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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雖可說,北思日悠哉。——宋之問
大巴士走了一夜,待天色微亮的時候,到達了三亞。我和關築清醒了一下朦朧疲倦的睡眼,下車踏上了三亞的土地。在車站的洗手間洗過臉後,我們剛剛走出來,便有出租麪包車的司機上來攬客,爲了方便遊覽,我們共租了一輛車。上車坐穩,我問:“我們先去哪裡?”
“當然是天涯海角。”他悠然地說。
天涯海角!我深吸了一口氣,心情居然十分激動。不久,車開到了天涯海角,我們下了車,越過成片濃濃郁鬱的熱帶植物,走過當地人的簡棚小屋,然後我們面對的是一片寧靜的、只有潮聲輕動的海灘和那一望無垠的湛藍色的南海,海的聲音涌進了我的耳中,這是真正的海聲,不同於把海螺貼在耳邊所聽到的聲音。
跑到海邊,我踩在鬆軟的沙灘上,擡眼望海,目光所及的是一片如此空靈如此廣袤,又如此博大而浪慢的海,海浪一層層涌來,帶著神秘的泡沫,帶著難以聽懂的潮聲,在我的腳下迎過來,又退回去,每一次來臨,海水都伴隨了許許多多的貝殼和海螺,將它們一陣陣推向沙灘,推到我的眼前,哦,這迷人的南海!一時間,我竟有些不敢相信,那曾經只在影視中見過的動態的海洋,那曾經夜夜在夢裡都渴望一見的大海,是不是真的在眼前展開?踩一踩真實的沙灘,吸一吸真切的海風,再看一眼這怎麼也看不夠的充滿無限魅力的大海,我不由心潮澎湃,是了,我是真的來到了天的腳落,來到了海的邊緣。
“要照相嗎?”關築走過來問我。
“現在不照。”我迫不急待地卸下揹包,從裡面取出一個塑料袋,然後將包塞在他的手中,便轉身走下了海灘。
“你要去幹什麼?”
“去拾海貝。”我朝他歡快地說著,脫下鞋子,向沙灘上跑去。我撩起裙子,走進海水中,看那清澈的海水一層越過一層,每一次涌來,都帶來了許多美麗的貝殼和海螺,我從海水中將它們一個一個地撈起來,放在塑料袋裡,海浪衝過來,打溼了我的裙子和襯衣。
“嗨,就這樣,我給你照一張。”關築站在沙灘上,託著相機朝我喊。我擡頭向他招招手,他在這時按下了快門。
我低下頭,從海水中撈起一個很大的、周身有刺的螺殼,我立刻握在手裡向他喊:“關築,你看這個,漂亮嗎?”
他脫下鞋子放在岸邊,也不顧海水,跑過來從我手中接過海螺:“呀,還真漂亮,海灘上很難撿到這樣齊整的海螺,怎麼被你碰見了?”
“我運氣好嘛。”我拿過海螺,放進塑料袋裡。
“瞧你的衣服都溼透了,找個地方曬曬太陽吧。”
“溼就溼了,我不在乎,不過,”我轉眼望見了海邊矗立的許多怪異美麗的巨石,“我想爬上那塊石頭去看海。”
“好主意,我們一起去。”關築說著將相機放進我的包,我們先後攀到了那塊巨石的頂端,巨石雖然形怪,頂端卻是平坦的,恰好容我們坐在上面。
我輕輕喘了口氣,攏了攏溼透的裙子,擡眼向海的方向望去,海在西方,展示著它那無邊的藍色,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一抹天穹不知什麼時候與海連在了一起,於是,海更加沒有了盡頭。我的眼睛無法透過飾滿海浪的海水,去看清大海那深不可測的奧秘,我想像著海底五彩斑斕的珊瑚,和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的異麗無比的海洋生物。哦,海是如此神秘而迷人。
“海在西方,”我輕輕地說:“我們看不到海上日出。”
“但可以看到夕陽,夕陽更燦爛。”
我望了他一眼,是的,可以看見夕陽。日出是一個純潔美麗的少女,夕
陽便彷彿一個完全成熟的絕豔佳人,放射著這一生中最美麗的光芒,夕陽更燦爛。我又放眼看海,海是那麼不同,不同於我見過的九寨溝的五彩湖,不同於我遊歷過的桂林灕江,也不同於上海外灘的黃浦江,海是最宏大的水,最寬廣的夢。
“嗨,璐洲,”關築叫我,“這樣稱呼你可以嗎?”
