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膝蓋都快麻木了,可老皇帝還不讓自己起來,她有些后悔沒有多帶點草藥進宮,她能感覺到膝蓋上的傷口正在崩裂,雖然她穿著一襲紅裙,但是血腥味總是掩蓋不住的。
過了許久,皇帝終于拉回了思緒,將青絲重新放回了小棺材里:“既然朕不能與梓潼同穴而眠,就讓這兩縷青絲一同入棺,也算是留了一個念想。”幽邃的視線望向纏枝紫藤紋紗幔后,“改之,我說的可對?”
熟悉的稱呼讓她微震,瞳孔不覺收縮起來,就連身子也微微一顫,手腕也因此被扭了一下。
封改之何時和皇上如此熟稔,聽他的口氣,他們似乎是認識了許久的朋友,亦或是親人。
紗幔微動,一縷緋紅從里面而出,帶著一絲熟悉溫暖的藥香味,他的眼依舊那般邪魅,只是對她卻多了絲淡漠,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個陌生人。
薄唇勾起,目光冷凝成霜:“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您說的都是對的,丹藥依舊好了,陛下是否現在就享用?”
陰慕華這才注意到他捧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盒,里面整齊的擺放著數枚藥丸,表面上散發著清新的芳香味,可她卻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這明明就是以血提煉之物,至于方法,她也能猜到一二,只是太過于殘忍。
她不敢相信,那般殘忍的事情是眼前面冠如玉的男人所為,不知為何,她再也沉不住氣,顫抖著朱唇質疑:“一枚丹藥就要犧牲數個小娃兒的性命,這實在過于殘忍,皇上當真要享用它來換取長生嗎?”
“你的鼻子果然靈敏,只是太過靈敏也是一種錯。”清明的眸瞬間迸發寒氣,他依舊捻了一枚丹藥送入嘴中,以天露水一同服用,“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自己的子民為朕煉丹藥,有何不可?況且這些都是他們自愿的,朕可沒有逼他們。”
陰慕華蜷縮十指,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那一抹緋紅的身姿,可他的眸依舊清冷,不帶任何情感。
“服用丹藥之后,數個時辰內不可動怒,否則陛下將會功虧一簣。弋陽縣主不過是胡說八道而已,不必與之計較。”封改之伺候著老皇帝睡了下來,輕手輕腳的為他掖好被角,鷹眸便挪到了高幾上的紫銅熏爐上,麒麟背上冒出了縷縷薄煙,帶著惑人心智的毒。
如是她的血被蠱毒浸透,體質變異,也覺得頭暈眼花,很是難受,胸口好像被什么東西重重壓著,無法透過氣來。
一顆赤紅色的藥丸骨碌碌的滾到了她的眼前,冰冷的聲音再次傳來,卻帶著無限的蠱惑:“吃了它,你便可活,不吃,你就是死。”
玉指微顫伸出,指腹接觸到冰冷的藥丸,一想到它是怎么提煉的,她的心就微微抽搐著,果斷的將它推開,努力抑制內心的沖動。
“別再倔強了,那些孩子是自愿投爐,以血肉之軀凝結成丹藥,助皇上延年益壽。”薄唇微微上翹,眸色變得嗜血起來,“你放心,丹藥我這里多得很,就算少了一枚,皇上也不會發現的。”
她的心被無情的剖開,劇烈的疼痛蔓延每一條神經,每一根骨頭,無休無止,她的視線再次模糊起來,灼熱的液體從眼眶滴落,不知是淚還是血。
為什么她的改之會變成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惡魔,難道這就是他的本性嗎?還是他體內的蠱毒也變異了,所以才會讓他失去了神智。
她用力咬著朱唇,艱難
的開口:“不足周歲的孩童怎么會自愿投爐,就算我現在死在這里,我也不會吃,吃了就等于和你們同流合污了。”
每說一個字她的肺腑都在顫抖,對方不怒反笑,踱步來到高幾前,從上頭摘下一片竹葉來,放在薄唇邊,吹出了婉轉哀怨的曲調。
那明明能把人的淚給逼出來,可她的身上卻似爬滿了萬只螞蟻,肌膚灼熱,又癢又痛對于她來說更是一種折磨。
不過只有數秒功夫,腦海里緊繃的弦就斷了,她雙目赤紅,不顧凌亂的衣衫,如同畜生一般爬到了床榻處,在垂死的那一刻,一把捏住了藥丸,將它塞入嘴中。
苦澀的味道蔓延齒間,她的痛苦這才得到了緩解。
悠揚曲調戛然而止,薄唇微啟,將竹葉塞入嘴巴中,慢慢嚼動著,表情愜意,似乎在品嘗什么美食一般。
脫力的嬌軀趴在冰冷的地磚上,胸腔劇烈起伏著,酸澀屈辱的淚水不斷落下,她不知道自己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究竟還有什么意義。
過了一會兒,她感到雙肩一片溫熱,脖頸上還有毛絨絨的感覺,有些微癢,靜靜屏息凝氣之后,這才聽到了溫軟的聲音。
“何必如此殘忍,她痛上一分,你也同樣痛上一分,折磨她等同折磨你自己。”
“我雖然失去了大半的記憶,卻對她很是熟悉,而且我欠她的實在是太多了,既然當年是我害死了陰家百條人命,今日我用自己的命救她這個遺孤,已是很少的果報了。”
頎長的身軀蹲下,確定她已經昏睡過去之后,鷹眸這才變得溫柔。
相對于封改之的沖動,陰沐歌顯得冷靜多了,這些年來他蟄伏東宮,看到的不單單是陰暗,還有太子殿下的慈善,真不愧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就算浸在這個大染缸里,也始終保持著一份純良,這份本質實在可貴,可惜他并非生在尋常百姓家,這份本質帶給他的始終是無窮無盡的禍害。
當年的事情太子始終沒錯,而裴元韜也不過是把磨的鋒利的刀,真正的策劃者正躺在床上,做著長生不老的美夢。
一想到那年的那場噩夢,他的眸立刻變得陰冷起來,努力抑制住嗓音,低聲啟口:“擒龍計劃何時能夠結束,這種日子我不想呆下去了,我不忍看到妹妹如此痛苦。”
“裴元韜給的蠱毒太厲害,饒是無憂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只能讓它變異,卻無法從她體內徹底除去,你也知道,他的蠱毒有多么的厲害,一旦下蠱者死了,那么中蠱者就要給他陪葬。”鷹眸瞇起,里面透著濃郁的怨憤,他何其不想殺死老狐貍,可是他不能!
