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果然說中覺禪貴人的心事,算算日子沈宛早該臨盆,可覺禪氏無處打聽,宮里頭為了德妃產女、四阿哥生病,又查巫蠱等等紛紛擾擾至今,溫貴妃一門心思博皇帝喜歡,主動去問她恐遭嫌惡,許久懸著的這顆心,今日算是定下了。
“是個小公子?兒子好。”覺禪氏欣慰地笑著,“女子再如何滿腹經綸,也不過是打發時間的閑來之事,只有男兒才能經世致用,他的兒子若能像他一樣聰明就好了。”
溫貴妃見她說得動情,不免提醒:“到底是在宮里,你在我面前說說也罷了,可要小心被人聽去。我冷眼看著,香荷也不知道的,是吧?”
覺禪氏苦笑:“怎敢隨便對人說,臣妾終究是紫禁城里皇帝的女人。”
溫貴妃嘖嘖道:“我真真是佩服你,高墻相隔一年半載也見不到一次的人,你還能這樣想著他,你們這輩子沒緣分,下輩子若能在一起就好了。”
“下輩子誰又是誰,臣妾不奢求。”覺禪氏說著,將溫貴妃送給她的幾件東西拿出來看,喚香荷來小心收藏好,只聽貴妃說,“上回你說,利用罷了我家里人,就過河拆橋,這回我還真想甩臉給他們看,可他們好像學乖了,不巴結著進宮來看我,只是送了些東西而已。而皇上果然如你說的,喜歡我和家里人兩清,但這樣一來,我倒不能在皇上面前表現什么了。”
覺禪氏心內苦笑溫貴妃的執著,面上則說:“他們見娘娘如今得皇上喜歡,就是他們所求的,既然如此還來煩擾您做什么?從前就是您不如意,他們才急著要來給您出謀劃策,偏偏您又不愿領情,這不就僵住了。”
“是這個道理。”溫貴妃洋洋得意,女人心情一好,連皮膚都會熠熠生光,她往屋內覺禪氏的穿衣鏡前站下,將自己從頭打量,又回眸看看覺禪氏,到底失望地說:“剛才在自己屋子里還覺得這一身打扮挺好看的,一見你就黯然失色,我可真羨慕你。”
“臣妾好看有什么用,也不過是在這里聊度余生,娘娘自有您讓皇上喜歡的地方,容顏易老,人心才能永恒。”覺禪氏說著這些話,過來將她發髻上的簪子珠花換了個式樣佩戴,果然不似方才的繁瑣模樣,頓時別致大氣起來,溫貴妃很喜歡,忙拉著她說,“你還會打扮,比冬云強太多,往后也教教我。”
覺禪氏欠身應下,還未抬起頭,就聽溫貴妃沒頭沒腦地問:“說起來,你想不想見見那個沈宛,是什么模樣的?”
“娘娘說笑了。”覺禪氏努力隱藏自己心內*被說中的窘迫之態,強笑婉拒,“她既非誥命不能進宮,臣妾也無法出宮,從不敢想這件事。”
溫貴妃歪著腦袋想想說:“不知皇上今年是否秋狩,不論如何總是有法子的,我若是你一定會想見見那個女人什么模樣,你且耐心等等,我會想法子替你安排。”
覺禪氏言不由衷,說著:“臣妾不奢求,請娘娘不要費心。”心里頭卻一陣陣熱流奔騰,前些日子問自己此生還有什么愿望,彼時想到的,就是想見見沈宛,明知不可能,苦笑一下變罷了,沒想到竟被溫貴妃點破。
溫貴妃卻好像下決心要辦成這件事,認真地說:“這事兒要做得好不容易,總得有個什么機會才能讓她隨納蘭容若出現,等我慢慢琢磨。”
此時冬云過來,稟告二位說:“皇貴妃娘娘派人來傳話,說中秋節在承乾宮擺家宴,就皇上和各宮娘娘聚聚,也算是個團圓,來請娘娘準備中秋赴宴。”
溫貴妃指一指覺禪氏問:“貴人呢?”
