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時落水之后,染了風(fēng)寒,斷斷續(xù)續(xù)大半個月才完全康復(fù)。
弘昀的身子倒是比他弱了幾分,一個傷寒反反復(fù)復(fù)四個多月才見好轉(zhuǎn)。柳承志說,是因為弘昀背上受了創(chuàng)傷,內(nèi)外交迫,才會導(dǎo)致他的傷寒持續(xù)了這么久。
待到了酷暑炎熱的夏季,弘時便總覺著鼻塞頭熱,好得愈加慢了些。
他平日里頗為用功,盡管李氏反三五次地勒令他不得再那般勤于讀書,要好好將養(yǎng)身子,他卻還是常常秉燭夜讀。
七月底的那一天,天氣有些陰沉。沒了平日里的驕陽,空中卻浮動著不安的躁動。
胤禛讓人在西北角的花園里搭好了箭靶,叫了弘昀與弘時一起過去射箭。
西北角曾經(jīng)有一片樹林,里面曾經(jīng)吊死過假錦秋,如今早已被夷平,鋪了一大片草地,小草在燥熱的天氣下全都耷拉著頭,蔫蔫的毫無生氣。
弘時小小的個子,卻拉著一張比他還高的大弓,拉了半晌也沒將箭射出去。
胤禛冷冷地看著他,背著雙手踱了過去,待弘時癟著小嘴將手里的長弓擱到旁邊后,這才抬手在他的光腦門上敲了個爆栗:“急功近利!你個子這么小,為何非要拿大弓?那張小弓是特地給你制的,為何總是不肯好好練?”
弘時吃痛,捂著腦門往后退了幾步,他眼里滾著淚花兒,看了看弘昀手上的長弓:“哥哥拉得動大弓,我也要試試……”
“哼!弘昀還用功讀書習(xí)字呢,怎得不見你學(xué)他這一點?他也不貪玩不貪吃,怎得不見你跟著學(xué)?”胤禛面色一沉,微微瞇起了眸子。
弘時被他冷言冷語地斥了這么一通后,眼淚就有些忍不住了,他忙將腦袋揚了起來不讓淚水掉下去,不然又要挨罵了。他偷偷吸了兩下鼻子,趁著胤禛轉(zhuǎn)眼看弘昀的空當(dāng),連忙抬手用袖子將眼淚擦了擦。
弘昀連射了三箭,個個都射上了靶子,卻沒有一個中紅心。
胤禛瞇著眸子看了看箭靶,又看了一眼弘昀,語重心長道:“凡事過猶不及,可你太中規(guī)中矩也不容易出彩。”
看到弘昀皺著臉咬住了下唇,胤禛便知道他又在心里發(fā)狠了,于是便又出聲說了一句:“你額娘說你經(jīng)常夜里讀書讀到很晚,依我看大可不必。你病還沒有好,若是將身子熬垮了,讀進去再多的書也無用。先將身子養(yǎng)好才要緊,病沒好之前,過了戌時不得再讀書?!?
李氏勸了弘昀幾次,弘昀都是表面上應(yīng)著,私下里照舊讀書到很晚,所以她才在胤禛面前提過兩次,讓胤禛幫襯著勸勸弘昀。
“阿瑪教訓(xùn)得是,孩兒知道了?!焙腙烂㈤L弓立在身旁,畢恭畢敬地向胤禛微微躬了個身。
胤禛見狀,微不可尋地嘆了聲氣:“罷了,今日練到這里吧,帶著弘時早點回去吧?!?
胤禛走后,弘時朝他的背影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轉(zhuǎn)頭看到弘昀又拉起長弓在練習(xí)射箭,便又拿起方才拉的那張長弓,捏著一支箭開始練習(xí)射擊。
“噗~”弓箭剛離手便掉在了腳邊,弘時泄氣地癟了癟嘴,待看到弘昀又射中了兩支箭后,忙撿起地上的那支箭繼續(xù)拉弦要射。
旁邊的侍衛(wèi)怕弘時不小心傷了自己,忙上前要為弘時換一張小弓。弘時怒了,罵了那個侍衛(wèi)幾句,可是弓箭還在弦上,他羞憤地罵侍衛(wèi)時,一不小心就將箭頭對上了弘昀。
“呼~”弘時的手不經(jīng)意間一松,長箭便飛了出去。
方才侍衛(wèi)勸他用小弓的時候,他心里不服氣,使出吃奶的勁兒拉了拉弓弦,所以眼下這一箭射得遠(yuǎn)了些,沒有一離弦就在腳邊落下。
只是,弘昀卻偏偏正在他弓箭飛馳而去的方向站著。
另一個侍衛(wèi)見狀,驚呼了一聲,迅速跑來將弘昀撲倒了。
“阿哥沒事兒吧?”那個侍衛(wèi)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和腰背,沒有受傷,又趕緊爬起身子想將剛才被他壓在身下的弘昀扶起來。
弘昀卻悶哼了一聲,那個侍衛(wèi)這才看到那支長箭插在了他的小腿肚子上。
抽氣聲此起彼伏:“快去傳大夫!”
弘時整個人都嚇傻了,呆呆地愣在那里半晌,直到看到弘昀的褲腿上滲出鮮血,他這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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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走到萬福閣的時候,天上響了幾聲“轟隆隆”的悶雷,他回身向魏長安吩咐了一句:“依著弘昀的性子,只怕又死咬著牙在那里練射箭呢。你再過去看看,若是還在,讓他趕緊收拾了回去,莫要淋了雨?!?
“喳!”
