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遍又一遍的來往于三角架和蘭香之間,直到那盆水變得渾濁之后,這才罷休,狠狠的將軟巾摔入銅盆中,幾滴血水濺到了她的身上,她卻沒有任何的閃躲。
纖纖玉指小心翼翼的從地上捧起眼珠子,生怕將它們捏碎,又小心翼翼的裝入那兩個空洞的眼眶之中。
眼珠子已經被鋒利的剪刀扎的血肉模糊,從前的靈動已經徹底消失,她再也見不到那么清澈的眼神了。
陰慕華指尖微顫的為她撥開臉頰上濕噠噠的頭發,悲傷的目光停駐在她的蝶骨上,那是一道扭曲的傷痕,如果不經意看的話,還當是她自戕的時候弄到的,可她卻能夠看出,對方用如此復雜的方法暗示什么。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傷痕,那只是一個畫的字,一個夢字,師夢澤的夢。
陰慕華的眼神變得陰鷙起來,現在只需要稍作驗證,就可以證明兇手是誰了。
等到墨鳶將童子尿拿過來的時候,天色已黑,于是她就有借口點起了蠟燭,并且不小心的將宮燈燃燒起來。
火苗滋滋跳躍,隨著童子尿灌下,原本寄居在她體內的蟲子們終于紛紛出來。
陰慕華早有準備,帶著手套的手用力捏住了蟲子們,將它們送到了烈火里。
確定那些個禍害全都死了之后,她這才抱著蘭香的尸體走到了外頭。
“母妃,還請您好好安葬蘭香,她對于我來說,并不是一個宮婢那么簡單。”
“你……你要去哪里?”董太妃見到自己的義女表情完全變了,心中駭然。
“去找那個害死您兒子的人,雖然當年她還沒有成年,但是她一定認識那個兇手。”將蘭香重新放在地上之后,她這才拂袖離去。
黑漆漆的夜空加上她猙獰可怖的面容,來往的宮婢們紛紛避讓,她毫不在意那些人或恐懼、或驚詫、或試探的目光,一路朝著關雎宮走去,這個時候,那個人應該還在伺候慶王吧。
為了那張藏寶圖,她已經失去了很多,所以她現在要用它來換一個人,為了這富可敵國的寶藏,慶王一定會很樂意與她合作的。
師夢澤既然不自量力挑戰她的底線,那她就要看看,對方有什么能力抵抗她的怒火。
來到了巍峨的宮殿門口,陰慕華用力抹去了臉頰上的淚痕,努力了幾次,這才扯起了一個完美的笑,婀娜多姿的進入正殿,來到了慶王的身邊。
經過兩位妃子的照料,慶王的精神好了許多,陰慕華在大家驚詫的目光中,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床榻上,倚靠在慶王的胸膛上,纖細的手指在他胸膛畫著圈圈,卻是寫著他們的交易內容。
慶王的眸色變得炙熱起來,喉間一緊,捏住了她的小手,并且把左右屏退。
王妃心中縱然一百個不愿意,可還是笑著退了出去。
虛偽的笑容看多了,陰慕華只覺得惡心起來,等到眾人全都退下之后,她登時起身,眸光凌厲:“看來您是答應了我這個交易咯?”
“你既然處心積慮的要得到這張寶藏圖,想必早已得到了開啟寶藏的鑰匙,這張圖對于我來說,現在只是一塊廢的布料,你想讓我斷了自己的一條胳膊,你就得拿出十分
的誠意來才行。”慶王收起了炙熱的目光,眸中星光寒洌。
“你倒是不糊涂,看來我小看你了,你的左膀右臂們也小看你了。”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那么她便不會再猶豫。果斷的從她的百寶袋里拿出了薄如蟬翼的暖玉與鎏金纏枝金鐲。
她刻意把暖玉擺正,讓對方看到上面的鸑鷟,見到那微縮貪婪的眸光,她這才冷肅開口:“這上面已經被我涂了毒物,一旦沾到傷口,就會進入血液,到時候若沒有我的獨門解藥,你就會受盡折磨而亡。我可以給你一半的解藥,只要你斷了你的右臂,我將給你另一半解藥,不僅如此,到時候我更能送你登上皇位,那可是你夢寐以求的位置,這些個誘人的條件,你不會拒絕吧。”
“當然不會,只是我要怎么相信你的話,你又憑什么能讓我登基。”眸中跳躍著萬分激動,他等這一天等了許久,如果當真能夠一躍而上,哪怕讓他斷了左膀右臂,他都愿意。反正只是兩個女人而已,等他成了至尊,又得到了令人垂涎的寶藏,到時候要什么女人沒有,那些個謀士也會熙熙而來,為他的宏圖霸業出謀獻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你不相信我的話,大可以不和我交易,反正我又不是少了你不行,沒了你,我同樣可以拗斷那根手臂,但是到時候你不但人財兩失,恐怕還會受到嚴重的傷害,誠如太子一般。”她的聲音很清脆,猶若雨打屋檐,可她的表情卻十分的狠戾,像是一頭暴怒的野獸,正在窺伺獵物。
“既然你已經拿出了誠意,那這場交易就這么定了,你要活的還是死的。”慶王收起了夢寐以求的鑰匙,和一半的解藥,他的表情很是淡然,就像是在談論今天吃什么小菜一般。
“半死不活的,但是手腳筋一定要給我挑掉,我可不喜歡追逐的游戲。”陰慕華緩緩站起,眸中劃過嗜血的笑,她要問問師夢澤,到底為何要害死蘭香,這個疑問若是不解的話,她可是會睡不安穩的。
清冷的月光將她孑然孤寂的影子拉長,她低頭看著黑漆漆的影子,露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蘭香,再過不久,我就可以為你報仇了,但是為什么我還是不高興呢。
正當她欲哭無淚的時候,一道黑影出現在她的面前,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扛在肩上,朝著麒麟殿跑去。
皇上因為服用了丹藥的關系,早已睡得死沉,而那些看守的內侍們也已經中了迷香,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與周公相會。
這里是皇上練習長生術的地方,沒有他的命令,誰都不可擅自靠近,特別是入夜后,就更是寂靜。
所以此刻,無論封改之要做什么,都沒人會發現。
封改之表情肅然,目光冷峻,顯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說,那個男人到底碰你哪兒了?”