冬云也不大清楚,便說:“來人說是六宮都去,貴人何不去湊個熱鬧。”
自然皇貴妃在承乾宮擺家宴的事,是請示過上頭的,太皇太后和太后雖無異議,但都推辭不來,只有玄燁答應說會來坐坐,皇貴妃便趕緊往各宮送來消息,溫貴妃這邊還不服氣地嘀咕:“我也想在咸福宮擺家宴呢,可惜沒這么大的面子,誰叫她是皇貴妃”
轉眼就是佳節,宮里頭雖不似往年大操大辦,也不乏過節的氣氛,承乾宮里早早就張羅了席面,裕親王熱情地送進來兩班戲,下午女人們聚在一起看戲,待得夜幕降臨皓月當空,才迎來圣駕。
皇貴妃以下、溫貴妃、惠宜德榮四妃,再有端嬪佟嬪諸人,下則貴人常在答應,女眷們依次而坐,自舊年大封六宮以來,竟是頭回齊聚一堂。
德妃因產育孱弱,元宵宴之外,幾乎沒有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上。而皇帝春日東巡,夏日忙于政務又后宮許多繁瑣之事,上回眾人在儲秀宮齊聚還是個個都膽戰心驚不敢多看皇帝一眼,今日這樣和和美美的氣氛,實在不容易。
皇帝給面子,最高興的自然是皇貴妃,受封皇貴妃以來,她還沒怎么真正抖過副后的威風,今日獨自坐在皇帝下首,比起元宵宴時與溫貴妃一左一右齊肩,更彰顯幾分尊貴,這讓她面上傲氣更甚,而座下的溫貴妃,臉上自然是不好看的。
但如今得溫貴妃學乖了,曉得怎么才能真正哄得皇上高興,皇上喜歡大度懂事的女人,她就是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會露在臉上,其他女眷亦或多或少深諳此道,席間歡聲笑語,又有孩子們撒嬌嬉鬧,映著一輪滿月,總算圓滿。
酒過三巡時,公主阿哥們來敬酒,小孩子不能喝酒,玄燁替他們都喝了,聽胤祉和胤禛有模有樣地背誦詠月詩句,玄燁正高興時,席間突然有尖叫聲,眾人循聲看過去,有個宮女不知怎么癲狂起來,將惠妃和宜妃桌上的東西全推在了地上。
惠妃和宜妃都被她推倒,她嘴里罵罵嚷嚷地不知在說什么,又要撲向別人,尖叫聲中,很快有侍衛沖進來把那宮女制服后拖下去,妃嬪們都嚇壞了,皇貴妃卻淡定威嚴地說:“不要亂了,來人把惠妃和宜妃的席面換上新的,皇上這里還沒怎么動筷子呢,宴席照舊。”
公主阿哥們也都受了驚嚇,玄燁方才抱著胤禛,此刻哄了他幾句才讓乳母帶去,自己也安撫女眷們:“別慌張,朕今日高興,一點小事而已。”
惠妃和宜妃去換衣裳,半晌才回來,還未坐定就聽皇貴妃說:“聽說剛才那個被拖走的宮女,是惠妃的人?”
宜妃一副要和惠妃撇清關系的架勢,朝一邊讓開了些,惠妃獨自突兀地站在那里,面色尷尬地應:“是臣妾的宮女,臣妾正想等宴席散了后,請娘娘讓臣妾把她帶回去,不敢給您添麻煩。”
皇貴妃示意青蓮給她斟酒,纖纖玉指端起玉杯,幽然笑一聲:“管她是病是癡,不過是個奴才,惠妃喜歡什么人,本宮明日就給你送過去,剛才那一個,自有宮里的規矩打發她,就不必惠妃你操心了。”
座下卻有人說:“皇貴妃娘娘不知道嗎?這個宮女原是惠妃娘娘貼身的人,出入都在身邊,只是后來太皇太后賞賜了寶云過去,才不大在跟前。好的宮女是有,貼心的難找,臣妾拙見,不如把這個宮女還給惠妃娘娘自己處置的好。”
皇貴妃不動聲色,卻另有人說:“可不是嘛,讓侍衛們帶去,不知道要怎么盤查訊問,終歸是從前惠妃娘娘貼身的人,若說出些不該說的閨房密語,惠妃娘娘的臉面往哪兒擱。”
女眷們一陣騷動,誰沒些房中私事,心想惠妃的宮女若對侍衛胡言亂語,惠妃的臉面真真是要丟盡了,為她可惜的有,幸災樂禍的也不少。
惠妃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目光徐徐掃過眾人,仿佛要把那幾個落井下石的賤人記在腦中,不經意看到對座的德妃,她正淡定地望著自己,那眼神干凈地讓人心生惶恐,仿佛能從里頭照出自己丑陋扭曲的心,惠妃慌忙撇開了目光,定一定心神,對方才幾句閑言碎語充耳不聞,端的穩重,恭敬地謝過皇貴妃:“長春宮里人手夠了,少一個不少,這個宮女,就照娘娘的意思處置吧。”
她稍稍抬頭看了眼皇帝,可皇帝冷漠地對此置若罔聞,正微笑著和溫貴妃不知說什么,小鈕祜祿氏得意的,就差把歡喜兩個字刻在臉上了。
惠妃心頭一陣陣寒涼,自己怎么坐下的都不記得了,她只知道今天寶云說不舒服,推了她的心腹宮女隨行赴宴,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癲狂了?
邊上的宜妃也察覺到事情的不妥當,奈何與她同席,躲也躲不開,幸好惠妃有自尊,還不至于在此刻去巴結什么人,硬是繃著平日的端莊穩重吃完了整場中秋宴,等散席回到長春宮,一進門就腿軟,連走入寢殿的力氣也沒有。
而這一邊留在了承乾宮的皇帝,正在清凈的偏殿里心無旁騖地看折子,皇貴妃張羅了外頭的事,哄了胤禛入睡,才端茶進來,放下茶問玄燁:“皇上,臣妾做得還算漂亮嗎?”