妍華聽到胤禛的聲音后,從里面走了出來,她接過靈犀擰干的汗巾,抬手為胤禛擦了擦汗:“外面雖然起了風(fēng),卻還是悶熱,快坐下歇一歇?!?
“嗯,過會兒子只怕要下大雨了?!必范G接過妍華遞來的冰鎮(zhèn)西瓜,慢條斯理地咬了兩口。
妍華捏著帕子為他擦了擦額角又滲出來的汗水,眼里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自從和好之后,她再也沒跟胤禛紅過臉,雖然他照舊一個月里十有八九會去靜蓮居看看,來萬福閣的次數(shù)也顯然比以往少了,可她心里還是滿足的。
府里的下人都說她不及年靜怡漂亮,也不及年靜怡年輕,更有人拿她生不出孩子的事情在背后亂傳。靈犀聽到這些話后,每次都要同亂嚼舌根的人吵一架,可回到萬福閣后她又跟沒事人兒一般只字不提。
“轟隆隆~”一道驚雷在頭頂劈開,震得整個屋子都似乎在晃動。
妍華嚇了一跳,本能地將身子往胤禛懷里躲了躲。
“哼哼~”胤禛攬住她的腰身,在她耳邊譏笑道,“十九的人兒了,還怕打雷?!?
“我昨兒做了一個噩夢,今兒偏生又打這么響的雷,心里有些不安吶。”妍華沒有理會他的嘲笑,從他懷里退出來,理了理他身前褶皺的袍子。
胤禛看她眉頭微蹙,便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什么噩夢?把你嚇成這樣?!?
“我夢到有一個兇神惡煞般的人在追我,還聽到一陣孩子的哭聲,我看不到那個惡人的臉也看不到孩子在哪里,心里害怕得緊,想趕緊醒過來,卻怎么也動不了身子睜不開眼。我嚇得出了一身汗,后來靈犀見我不對勁兒,在我耳邊叫了好幾聲,我才醒過來……”
胤禛斂起笑容,嚴(yán)肅地看了她一會兒:“嬋嬋你……”
“爺,不好了!二阿哥的腿傷了,被箭射到了,所幸不深……”魏長安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額頭上落滿了汗,緩了一口氣后,他又繼續(xù)說道,“柳大夫已經(jīng)來了,箭已經(jīng)拔出來了,血也止住了……”
胤禛剛剛握緊的拳頭這才松了松,他看了妍華一眼,眸子里有些沉痛:“看來嬋嬋的噩夢應(yīng)驗了,夢里的惡人約莫是要追弘昀的。我去看看。”
“轟隆隆~”這時,天上又乍起一聲驚雷,妍華一驚,忙抓住了胤禛的手。
她怯怯地看了一眼烏云密布的天空,卻還是沖著胤禛說道:“我也一同過去看看吧?!?
二人走到半路,天上便落下了瓢潑大雨。胤禛拉著她一路綠萼苑跑去,眼見雨勢越來越大,連眼前的道路都看不太清了,胤禛便只好與妍華在路邊的一個長廊中躲雨。
一個侍衛(wèi)從綠萼苑的方向沖了出來,被魏長安叫住:“二阿哥的腿傷如何了?”
那個侍衛(wèi)見是魏長安,忙打了個千:“已經(jīng)無礙了,柳大夫已經(jīng)將二阿哥的傷口處理好了?!?
魏長安聽罷,轉(zhuǎn)身向胤禛稟了情況:“……這里離雍華殿不遠(yuǎn),這雨看著也還有好一會兒,爺與格格不如先回去雍華殿換身衣裳吧,待雨小了再去探望二阿哥也不遲?!?
胤禛就著雨簾往綠萼苑的方向看了看,水霧繚繞,只依稀看得清那里有一團暗色的屋墻。他的眉頭深鎖,望著連綿不斷的雨水,眸子里現(xiàn)出一抹不安:這雷雨莫不是預(yù)示著什么?
一股濕氣撲面而來,妍華哆嗦了下,覺得鼻子發(fā)癢,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胤禛這才收回眼來,低頭看了她一眼:“也好,既然弘昀無事,那嬋嬋便先隨我回去換身衣服吧。”
雍華殿里靜悄悄的,方才良辰得了消息后便帶著人往綠萼苑去了,眼下被雨阻了沒能及時回來。胤禛便讓殿里的小丫鬟給妍華備了溫水沐浴,待妍華去了浴池后,本來只準(zhǔn)備換身衣服便可的他,聽到妍華撩撥的水聲,念頭一轉(zhuǎn),也跟著走了進去……
所有人都以為弘昀不過是受了一些皮肉傷,胤禛更是覺著他的傷還不急妍華之前的腿傷來得嚴(yán)重,所以除了魏長安每隔一日過來給他查看傷勢換藥之外,便只有李氏每日都噓寒問暖。
弘昀自己也更是當(dāng)自己是個沒事人兒一般,經(jīng)常偷偷讀書到很晚。
八月初十,天氣異常炎熱,弘昀腿上那個傷口卻遲遲未結(jié)痂。這一日柳承志照常過來給他換藥,待看到傷口里依舊有膿血時,他的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弘昀之前的傷寒一直反反復(fù)復(fù)地發(fā)作,這一次傷了腿后,更是時常低熱。
柳承志每次換藥都會先用烈酒為他清洗傷口,每每惹得弘昀眉頭深皺時,李氏便罵罵咧咧地讓柳承志快些包扎傷口。
這一次,柳承志剛用布巾蘸了烈酒碰到傷口邊緣,弘昀的身子便突然猛地抽搐了起來。
柳承志的臉色頓時煞白,他哆嗦著手,驚恐地喃了一聲:“這……莫非……是七日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