“隨便,名字只是代號,只要我聽懂你是在叫我就行了。”
“我是想問你,”他指了指海邊座落的一排當地人居住的棚屋,“大海這樣美麗,如果讓你永遠住在這裡,你願意嗎?”
我順著他的眼光向岸邊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房屋望去,也許是因爲太熱,那些屋子幾乎都沒有四壁,兩面通風,屋內的木牀木椅及草蓆器皿可以一目瞭然,屋裡的人,也只是一副簡單的樣子,偶爾來這海邊挑擔水,挑回去生火做飯。
“如果,我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我靜靜地說,“我一定來這裡定居,在珊瑚島上建一個涼亭,生活一輩子。”
“可你不是神仙,所以你不會在這裡住,爲什麼?”
我笑了笑,說:“那你呢,你會願意嗎?”
他看了看我,會意似的嘆息道:“是啊,我不會願意,因爲這裡不是海口,不是三亞市區,這裡是遙遠的天涯海角,雖然美麗,但卻過於簡單,就好像遠古的漁村,只是多了一些往來的遊客而已,這裡是名附其實的天涯海角。”
“我並不怕這裡物質的簡單,”我說,“我怕這裡人的頭腦簡單。”
“你怕客觀的孤獨?”
“也許是,”我低下頭,“我想我是不願意在某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生活的,比如,我沉醉於遊歷仙境一樣的九寨溝,卻從未想過要在那裡居住,如果我真的住在了山裡,那麼山的美景在我眼裡將不再美麗,而會變成單調的壓抑和恐怖。”
“我們都是凡人,”他淡淡地笑了笑,“這些地方只適合神仙,就像南海的觀音,巫山的瑤姬,只有她們才能永生永世地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是啊,”我贊同他的看法,這時一個浪濤打來,濺起了許多的水珠,有幾顆落在我的身上,清涼的感覺令我的心裡又升起了一股不平靜的心緒,望著盪漾的海水,我輕嘆著說,“可是有的時候,我同樣會厭惡城市,那種厭惡遠遠地超過了對這種深山海角的恐懼,那時候,我反倒會渴望這樣一種空曠和寧靜,渴望心境與靈魂的徹底清靜。”
“所以就出來旅遊啊,換換地方對心靈是有好處的,我也一樣,工作很累,出來走走會輕鬆很多,”他看看我說,“我總在尋找一種生活的最佳方式,希望將我的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我走了很多地方,可是一直都沒有找到我想找的生活方式。噢,對了,你還打算去什麼地方漫遊,或許我們還可以繼續做伴?”
“你呢,你還預備去什麼地方?”
“我想去西安一趟,你去嗎?”
