辛苦，夢璃前來打擾，實在對不住。”她臉含憂色，語氣卻十分禮貌得體。紫英本來都是為了找他們三人才累得夠嗆，可是念在他們畢竟一腔熱血，俠義心腸，倒也不忍再責怪。便淡淡道：“我不累。只是借水靈珠一事，事關重大，牽系的不僅僅是月牙村民的性命，因此掌門不允，確是事出有因，希望你們不要誤會。”夢璃搖搖頭：“夢璃知道掌門確有苦衷，何況作為一派掌門，要顧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總是很難兩全。”紫英略覺欣慰：“你明白就好。”

夢璃看向他，道：“只是弟子還有一事，想求師叔應允。”“何事？但說無妨。”紫英道。夢璃道：“弟子想要下山去給月牙村民送些食物和水，但求能讓他們暫時渡過眼前難關。只是弟子人單力薄，還盼師叔能夠派遣幾位前輩和弟子一同下山。不知師叔……方便與否？”紫英緊抿的嘴角，終于有了細微上揚的弧度，道：“你不必多慮，我適才已差人去送了。只是人手稍嫌不夠，既然你也有意幫忙，便跟我一起下山如何？”他感覺不出自己的語氣已經不再冷冰冰，而是稍稍有了正常的溫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