陰沐歌用力緊攥雙手,心中的兩個小人再不斷打架,他欠玉嬌的實在是太多了,若是此刻再出現,而要取走她最重要的東西,她是否會崩潰,再也不原諒自己?
可只有那樣,才能冶煉出真正的解藥,徹底把華兒等人從蠱毒中解救出來。
封改之感受到他氣血翻涌,趕緊上前,玉手用力按在他寬厚的肩膀上:“你要冷靜下來,莫不要忘了,你也是中蠱者,而扶蘇縣主也如你一樣,所以你們的血脈才可以成為最好的解毒劑,雖然那是你們共同的骨肉,但是最終沒能生下來,成為一堆肉,時間長了這結果是什么,你應該知曉。”
眼底眉梢全是愧意,當年要不是他太過沖動,也不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而她也應
過分執念,不愿意把死胎取出來,如今死胎藏在她的身體內已經數載,對她的健康的確有很大的影響。
“若是她看到了死而復生的我,定不會原諒我吧。”他低聲喃喃,不覺滑下一滴酸澀的男兒淚。
灼熱的淚珠滴落手背,他微微一愣,有多久,他沒有這番哭過了。
“兄長不必如此感傷,當年的事情不過是場誤會,你也是被怒火沖昏頭腦罷了,若是我看見我的家人全都倒在一片血泊,葬身火海之中,我也無法冷靜下來。”封改之柔聲寬慰著,他現在只希望真正的解藥能夠提煉出來,到時候他們都能尋得解脫。
黏著的目光始終落在陰慕華的身上,見到她微微有些動作,他這才輕咳一聲,登時換了一張鐵面。
陰沐歌會意,用力抹去眼角淚珠,如清風飛雁一般迅速消失在麒麟殿中。
他們的對話很小聲,可還是被她給聽到了,那一剎那,她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她很想問問哥哥,為何要欺騙她那么多年,為何要留她一人孤苦伶仃在掖庭飽受煎熬,但是話到嘴邊,她還是忍住了。
他們可以吵,但是絕對不可以驚動外頭的人,否則他們三人都要死,更有可能牽連其他人。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黃毛丫頭了,只要哥哥能活著,比什么多好。
陰慕華發出了細微的嚶嚀聲,刻意提醒他們,自己要醒來了,否則那該有多么的尷尬,她還沒有做好認親的心理準備。
等確定哥哥已經離去之后,她這才緩緩睜開濕潤的羽睫,卷翹濃密的睫毛上沾著些許血淚,眨動間恍若受傷的蝶翼,令人疼惜。
那種嬌柔能夠擊穿鐵石,封改之的喉結微微一動,最終還是忍住了內心的沖動。
觀察到他微變的表情之后,陰慕華柔婉一笑,迅速站了起來,若無其事的整理者凌亂的衣襟。
“這位公子,弋陽的發凌亂了,妝也花了,您能否幫我梳發畫眉呢。”紅潤的唇一張一翕,吐氣若蘭,字字帶著魅惑。
封改之輕咳一聲,狠絕別過頭去,他自詡情場老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難不成今天要破功了嗎。
陰慕華雙頰生靨,梨渦淺淺,露出了獨特的魅力,她舉步裊娜來到了封改之的面前,不規矩的玉蔥指探出,捻起他吹在肩上的一摞青絲,打圈把玩著:“公子總不能看著我這番狼狽出去吧,若是傳到各位娘娘耳中,也不知她們要怎么對待奴家呢?且不說皇后賢名,凡事女子多有嫉妒之心,剛才皇上把我牽走的時候,她的表情已經很猙獰了,我怕她真的會吃了我。”
眉間輕蹙,楚楚動人,每一口呼吸,每一個細小的動作,便能撩撥他每一根神經,冰冷的血猛地沸騰起來,喉頭一緊,慢慢的湊上前去,當他們的距離只有一寸的時候,美人忽然旋轉離開,嬌羞嗔怪:“好你個風流鬼,奴家只是讓你梳發,可不是讓你輕薄奴家的,奴家可不是這般放浪之人。”
幽眸一縮,一盆涼水從天而降,讓他清醒過來,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巴掌,最終將一切沖動歸咎于體內的蠱毒,一定是對方身上血腥味太重,所以才會讓血蠱蠢蠢欲動的,一定是這樣。
將責任一股腦兒的推給無辜的血蠱之后,他這才松了一口氣,薄唇勉強翹起,擠出一絲猙獰的笑:“若是縣主不嫌在下手笨的話,在下愿意為縣主效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