“不,在我行程的開始,我已經去過西安了,那一片都走遍了,我想,我的旅行到這裡該是尾聲了。”我緩緩地站了起來,放眼看那彎彎的海灘,看那海陸的分界線,說真的,我是想回去了,回到我來的地方。
“那太遺憾了,不過,”他又富有深意地朝我一笑,“我相信我們的邂逅不會在海南結束。”
“看上天的安排。”我說。
海風吹過來,關築站起來掏出相機,對著海邊取景,取了一會兒景,他便按下快門,隨後說:“這一定是一張美麗的風景照。”
我笑了笑,從他手裡拿過相機說:“你給我拍了那麼多,做爲感謝,我也要爲你拍幾張,別動,就站在這兒,我下去給你
拍一張。”
我說著,拿起相機爬下怪石,跑到海灘上取了景,然後爲他拍下了一張望海的照片。
他從石頭上一躍而下,來到我的身邊,笑說:“你給我拍了照片,可是,你怎麼把它我呢?你既不告訴我你的*,也不問我要我的*。”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不錯,我是不知道你的地址,不過我可以去網吧,把你的照片存在U盤裡給你,我正好有一個小U盤,送給你好了。”
他聳聳肩:“看來你真的不想跟我繼續聯繫。”
“你不是正在尋找你的新生活嗎?而我這樣的過眼煙雲,你完全用不著留意。”
“我是在尋找新生活,”他邁開步伐沿著沙灘走著,“不過,我也許和你一樣,遊歷一番後還是要回到來的地方。”
我輕輕地甩了甩頭,也順著他的方向走去,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腳下的沙灘溫暖而細膩,心裡的海岸卻不似這般美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去的許許多多回憶涌上心頭,那些根本不該發生的歲月在我身後留下了一串串紛亂的足跡,這些足跡就好像是刻在堅硬的金屬板上一樣,用我無力的手是怎麼也抹不去的,我希望能有力量去改變這一切。我曾渴望借這一次旅行來尋找能讓我獲得新生的東西,結果心靈是洗淨了,生活卻沒有找到,亦或是,我並沒有尋找新生活的能力,所以,應該回去了,只是,回去又能怎樣?
“璐洲,”關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你會游泳嗎?”
“會,小時候學的,”我說,“爲什麼要問這個?”
“你不覺得大海在誘惑你嗎?”他扭頭看海,“我們有一個旅遊項目就是去亞龍灣或大東海游泳。”
“啊,我忘了帶泳衣。”
“那就去買一件,買比基尼吧,你的腿很長,腰又細,這麼好的身材一定要穿比基尼。”
“好啊,只要有賣的,我就買嘍。”我笑道。
我們在沙灘上走了許久,互相拍了許多照片,我們拍大海沙灘,拍海浪礁石,當然也沒忘拍那刻著“天涯”和“海角”的巨石,還有岸邊身影婆娑的椰子樹。
玩累了,我們便走到岸邊,在購物的攤上買了一些當地人的精美的手工藝品做記念品,又來到簡易的飲料攤旁,坐下來隨便吃了兩罐八寶粥,權當做午飯。
休息夠了,關築提議去鹿回頭看三亞全景,我欣然同意,於是我們走出海濱,來到停車的地方,那個司機在車中聽著音樂等我們。
登車啓程去鹿回頭,我看著車窗外濃郁的熱帶風光,轉頭對關築說:“傍晚的時候,我們再回來看夕陽好嗎?”
“當然,”他說,“晚上我們到城裡找個合適的賓館住一宿,明天接著玩,還有很多很多地方要去看呢。”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說著,將目光投向車窗外,暖風習習,熱浪陣陣,三月的海南竟是這樣熱,無論如何,好好享受這難得的熱帶的溫情吧,不久以後,當我從夏日的熱情回到北國的冰冷時,也許不知何時才能再來領略這海島的風情,生命只有一次,人生也恍如一場真實的夢,不知這樣的漫遊會有幾次?
扭頭看看關築,他正在一個一個地看著我從海邊拾來的貝殼海螺,神情十分專注。我微微一笑,心想,當我將這些小東西帶回去讓茜倫看時,還不知道她會多喜愛呢。這些小小的貝殼,是否就算是我來海南一趟的收穫?如果不是僅有的,那麼我的旅行還有什麼收穫呢?
麪包車卻不管我的思緒,沿著我並不熟悉的路向鹿回頭駛去,關築說在鹿回頭可以看見三亞全景,我想像著,這個開放中的中國最南邊的城市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