過了好半晌,陰慕華這才明白這股怒火因何而來,她冷冷回復:“我現在沒心思和你開玩笑,如果你要我的話,就得和我完成交易。”
火辣辣的巴掌聲兀自響起,震驚了他們。封改之看著自己的手掌,一臉的不置信:“你就那么廉價嗎?”
“我還有價值嗎?”纖纖玉指從熱辣的頰邊滑下,盈盈秋水中帶著無限的苦澀:
“自從我吞下了裴元韜的蠱,我就是一個讓人隨意利用的傀儡,我早已經不是我了。要不是我孤注一擲,也不會那么多人因我而傷,因為而死,裴箐箐不會,尤蘭香更不會……”
陰慕華一臉沉痛,淚水肆意的從臉頰滑落,徹骨冷意席卷而去,讓她冷的瑟瑟發抖,她猶如一只無助的貓兒,蜷縮著身子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著。
封改之大掌一撈,將她攬入懷中,溫柔的揩去上面的淚痕,一遍又一遍:“我不該那么想你的,我知道蘭香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但是你也不該送羊入虎口,你可知云承祚是什么樣的人嗎?”
“他不是好人,你也同樣不是。”陰慕華想要推開那個熟悉的懷抱,可還是狠不下心來,這一份溫暖對她來說,太為珍貴。
“是啊,我們都不是好人,但是我卻能為了你放棄一切。”封改之唏噓一嘆,“明天,解藥就可以拿來了,到時候我們就離開這個紛亂的地方,去過屬于我們的生活。好嗎,娘子。”
熟悉的尾調,讓她微微一顫,不是說他失憶了嗎?為什么他還記得,難不成他又騙了自己。
“娘子,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會忍不住的。”封改之無奈嘆氣,“我的確是曾經失憶了,可是當我聞到你的香味時,記憶突然就恢復了。”
“好,我們離開這里,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生活,我要帶著蘭香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陰慕華深深吸了口氣,她再也不想在這千瘡百孔的后宮待下去了。曾經她是異想天開,想讓這個昏君為陰家翻案,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她的臆想罷了。
既然上天沒有帶走她的哥哥,又給了她這樣一個男人,她又何必再過分執念呢。
這一夜,她依偎在溫暖的胸膛里,難得做了一個美夢,天亮之后,他們吞下了解藥,將宮里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后,共乘一驥朝著天涯海角奔出。
漫天緋紅的花瓣雨灑下,落在了兩人的肩上,將他們映成了一幅畫。
數年后,他們的田園小屋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她同樣擁有一雙靈澈的清眸,同樣喜歡吃,同樣也叫蘭香。
陰慕華錯愕的抖著唇,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這世上怎么可能會一摸一樣的兩個人,就算是雙生子,也不能如此的像。
“當年,我的確是騙了你,稍微使了一點小計謀,要不然,你怎么能放棄一切,交給我這個風流浪子呢。”一頭華發的封改之勤勞的收拾著一切,眼中除了柔情,再無其他。
“我看這里地域廣闊,應該能建更多的屋子,住更多的人。”蘇少言拖家帶口的站在門外,臉皮厚的可以當城墻,“皇兄,你應該不會介意收留我們吧。”
“你給我出去,我們這里不歡迎你這個皇族遺孤。”
“皇兄,你怎么能如此說自己呢,既然你不收留我的話,那我只能把你的秘密全都告訴皇嫂了。”
頓時咆哮聲,嬉笑聲融合成了一片,一旁的雞鴨似乎也被感染到了,四處飛舞起來。
陰慕華無奈一笑,愜意的坐在櫻花樹下,手掌溫柔的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一生,愛過,足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